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古槐棲鳳影, 智械播雲間。 繡夢牽星鬥, 新章續舊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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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暮色如墨,卻在茅山渦村的廣場上撞得粉碎。霓虹燈帶纏繞著百年老槐樹,將斑駁的樹影切割成支離破碎的現代性圖騰。二十三盞太陽能路燈在廣場上空織就一張光網,恍若天羅地網,將這個沉睡千年的村落牢牢罩在發展的結界之中。
    "智能化農業?你當這是給莊稼裝導航呢!"老張頭將旱煙杆在青石板上磕得當當響,火星子濺到小年輕們圍坐的塑料凳旁。他布滿溝壑的臉在霓虹下忽明忽暗,像座即將噴發的活火山,"當年大煉鋼鐵,你們這些娃娃還在娘胎裏轉筋呢!"
    皮膚黝黑的青年鐵柱猛地站起,褲腳沾著的泥屑簌簌掉落:"張伯,您看這無人機!"他從帆布包裏掏出個巴掌大的模型,螺旋槳在夜風中嗡嗡震顫,"它能帶著種子在雲層下播種,誤差不超過十公分!就像給土地做ct,哪裏缺肥缺水,傳感器比您這老煙杆還靈!"
    人群中爆發出一陣哄笑。老張頭的煙杆在空中劃出半道弧線:"靈?能比得上老牛認路?當年生產隊那頭黃犍子,閉著眼都能找到自家地頭!"話音未落,廣場東南角突然傳來刺耳的金屬摩擦聲——原是幾個孩童踩著共享單車玩漂移,車鈴鐺在夜色裏撞出清脆的響。
    繡娘巧妹的銀針在繃架上頓了頓,針尖挑起半縷月光。她麵前的蘇繡《百鳥朝鳳》正繡到鳳凰尾羽,金絲銀線在燈光下流轉如銀河。"張伯,您記得我奶奶的嫁衣麽?"她忽然抬頭,杏眼裏泛起水光,"那上麵的並蒂蓮,還是您年輕時幫忙描的底樣呢。"
    老張頭喉頭滾動,煙鍋裏的火星明明滅滅。他怎會不記得?那年月,村西頭的巧手繡娘配村東頭的丹青妙手,繡出的嫁衣能引來百鳥繞梁。可如今……他瞥見巧妹腳邊堆著的直播支架,支架上還粘著幾根未清理幹淨的彩色羽毛。
    "要我說,這智能化和老手藝,就像豆漿配油條!"戴眼鏡的年輕教師周明推了推鏡框,手裏的策劃書嘩嘩作響,"沒有豆漿,油條噎得慌;沒有油條,豆漿淡出鳥——"
    "周秀才!"鐵柱佯裝要奪他的策劃書,"您這比喻倒是新鮮,怕不是從抖音上學來的?"
    周明笑著躲開,策劃書在拉扯中飄落一頁,恰好蓋在老槐樹的根須上。泛黃的紙頁上,"鄉村未來學校"幾個大字被夜露洇開,恍惚間竟似老槐樹淌下的淚。
    "你們這些娃娃,可知這老槐樹的來曆?"老張頭突然開口,煙杆指向樹冠間若隱若現的鳥巢。眾人抬頭望去,月光穿透枝椏,在斑駁樹皮上投下詭譎的影。
    "聽我太爺爺說,光緒三年大旱,有隻彩羽鳳凰落在枝頭,啄下三根尾羽,化作三眼泉眼。"老張頭的聲音忽遠忽近,仿佛從時光深處飄來,"後來村裏出了三個舉人,都說是在槐樹下讀的書。"
    巧妹的銀針突然紮破指尖,一滴血珠落在鳳凰眼珠的位置,竟似畫龍點睛。周明鏡片後的目光驟然銳利:"張伯,您說那鳳凰……可是從西邊來的?"
    老張頭渾身一震,旱煙杆差點脫手。周明卻已蹲下身,從樹根處摳出一塊半埋的青磚,磚麵隱約可見模糊的紋路——正是西方極樂世界的飛天樂伎。
    "這是要挖老祖宗的根啊!"人群中突然炸開一聲怒吼。不知何時,村東頭的風水先生穿著道袍擠進人群,手中羅盤滴溜溜亂轉,"智能化農業要動地脈,手工藝店要改風水,新學校更要破文昌位!"
    鐵柱額角青筋暴起:"陳半仙!您上次說在村口立塊照妖鏡,結果把扶貧辦的無人機都嚇跑了!"
    "無知小兒!"陳半仙拂塵一甩,羅盤指針直指周明,"這位周老師麵帶桃花煞,怕不是要在學校裏藏什麽見不得人的……"
    "夠了!"一塵突然從陰影中踱出,僧袍下擺掃過滿地策劃書。他手中轉動的佛珠戛然而止,檀香混著火藥味在夜風中彌漫,"陳居士,你可知這老槐樹底下埋著什麽?"
    全場寂靜。一塵彎腰拾起半截殘碑,月光下"鳳凰台"三個篆字如血殷紅:"民國二十七年,日軍要砍槐樹修炮樓,是村民們用血肉之軀……"他忽然哽住,佛珠在掌心捏得咯咯作響。
    "那天我爹才十二歲。"老張頭的聲音沙啞如鏽刀磨石,"他看著三叔公抱著樹根被刺刀捅穿,腸子繞著樹幹掛了三圈,還死死掐著日本兵的喉嚨……"
    巧妹突然捂住嘴,繡繃墜地。她看見自己繡的鳳凰正在吞噬老張頭的故事,金絲銀線化作血色藤蔓,將那些慘叫的靈魂緊緊纏繞。
    周明突然衝向村委會,再回來時抱著台老式放映機。幕布亮起的刹那,所有人的呼吸都停滯了——黑白膠片裏,老槐樹在炮火中巍然不動,樹冠間隱約可見鳳凰虛影,正用翅膀護住樹下蜷縮的孩童。
    "這就是我要建學校的理由。"周明摘下眼鏡,鏡片倒映著幕布上的火光,"不是要破什麽風水,是要讓孩子們知道,他們的根紮在怎樣的血土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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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鐵柱突然捶向身旁的石碾,火星四濺:"那我的無人機呢?就讓它們在博物館裏發黴?"他扯開衣襟,胸口赫然一道猙獰傷疤,"這道疤,是去年試飛時被線纜抽的!你們知道智能灌溉係統能省多少水嗎?夠養活三個鎮的莊稼!"
    巧妹突然站上石碾,繡繃在夜風中獵獵作響:"那我的手藝呢?你們吃過機器繡的喜餅嗎?冷冰冰的,沒有體溫!"她扯斷一根金線,線頭在指尖燃燒,化作點點星火墜入人群。
    一塵突然放聲大笑,驚飛滿樹夜梟。他僧袍翻卷如旗,露出腕間猙獰的燒傷疤痕:"好!好!好!"他連說三個"好"字,每說一字便踏前一步,"你們可知這傷怎麽來的?"
    眾人屏息。一塵指向村北荒山:"八年前那場山火,是我帶著智能滅火係統衝進去的。可你們猜怎麽著?"他忽然扯開僧袍,露出後背交錯的疤痕,"係統算準了風向,沒算準人心!有個老農為救他的老黃牛,把滅火彈扔反了方向!"
    廣場陷入死寂,隻有老槐樹的葉子在風中簌簌作響,像在啜泣。一塵從懷中掏出個鏽跡斑斑的鐵盒,打開時飄出張泛黃的照片——年輕的僧人抱著筆記本電腦,站在麥田裏笑得燦爛。
    "這是我在矽穀化緣時拍的。"一塵的聲音溫柔如刀,"那時我以為,科技是普渡眾生的新經書。直到遇見那個老農……"他忽然將鐵盒倒扣,照片飄落泥濘,"他臨終前說:"大師,我信佛祖,也信拖拉機,可我最信的,是腳底下這塊地。""
    鐵柱突然蹲下身,手指深深插進泥土:"張伯,您聞聞這土。"他抓起把黑土湊到老張頭鼻前,"有無人機撒的有機肥,有巧妹繡花針掉落的金粉,還有周老師策劃書上的油墨……這土,在呼吸呢。"
    老張頭渾身劇震,旱煙杆"當啷"墜地。他看見自己的影子正與年輕人的影子交織,化作鳳凰的尾羽,在月光下燃燒成金色的河流。
    "要我說,咱們都在刻舟求劍。"周明突然開口,策劃書在他手中化作紙船,"張伯守著老黃曆,鐵柱追著新科技,巧妹抱著金絲銀線……可這船,早順著時代的長江漂到東海了!"
    巧妹突然抓起繡繃,針尖直指周明:"那你說怎麽辦?讓我們的手藝像恐龍一樣滅絕?"
    "不。"周明推了推眼鏡,鏡片上閃過數據流的光影,"我們要做的是……雜交。"他扯過鐵柱的無人機模型,將繡繃綁在螺旋槳上,"讓科技載著傳統飛,讓傳統給科技注入魂!"
    鐵柱眼睛突然發亮,一把奪過模型:"對!就像給無人機裝上老黃牛的導航係統——讓它們認得每塊地的脾性!"
    老張頭突然彎腰撿起旱煙杆,在無人機底座敲了敲:"再加道符咒,防著那些偷電線的野貓。"人群中爆發出一陣大笑,連陳半仙都忍不住翹起嘴角。
    一塵望著這群在矛盾中涅盤的年輕人,僧袍在夜風中獵獵如旗。他忽然想起那個雨夜,老住持圓寂前在禪房寫下的偈語:"鳳凰浴火非毀滅,乃以舊羽織新裳。"
    子夜時分,廣場上的霓虹漸次熄滅,唯有老槐樹上的ed燈帶仍在閃爍,像給鳳凰係了條現代性的瓔珞。巧妹的繡繃上,金絲銀線正勾勒出無人機編隊播種的奇景;鐵柱的電腦屏幕上,傳統紋樣正在轉化為智能灌溉係統的密碼;周明的策劃書裏,老槐樹的故事被編入鄉土教材,樹根處將建起地下展館。
    一塵獨自走到村口,望著蜿蜒向遠方的水泥路。月光下,新鋪的瀝青路麵泛著幽藍的光,恍若銀河傾瀉人間。他忽然聽見身後傳來腳步聲,轉身見三個年輕人並肩而立,影子在月光下融為一體。
    "大師,我們想請您當顧問。"周明捧著修改了二十七版的策劃書,"不是要破風水,是要給鳳凰台裝個避雷針——既防天災,也防……"
    "防我們自己作死。"鐵柱接過話頭,晃了晃纏著繃帶的手,"上次係統崩潰,多虧巧妹用繡花針修好了電路板。"
    巧妹突然噗嗤笑出聲,繡針在月光下劃出銀弧:"你們說,要是給鳳凰繡上太陽能電池板,它晚上會不會自己飛起來?"
    一塵終於放聲大笑,笑聲驚起滿天星鬥。他忽然明白,這個時代最動人的故事,不在廟堂之高,不在江湖之遠,而在這些年輕人將理想砸向現實的裂縫時,迸發出的璀璨火光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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