第28章 金線裂蒼茫 雷木裂穹蒼 新血沃故土 螢光續漢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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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茅山渦村的晨光像打翻的蜜罐,順著山脊流淌而下。那金箔般的陽光卻撞上了層巒疊嶂的霧靄,仿佛古琴弦上凝結的冰霜,在晨風撥弄下碎成萬千晶屑。一塵站在村口老槐樹下,望著智能溫室群像未來主義的甲蟲般趴伏在梯田上,忽然聽見身後傳來急促的腳步聲。
    "一塵哥!"青年甲的嗓音像生鏽的犁鏵劃過石板路,他背著那個磨破邊角的雙肩包衝過來,包帶在肩頭勒出兩道紅痕,"城裏那幫投資人都是些吃人不吐骨頭的饕餮!他們要我拿祖宅作抵押,說這是"風險對衝"!"
    一塵轉身時,簷角銅鈴叮當作響。他看見青年甲眼窩發青,脖頸處隱約露出半截褪色的紋身——那是十八歲離家時紋的"闖"字,如今被歲月侵蝕得像團模糊的墨漬。"甲子,你當這是過家家?"他忽然抓住對方手腕,指尖觸到脈搏突突跳動,"張總前天剛撤走三十萬,說咱們這窮鄉僻壤連5g基站都舍不得建。"
    人群忽然騷動起來。村東頭王寡婦舉著鋤頭衝過來,發間別著的白花在晨風裏亂顫:"一塵你個挨千刀的!說好幫我申請的無息貸款呢?我家那三畝獼猴桃再不賣出去,就要爛在藤上了!"鋤頭柄撞在展棚支架上,震得玻璃展櫃嗡嗡作響,裏麵3d打印的村莊模型簌簌落灰。
    青年甲下意識後退半步,背包撞翻了堆在展台邊的農產品禮盒。桂圓幹、山核桃滾落滿地,像被掀翻的賭桌籌碼。小李從人群裏鑽出來,手裏攥著裂了屏的手機:"甲哥,電商平台的保證金又漲了!他們說咱們這是"偏遠地區附加費"。"
    "都閉嘴!"一塵突然暴喝,震得樹上麻雀撲棱棱飛起。他扯開洗得發白的襯衫領口,露出鎖骨處猙獰的傷疤——去年為護住創業基地的圖紙,被討債者用酒瓶劃的。血珠正從疤痕邊緣滲出來,在晨光裏像朱砂寫的符咒。
    人群忽然安靜了。青年甲盯著那道疤,忽然想起三年前在城中村出租屋裏,自己也是這樣盯著電腦屏幕上的代碼,方便麵湯汁在鍵盤上凝成暗褐色的痂。那時窗外下著同樣的雨,雨滴砸在鐵皮屋頂,像無數個催命的鼓點。
    "王嬸,貸款合同在村委會鎖著,鑰匙在會計老劉那兒。"一塵聲音忽然柔和下來,仿佛暴雨後的山溪,"甲子,張總撤資是因為縣裏要修高速公路,征地補償款還沒到賬。"他彎腰撿起滾到腳邊的山核桃,指腹摩挲著粗糙的紋路,"小李,今晚跟我去趟縣物流中心,我認得他們經理的表舅。"
    日頭爬到竹竿頂時,廣場中央的香樟樹投下斑駁陰影。幾個返鄉青年圍坐在樹根改造的茶幾旁,陶罐裏飄出野菊花的苦香。青年甲掏出筆記本,屏幕貼著泛黃的創可貼:"這是我在深圳寫的智能灌溉係統,能根據土壤濕度自動調節……"
    "自動個屁!"炸雷般的聲音從樹後傳來。種糧大戶老趙拄著鋤頭踱出,腳上的膠鞋沾滿新鮮牛糞,"去年你們鼓搗的那個什麽物聯網,害得我家三畝稻田差點旱死!傳感器說濕度夠,根都紮不進泥裏!"
    一塵的手指無意識敲著陶罐邊緣,發出清越的叮咚聲。他忽然想起前年冬天,自己跪在縣農業局門口求審批文件的場景。雪粒子鑽進脖領,化成了冰涼的淚,而文件櫃裏積灰的"智慧農業試點方案",正等著某位領導的朱批。
    "趙叔,那次是光纖被野豬拱斷了。"小張怯生生開口,他褲腳還沾著試驗田的泥點,"現在咱們給每塊田都裝了太陽能報警器,野豬敢來就放電子鞭炮……"
    "放你娘的狗屁!"老趙的鋤頭剁進地裏,驚起幾隻蚱蜢,"你們這些後生懂個球!老子種了四十年地,難道還不如個破傳感器?"
    青年甲突然站起身,背包帶子應聲而斷。他抓起老趙沾著牛糞的鋤頭,在眾人驚呼中走向試驗田。日頭毒辣辣照著,他揮鋤的姿勢像在跳某種古老的祭祀舞,泥土翻卷時騰起的氣浪,讓智能溫室的玻璃幕牆都泛起漣漪。
    "趙叔,您看這土。"青年甲跪在翻開的泥浪前,手指插進溫熱的土壤,"濕度計顯示42,但蚯蚓洞都在三寸以下。"他忽然掏出隨身小刀,劃開自己手背,鮮血滴落處,有細小的螞蟻潮水般湧來,"土地在餓肚子,它需要更精準的喂養。"
    老趙瞪著渾濁的眼,忽然想起饑荒年代,自己也是這樣跪在田埂上,看著母親把最後半碗糠粥倒進開裂的田壟。那時土地像張貪婪的嘴,吞下所有獻祭卻依然沉默。
    "甲子!"一塵突然拽住青年甲的手腕,血珠正順著指縫滴進陶罐裏的野菊花,"你瘋了?感染了怎麽辦?"
    青年甲卻笑了,傷口在陽光下像枚朱砂印:"一塵哥,記得你教我的嗎?"土地不會說謊,但會流血。""他忽然轉向老趙,"趙叔,我願把命押在這片土地上,您敢不敢再信我們一回?"
    老趙的鋤頭哐當落地。他看著青年甲手背結痂的血痕,忽然想起祠堂裏供奉的先祖牌位——那些在兵荒馬亂中守護種子的人,在饑饉年月裏交換口糧的人,在改革開放時賣掉耕牛辦廠的人。曆史的風從牌位間穿過,發出嗚咽般的回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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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後生仔……"老趙從懷裏摸出用塑料袋裹了三層的存折,皺紋裏嵌著未幹的汗,"這是我給孫子娶媳婦的錢,要是賠了……"他忽然說不下去,轉身時踉蹌了一下,仿佛被歲月抽走了脊梁。
    暮色漫上來時,廣場燃起了篝火。青年甲把筆記本接上老舊的柴油發電機,屏幕上跳動的代碼像夏夜的螢火蟲。小李正在調試直播設備,鏡頭裏,王寡婦家的獼猴桃泛著翡翠般的光澤。
    "甲子,還記得你離家那天嗎?"一塵忽然開口,火光在他眼中跳動,"你爹把你捆在柱子上,說寧可打斷腿也不讓當"逃兵"。"
    青年甲的手指在鍵盤上頓住。那年暴雨衝垮了土坯房,他抱著錄取通知書在泥水裏爬了十裏山路。村口老槐樹被雷劈成兩半,焦黑的樹心卻萌出新芽,像某種殘酷的隱喻。
    "現在想想,"一塵往火堆裏扔了個鬆果,劈啪聲中騰起青煙,"咱們都是那棵雷劈木。斷口處最疼,卻也最容易長出新枝。"
    遠處傳來卡車轟鳴聲。縣物流中心的經理探出頭,衝著這邊喊:"哪個是一塵?你們要的冷鏈車到了!"
    青年甲突然跳起來,背包裏的零件叮當作響。他跑向卡車時,月光正勾勒出山巒的輪廓,像巨獸蟄伏的脊背。小李追在後麵喊:"甲哥!你的手!"
    "不妨事!"青年甲的聲音混在夜風裏,"土地流血的時候,人怎麽好意思不流血?"
    篝火漸漸暗下去,火星子升上夜空,像散落的星辰。老趙蹲在田埂上,摸出煙袋鍋子。火星明滅間,他看見智能溫室亮起暖黃的光,與千年來的月光重疊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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