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霧像被撕碎的蟬翼，在智能溫室頂棚的玻璃上蜷縮成露珠。一塵站在村口那棵百年香樟樹下，望著盤山公路盡頭若隱若現的車燈。他今天特意換了件藏青色立領襯衫，衣襟別著枚銅製村徽——鏤空的麥穗纏繞著集成電路紋路，這是他親手設計的圖騰。
    "一塵哥！"青年甲的破鑼嗓子震得枝頭麻雀撲棱棱飛起。他背著磨得發亮的雙肩包衝過來，運動鞋在青石板路上濺起泥點，像極了三年前那個暴雨夜，他渾身濕透跪在村委會門口說要學編程的狼狽模樣。
    一塵聞到熟悉的泡麵味混著咖啡苦香，這是屬於追夢者的獨特體味。他剛要開口，卻被青年甲倒豆子般的傾訴堵了回去："您知道我在地鐵口賣過盜版係統盤嗎？知道我蹲在寫字樓後巷改bug時被保安當流浪漢驅趕嗎？"青年甲突然扯開衣領，鎖骨處猙獰的燙傷疤痕像條蜈蚣趴在蒼白的皮膚上，"這是給客戶演示智能溫控係統時，被炸開的電焊槍燙的！"
    香樟樹突然簌簌作響，驚起一群白鷺。一塵盯著那些振翅的銀羽，聲音像從地底滲出："當年我帶著智能灌溉係統圖紙找投資，被投資人當成傳銷騙子轟出來。那天暴雨，我蜷在at機房裏，用體溫焐熱被雨水泡發的合同……"他突然抓住青年甲的手按在自己胸口，"這裏，到現在還留著當時焦慮過度引發的早搏。"
    兩人的呼吸在晨霧中交織，遠處智能蜂箱的嗡鳴聲漸次響起，像是天地奏響的和弦。
    正午的日頭毒辣辣烤著青瓦白牆，祠堂裏卻陰風陣陣。七旬老族長拄著雕龍拐杖，龍頭重重砸在"茅山渦村規"石碑上："讓毛頭小子搞什麽區塊鏈養雞？祖宗規矩裏可沒這些妖蛾子！"
    青年乙抱著設計稿縮在角落，他剛提出要給每戶農舍設計ar導覽係統，就被三叔公噴了滿臉茶沫："後生仔讀兩天洋書就忘本！去年小六子搞電商把祖傳醃菜方子泄露，害得整條街生意被仿品衝垮……"
    一塵踏進祠堂時，門檻上的青苔被蹭掉一塊。他今天沒穿正裝，粗布褂子上還沾著試驗田的泥點，卻讓滿屋子或鄙夷或審視的目光微微一滯。他徑直走向祖宗牌位前那盞長明燈，銅燈盞裏跳動著幽藍火苗。
    "諸位可知這燈油從何而來？"一塵突然發問。見眾人錯愕，他蘸了蘸燈油舉到鼻前，"是油菜籽榨了三遍的殘渣，混著豬板油。當年太爺爺為守這盞燈，冬天光腳進山割漆，凍掉了三根腳趾。"
    祠堂裏響起細碎的騷動。一塵將燈油甩在地上，火苗遇油轟然騰起，映得滿牆祖宗畫像忽明忽暗："現在我們有光伏發電，有生物柴油！這盞燈該換燃料了！"他猛地扯開衣襟，露出胸口猙獰的疤痕，"這是裝心髒支架留下的，去年為給村裏跑貸款，我在省城醫院躺了四十天！"
    老族長的拐杖突然劇烈顫抖，龍頭撞在石碑上發出悶響。青年乙趁機展開設計圖，全息投影在祠堂梁柱間流轉，祖傳雕花窗欞與賽博朋克光效驚起一片抽氣聲。
    深夜的創業孵化器像座孤島，ed燈帶在玻璃幕牆上流淌著幽藍血管。青年甲盯著電腦屏幕，眼珠布滿血絲，鍵盤聲在空蕩蕩的大廳裏格外刺耳。
    "又通宵？"一塵端著兩碗野菜粥進來，青花瓷碗沿還冒著熱氣。青年甲盯著粥裏浮沉的枸杞，突然哽咽："哥，我可能撐不住了……智能蜂箱的傳感器總被蜜蜂蟄短路，投資方威脅要撤資……"
    一塵舀起一勺粥，枸杞在勺底聚成哭臉："知道為啥要在粥裏加枸杞嗎？這是老支書臨終前教我的，他說人生就像這碗粥，再苦的日子，有了這點紅就還能熬。"他突然抓起青年甲的手按在自己胸口，"感受到沒？這顆心髒每跳一下，都是在給你打拍子。"
    青年甲觸電般縮回手，卻見一塵從抽屜取出個鐵皮盒。打開瞬間，褪色的獎狀、磨破的技術手冊、甚至還有張泛黃的火車站票傾瀉而出。"這是我十五年的家當。"一塵撫摸著盒蓋上"茅山渦村榮譽村民"的燙金字，"每次覺得撐不下去，就摸摸這些老夥計。"
    窗外突然炸響驚雷，暴雨傾盆而下。青年甲望著雨幕中搖晃的智能路燈，突然抓起外套衝進雨裏。半小時後，他渾身濕透抱著個蜂箱回來，箱體上密密麻麻插著從舊手機拆下的電容筆——這是他給傳感器做的"避雷針"。
    秋收節的篝火映紅半邊天，青年乙設計的ar煙花在夜空綻開，祖傳的舞龍隊與全息鳳凰共舞。青年甲的智能蜂箱獲得農業廳創新獎，他卻躲在稻草垛後發呆。
    "又在想小萱？"一塵不知何時坐到身旁。青年甲渾身一震，酒壇險些摔碎。小萱是他在省城認識的女程序員，為支持他回鄉創業辭了工作，如今卻在鎮上超市當收銀員。
    "她今天把訂婚戒指退回來了。"青年甲灌了口酒，火辣辣的液體燒得喉嚨發痛，"說不想當茅山渦的"壓寨夫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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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塵沉默良久，突然抓起把稻草編起蚱蜢："知道我為啥不結婚嗎？十年前有個姑娘，說等我帶智能溫室項目成功就嫁我。後來項目黃了，她嫁給了縣農業局的會計。"蚱蜢在他指間漸漸成形，"現在想想，要是當初跟她走……"
    篝火突然爆出劈啪聲，打斷了這危險的坦白。青年甲望著火光中若隱若現的全息鳳凰，突然抓起手機。視頻通話接通瞬間，小萱的臉出現在ar煙花裏，她身後是堆滿快遞盒的超市倉庫："我搞了個農產品溯源係統，把鎮上所有超市的進貨渠道都整合了……"
    青年甲突然把手機對準夜空，全息鳳凰與ar煙花在鏡頭裏共舞。小萱的眼睛亮得驚人，像極了他們初次見麵時，省城cbd霓虹映在她瞳孔裏的光。
    冬至那天，省城來的評估團讓茅山渦炸開了鍋。穿貂皮大衣的女投資人踩著高跟鞋踏過智能菜地，紅色指甲油在霜凍的菜葉上劃出刺目弧線："你們的區塊鏈溯源係統，能防得住我雇十個黑客篡改數據嗎？"
    青年乙的白臉漲得通紅，剛要反駁卻被一塵按住。一塵從試驗田挖出顆凍得梆硬的白菜，菜心裏竟藏著微型溫度計："這是李嬸醃酸菜的秘方，現在每顆白菜都帶著"數字指紋"。"他突然掰開白菜，溫度計顯示5c，"而我們的冷鏈係統，能讓這顆白菜在解凍後依然保持85的新鮮度。"
    女投資人愣住了。她想起上周在米其林餐廳吃到的天價凍齡蔬菜，突然掏出手機："我要投三千萬，但有個條件——"
    "我們不接受對賭協議。"一塵擦掉手上的泥，村徽在陽光下泛著冷光，"茅山渦的種子，要長在自家的土裏。"
    評估團離開那夜，村口老井突然泛起幽藍熒光。青年甲潛入井底，發現智能水質監測儀不知何時開了機，井壁上密密麻麻刻著曆代村民的名字——最深處那行小楷，竟是一塵父親的筆跡："水脈即命脈，慎之重之。"
    春雷炸響時，茅山渦的智能蘑菇棚遭遇黑客攻擊。青年甲帶著技術團隊在菌棒堆裏鏖戰三天，出來時頭發沾滿孢子，活像棵會走路的銀耳。小萱抱著熱湯等在村口，身後是連夜趕來的程序員援軍——他們胸前都別著茅山渦村徽。
    一塵站在村史館二樓，望著玻璃幕牆外綿延的智能農田。展櫃裏躺著老族長的雕龍拐杖，旁邊是青年乙設計的ar族譜，當遊客掃描時，曆代村民的影像會從牆內走出，講述他們與這片土地的故事。
    "一塵哥！"青年甲抱著個玻璃罐衝進來，裏麵漂浮著團銀色物質，"我們在被感染的菌絲裏提取出新型抗菌肽，比青黴素強百倍！"
    一塵接過罐子，銀色菌絲在光線下流轉如星河。他突然想起那個暴雨夜，想起香樟樹下的誓言，想起祠堂裏跳動的長明燈。所有傷痛、掙紮、背叛與堅守，都化作這方寸之間的璀璨銀河。
    窗外，第一茬智能水稻抽穗了。稻穗低垂的姿態，像極了這片土地上世世代代躬耕的脊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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