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古槐籠紫霧,祠堂隱戰魂。 鐵鎬破塵秘,魂脈貫古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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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還未大亮,茅山渦村口的古槐樹就籠在一片詭譎的紫霧裏。這棵被雷劈過三次的老樹像具骷髏架子杵在村口,樹皮裂開的縫隙裏嵌著暗紅色的陳年血痂——那是四十年前批鬥會留下的。王嬸攥著藍布包袱的手微微發抖,包袱角已經被冷汗浸透,她盯著樹根處新翻的泥土,恍惚看見四十年前吊死在樹杈上的會計老劉,舌頭伸得老長。
"要變天了。"她喃喃自語,包袱裏藏著的族譜硌得肋骨生疼。
晨光刺破霧靄時,李明遠踩著露水來了。他新買的皮鞋陷在泥裏,後跟沾著暗紅色土渣,像是踩爛了誰的心髒。老槐樹下早已烏泱泱擠滿人,七嘴八舌的議論聲驚飛了樹冠裏的烏鴉。
"李支書,您可算來了!"張寡婦挎著竹籃擠到前頭,籃底還沾著昨夜祭祖的紙錢灰,"我家那口子托夢說,祠堂地基不能動,動則破風水……"
"放你娘的狗屁!"瘸腿的趙鐵匠把鐵錘往石碾上一杵,火星子濺到張寡婦腳邊,"當年批鬥會砸祠堂時,你家那短命鬼可是舉火把最歡實的!"
人群炸開了鍋。王嬸感覺後頸汗毛倒豎,仿佛有無數雙手從地底伸出來拽她褲腳。她偷偷把族譜往懷裏塞了塞,卻聽見李明遠清了清嗓子,擴音器裏傳出刺耳的電流聲。
"鄉親們!今天召集大家,是要宣布件大事——"
"慢著!"人群外突然爆發出炸雷般的吼聲。眾人回頭,見村東頭的酒鬼劉三炮赤著上身闖進來,胸口的狼頭刺青在晨光中泛著青光。他手裏拎著個酒瓶子,玻璃碴在瓶口閃著寒光,"李明遠,你他娘的敢動祠堂地基,老子就讓你見見血!"
李明遠臉色煞白,後槽牙咬得咯咯響。他早料到會有反對聲,卻沒想到最先跳出來的會是劉三炮——這個當年被他爹從洪水裏撈出來的野種。
"三炮兄弟,你喝多了。"他強壓火氣,"建村史館是縣裏批的紅頭文件,文化廣場要評省級……"
"評你媽的蛋!"劉三炮把酒瓶子往地上一摔,琥珀色酒液在黃土裏洇開,"老子不管什麽紅頭黑頭,老劉家祖墳就在祠堂後頭!你們要挖地基,先從老子屍體上踏過去!"
人群騷動起來。王嬸感覺懷裏的族譜突然發燙,燙得她心口生疼。她看見張寡婦偷偷往趙鐵匠兜裏塞了團黃紙,趙鐵匠摸出火柴就要點——那是要請仙家上身!
"都給我住手!"李明遠猛地扯開衣領,露出胸口猙獰的刀疤。這道疤是去年抗洪時留下的,當時劉三炮喝醉了酒差點被卷進漩渦,是他跳進激流把人拽出來的,"三炮,你摸著良心說,這村史館該不該建?"
劉三炮愣住了。他盯著那道疤,忽然想起去年那夜,李明遠渾身是血把他拖上岸時,月光照得那傷疤像條蜈蚣。
"你爹的抗戰勳章,你娘的紡車,你媳婦的嫁妝箱,還有你兒子滿月時戴的銀鎖……"李明遠聲音發顫,"這些都要有個安放的地方!你劉家祖墳動不得,那埋著八路軍遺體的亂葬崗就動得?"
人群突然安靜了。王嬸感覺有冰涼的淚滑進衣領,她想起昨夜翻族譜時看到的記載:1943年秋,日軍掃蕩茅山渦,村民將三十七具八路軍遺體藏於祠堂地窖,外頭鋪上新麥秸……
"李支書,我……"劉三炮突然踉蹌兩步,酒瓶子碴子紮進腳心他都沒覺著疼,"我不是人,我該死!"
他突然跪下,衝著祠堂方向咚咚磕頭。青磚地上很快洇出血跡,他額頭上的汗和血混在一起,像極了四十年前老劉會計吊死時滴落的血淚。
"夠了!"王嬸突然尖叫著衝出來,藍布包袱掉在地上,泛黃的族譜嘩啦啦散開。她撲到劉三炮跟前,顫抖的手指戳著他胸口,"你看看這是什麽!你爹臨死前攥著這本族譜,指甲縫裏都是祠堂的牆灰!"
劉三炮盯著族譜上"劉氏宗親"四個字,突然嚎啕大哭。他想起十八歲那年,老爹臨終前死死攥著他的手,說祠堂地窖裏埋著個鐵盒子,裏麵裝著茅山渦的魂兒。
"挖吧。"他突然抹了把臉,血水混著淚水糊了滿臉,"老子倒要看看,地底下埋著啥勞什子魂兒!"
李明遠剛要開口,卻見趙鐵匠舉著火把衝過來:"不能挖!動了風水要遭天譴的!"
"趙叔!"王嬸突然轉身,從竹籃裏掏出個黑陶罐,"您看看這是啥!"
陶罐蓋子掀開的瞬間,腐臭氣熏得眾人直往後退。王嬸卻把罐子舉到趙鐵匠麵前,罐底沉著半截焦黑的手指骨。
"這是您爹的手指頭!"她聲音尖利得像刀子,"1966年燒祠堂那天,您爹為了搶祖宗牌位,被紅衛兵按在火堆裏……"
趙鐵匠突然僵住,火把咣當掉在地上。他盯著那截指骨,突然想起四十年前那個雨夜,父親渾身是火從祠堂衝出來,嘴裏還死死叼著半塊族譜……
"挖吧。"他突然蹲下身,用顫抖的手指摳著黃土,"讓老子看看,這地下埋著多少冤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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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明遠看著眼前這一幕,突然覺得喉嚨發緊。他摸出手機想給縣裏匯報,卻發現信號格空空如也——就像這村子,被時代遺忘在深山裏,連鬼魂都出不去。
第一鎬頭砸下去時,日頭正毒。劉三炮掄著鎬頭,每一下都像在剜自己的心。當鐵鎬突然發出空響時,他手一抖,鎬頭把子差點脫手。
"有東西!"張寡婦尖叫著躲到老槐樹後頭。
李明遠擠到坑邊,手電筒光柱裏,半截青磚牆露出邊角。磚縫裏卡著個鐵盒子,生鏽的鎖頭上刻著鐮刀錘子。
"是抗聯的密匣!"王嬸突然撲到坑邊,指甲縫裏嵌滿黃土,"四三年鬼子掃蕩時,指導員說要把重要文件埋在祠堂……"
鐵盒子打開的瞬間,所有人屏住了呼吸。泛黃的文件袋裏掉出張照片,照片上十七個年輕人扛著紅纓槍,最前頭那個圓臉姑娘,眉眼像極了李明遠他娘。
"這是……"李明遠手指發顫,突然發現照片背麵有行小字:茅山渦抗聯遊擊隊全體,1943.9.18。
"娘的!"劉三炮突然一拳砸在黃土牆上,"老子當年要是在,非把小鬼子腦漿子打出來!"
話音未落,坑底突然傳出悶響。眾人低頭,見趙鐵匠正跪在鐵盒子前,手裏捧著個油紙包。包袱皮上"趙氏鐵鋪"四個字墨跡未幹,裏頭裹著把鋥亮的砍刀。
"這是……"李明遠瞳孔驟縮。
"1966年燒祠堂時,我爹偷偷藏了這把刀。"趙鐵匠聲音像生鏽的鐵片摩擦,"他說,茅山渦的魂兒不能斷,就算燒成灰,也得留把刀劈開這吃人的天!"
王嬸突然想起什麽,發瘋似的在族譜堆裏翻找。當她抖著手展開那張泛黃的宣紙時,所有人都倒吸冷氣——宣紙上密密麻麻畫著茅山渦地形圖,祠堂位置赫然標著"抗聯密道入口"。
"天爺啊!"張寡婦突然癱坐在地,"原來祠堂底下……"
話沒說完,坑底突然塌陷。劉三炮眼疾手快拽住李明遠,自己卻跟著半截磚牆跌進暗道。眾人手電筒光柱亂晃時,聽見暗道深處傳來鐵鏈晃動的聲響,像是地府的招魂鈴。
"三炮!"李明遠趴在洞口嘶吼,卻見暗道裏亮起幽幽綠光。他摸出手機照明,鏡頭裏突然閃過道黑影——那是個穿著灰布軍裝的女人,半邊臉腐爛見骨,手裏卻捧著本封麵帶血的《共產黨宣言》。
"指導員……"王嬸突然跪下,額頭重重磕在黃土裏,"四三年您托夢說的對,茅山渦的魂兒,終究是要醒的……"
暗道深處突然傳來鎖鏈斷裂聲。李明遠感覺後頸汗毛倒豎,他想起昨夜做的夢:夢見自己變成四三年那個圓臉姑娘,帶著十七個戰士在密道裏爬行,身後傳來日軍軍犬的狂吠……
"點火把!"他突然扯開衣襟,露出胸口猙獰的刀疤,"是人是鬼,老子今天都要看個明白!"
火把亮起的瞬間,所有人都驚呆了。暗道盡頭是間石室,石桌上擺著盞鏽跡斑斑的馬燈,燈下壓著張字跡未幹的信箋:
"後輩同誌:當你看到這封信時,茅山渦的魂兒該醒了。記住,這村子的根不在祠堂不在牌坊,在你們這些活人的血性裏。1943.9.18 夜,於密道"
劉三炮突然撲到石桌前,抓起信箋的手直抖。他看見信紙背麵畫著把鐮刀,刀刃上刻著行小字:劉氏鐵鋪特製,贈抗聯李指導員。
"這是我爹打的刀!"他突然轉身,狼頭刺青在火光中猙獰如活物,"四三年秋,我爹給抗聯送過二十把這樣的刀!"
李明遠突然踉蹌兩步,後腦勺重重磕在石壁上。他想起昨夜查縣誌時看到的記載:1943年茅山渦戰役,十八名抗聯戰士犧牲,其中唯一女戰士姓李,懷有三個月身孕……
"娘!"他突然嘶吼著砸向石壁,拳頭上的血滴在馬燈上,燈芯突然爆出火星。幽藍火苗竄起的瞬間,所有人都看見石室角落裏堆著白骨,每具骸骨脖子上都纏著條褪色的紅布條。
"是抗聯的標記!"王嬸突然扯開衣領,露出脖子上同樣的紅布條,"四三年我娘給抗聯做向導,臨死前給我係上這布條,說……說茅山渦的魂兒要係著……"
話音未落,暗道突然劇烈震顫。頭頂簌簌落下黃土,石桌上的馬燈突然炸裂,火苗躥上半空,將整間石室照得透亮。在跳動的火光中,眾人看見石室盡頭有扇鐵門,門上刻著行血字:
"茅山渦魂脈,非血性者不開"
劉三炮突然抄起鐵鎬砸向鐵門,火星子濺到他胸口的狼頭上,刺青竟泛起詭異的紅光。當鐵門轟然倒塌時,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門後是條蜿蜒向下的密道,石壁上刻滿密密麻麻的姓名,每個名字下麵都壓著枚銅錢。
"這是……"李明遠摸出手機照明,鏡頭掃過最近的名字時,突然渾身劇震——那上麵赫然刻著"李明遠,2025.5.6"。
"這不可能!"他瘋狂地翻找其他名字,發現最新刻痕就在三天前,而最舊的名字,竟是四三年犧牲的抗聯戰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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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嬸突然抓住他的手,指甲深深掐進他肉裏:"李支書,您看這些銅錢!"
李明遠低頭,見每枚銅錢都刻著個日期,最新那枚上刻著"2025.5.6",正是今天。而最舊那枚,赫然是"1943.9.18"。
"這是……"他突然感覺喉嚨發緊,"這是用活人血開的光!"
話音未落,密道深處突然傳來鎖鏈聲。眾人舉著火把往裏走,轉過七道彎後,眼前豁然開朗——間巨大的地下祭壇,中央石台上擺著個青銅鼎,鼎中插著把鏽跡斑斑的鐮刀,刀刃上還沾著暗紅血痂。
"是抗聯的軍旗!"劉三炮突然跪下,額頭重重磕在石板上,"四三年秋,指導員就是舉著這麵旗衝出去的……"
李明遠盯著青銅鼎,突然發現鼎內壁刻滿符咒,最中央是行血字:"以血續魂,七七還生"。他數了數鼎中銅錢,正好四十九枚。
"七七四十九天還魂……"王嬸突然癱坐在地,"四三年秋到今天,剛好是七七四十九個輪回!"
話音未落,祭壇突然劇烈震顫。眾人頭頂落下細碎沙土,青銅鼎突然發出嗡鳴,鼎中鐮刀竟自行飛起,刀尖直指李明遠胸口刀疤。
"李支書!"劉三炮突然撲過來,卻被鐮刀寒光逼退。他眼睜睜看著鐮刀刺入李明遠胸口,刀刃卻像融入血肉般消失不見。
李明遠感覺胸口發燙,那道猙獰的刀疤突然裂開,滲出暗紅血珠。血滴在青銅鼎上,鼎內突然燃起幽藍火焰,火光中浮現出四三年那個雨夜:十七個戰士護著百姓躲進密道,圓臉姑娘把嬰兒塞進王嬸娘懷裏,轉身舉起鐮刀衝向日軍……
"指導員!"王嬸突然撲向火光,卻見火焰中走出個透明人影。那人影走到李明遠跟前,突然化作萬千光點湧入他胸口刀疤。
"茅山渦的魂兒,終究是要活人續的。"李明遠聽見腦海裏響起個溫柔的女聲,"孩子,這村子的根,在你心裏。"
他突然睜開眼,發現所有人都跪在地上。祭壇深處,那扇鐵門不知何時開了,門後透出刺目光芒,隱約可見現代化村史館的輪廓,玻璃幕牆上倒映著抗聯戰士舉著火把衝鋒的身影。
"建!"李明遠突然嘶吼著撕開衣襟,胸口刀疤在火光中泛著金光,"就算把老子這身骨頭砸碎了鋪路,也要把村史館建起來!"
劉三炮突然抄起鐵鎬,第一鎬頭砸在祭壇石壁上,火星子濺到他胸口的狼頭上,刺青竟發出狼嚎般的嗡鳴。當第二鎬頭落下時,石壁轟然倒塌,露出後麵堆滿黃金的密室。
"是抗聯的軍餉!"王嬸突然撲到金磚前,卻見每塊金磚上都刻著"茅山渦魂脈"字樣,"四三年秋,指導員說要把鬼子的黃金熔了鑄魂……"
李明遠突然大笑,笑聲震得密室簌簌落灰。他摸出手機,發現信號滿格——就像這村子,終於要破開深山,把魂兒亮給世人看。
"趙叔,聯係縣文物局!"
"三炮,帶人清點黃金!"
"王嬸,召集老人記錄口述史!"
他每發一道命令,胸口刀疤就亮一分。當最後一道命令說完,刀疤突然迸發出金光,照亮了整間密室。在金光中,眾人看見四三年犧牲的戰士們走出石壁,他們身後是扛著鋤頭的村民,是舉著火把的孩童,是無數個時代的茅山渦人,手挽著手走向光明。
"茅山渦的魂兒,活了。"李明遠摸著發燙的胸口,突然想起昨夜那個夢。夢裏指導員把鐮刀交給他時說:"這村子的根,不在祠堂不在牌坊,在你們這些活人的血性裏。"
此刻,晨曦穿透密室天窗,正正照在青銅鼎上。鼎中鐮刀早已消失不見,隻餘一行血字在金光中若隱若現:
"魂脈不絕,生生不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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