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古木懸利刃,青煙蝕碧空。 鄉魂凝血誓,未敢問歸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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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當最後一個音符如凋零的秋葉飄落,老槐樹上的彩燈卻突然明滅不定。村長王德福攥著麥克風的手背暴起青筋,這個在田埂上摔打半生的莊稼漢,此刻正用犁地般的力道將話筒砸向講台:"旅遊開發?把祖墳刨了蓋民宿?我王德福第一個不答應!"
    人群像被狂風掀起的麥浪,窸窸窣窣的議論聲中,返鄉創業的周明宇從後排擠到台前。他西服袖口沾著城裏的香水味,鏡片後的眼睛卻像探照燈般灼人:"叔,您看看隔壁李家峪,人家搞非遺體驗村,去年人均分紅兩萬八!"
    "放你娘的狗屁!"王德福的煙鬥砸在青石板上迸出火星,"老祖宗埋在這片土裏,你小子要學那些數典忘祖的玩意兒?"話音未落,他突然劇烈咳嗽起來,布滿老年斑的手死死抓住心口——那顆在人民公社時期就為村裏操勞的心髒,此刻正發出不堪重負的轟鳴。
    混亂中,一塵攥著阿秀的手鑽進村口古樹林。月光透過千年銀杏的枝椏,在兩人臉上投下斑駁的銀錢。阿秀突然掙脫掌心,從繡花布包裏掏出個皺巴巴的信封:"這是我在服裝廠攢的八萬七,加上你的征地補償款……"
    "你瘋了?"一塵瞳孔驟縮,"這是給你媽看病的錢!"
    "樹都沒了,要命幹什麽?"阿秀指甲掐進樹皮,指腹滲出血珠,"昨兒夜裏我夢見爹了,他說這林子就是咱村的魂。當年鬼子要砍樹修炮樓,是爺爺抱著樹根讓刺刀捅穿了肚子……"
    一塵突然拽著阿秀跪下,膝蓋撞在青石板上發出悶響。他掏出祖傳的雕刀,在銀杏盤虯的根須上刻下歪扭的"共生"二字:"從今往後,我的命就是這林子的年輪。"月光下,兩滴淚珠墜入刻痕,竟滲出暗紅的汁液,宛如古樹在泣血。
    子夜時分,篝火將村民的臉龐映成青銅器色。周明宇灌下半瓶二鍋頭,扯開領帶露出胸口的文身——半截麥穗纏繞著齒輪:"知道為啥非要在祠堂原址蓋遊客中心?那地下埋著漢代糧倉遺址!隻要開發成沉浸式考古體驗……"
    "啪!"王德福的煙杆敲碎酒瓶,玻璃碴濺在供奉的祖宗牌位前:"先人屍骨未寒,你就要讓他們看後輩跳脫衣舞?"
    "時代變了!"周明宇嘶吼著扯開襯衫,露出結痂的鞭痕,"三年前我背著一麻袋臘肉進城,在地鐵口被保安當流浪漢抽的!你們知道大城市的霓虹燈照在農民工臉上像什麽?像看動物園的猴子!"
    篝火突然爆出劈啪聲,火星濺到阿秀繡著並蒂蓮的裙擺。她想起服裝廠流水線上,女工們用縫紉機針在布料上刻家鄉的山水,那些被資本碾碎的鄉愁,此刻正化作火星灼燒她的神經。
    天蒙蒙亮時,阿秀蹲在廢棄的軲轆井邊。井沿青苔上留著她兒時的腳印,此刻卻爬滿暗紅色的招商引資公告。一塵從身後環住她顫抖的肩,突然被井底泛起的幽光驚退半步——渾濁的水麵竟映出兩人蒼老的容顏。
    "是蜃氣。"阿秀撫摸著井繩勒出的血痕,"爹說這口井通著海眼,能看到百年後的光景。"她突然扯斷頸間銀鎖,那是奶奶的嫁妝:"當年為給媽治病,我差點在典當行門口把它賣了。現在……"
    一塵抓住她拋鎖的手,雕刀在掌心劃出血口。兩人的血滴進古井,水麵突然翻湧起來,浮現出兩幅交錯的畫麵:一邊是玻璃幕牆包裹的商業街,村民們穿著漢服扮演npc;另一邊是荒草蔓生的祠堂,老人們在殘垣間撿拾記憶的碎片。
    慶典後第七日,暴雨傾盆如注。周明宇帶著推土機衝進古樹林時,發現每棵樹都纏著紅布,樹根下供著香燭。阿秀穿著蓑衣擋在挖掘機前,雨幕中像尊執拗的泥塑:"要動樹,先從我身上碾過去!"
    王德福突然從人群中衝出,鋤頭砸在推土機履帶上迸出火星。這個被肺癌折磨的老人,此刻爆發出驚人的力量:"都給我滾!這林子每片葉子都是我接生的!"他咳出的血濺在青苔上,竟開出朵朵猩紅的野薔薇。
    暴雨持續了三天三夜。當洪水退去,人們發現古樹林安然無恙,而推土機被衝到了五裏外的河灘。更奇異的是,每棵樹根都鑽出嫩綠的新芽,仿佛大地在重寫生命的密碼。
    半年後,省城來的考古隊在祠堂遺址發現唐代地宮。但村民們拒絕了一千萬的發掘補償,在廢墟上建起鄉村書院。周明宇留在村裏當起了木匠,他雕刻的"共生"牌匾掛在書院門楣,用的是被雷劈中的古樹殘軀。
    立冬那日,一塵和阿秀在銀杏樹下補辦婚禮。沒有婚慶公司,村民們自發扮成陶淵明筆下的武陵人,用稻草紮出桃花源的籬笆。當新郎新娘交杯時,樹梢突然落下兩片金葉,不偏不倚嵌進"共生"的刻痕,宛如天地蓋下的印信。
    篝火再次燃起時,周明宇彈起自製的柳琴,唱著改編的《擊壤歌》:"日出而作兮日入息,鑿井而飲兮耕田食。帝力於我何有哉?唯此青山不可欺!"歌聲中,王德福安詳地合上雙眼,這個守護了村莊六十年的老靈魂,化作古樹年輪裏的一縷沉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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