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渦村驚雷動,古槐泣新愁。 匠心熔今古,裂土綻金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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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茅山渦村的晨霧還未散盡,推土機的轟鳴已撕開黎明的帷幕。這方被現代文明遺忘的褶皺之地,正經曆著鳳凰涅盤般的劇痛。老槐樹的枝椏在晨光中簌簌發抖,仿佛在為即將消逝的舊時光譜寫安魂曲,而樹根深處,新生的力量正如春筍般蓄勢待發。
    "大壯你他娘的沒吃飯啊!"工頭老陳的吼叫驚飛了簷下的麻雀。夯土機震動著大地,卻震不散大壯額角的汗珠。這個曾因偷獵被判刑的漢子,此刻正將滿腔戾氣化作鐵鍬下的蠻力,石料與鐵器碰撞的火星濺在結痂的傷口上,竟比酒癮發作時更讓他亢奮。
    "陳哥,這路基得再墊三十公分。"小趙扶了扶被安全帽壓扁的眼鏡,圖紙在風中獵獵作響。這個返鄉大學生總讓大壯想起城裏的霓虹燈——幹淨,刺眼,還帶著股子讓人牙癢的聰明勁。
    阿福帶著後生們拖來青石,麻繩深深勒進肩頭的皮肉。"歇會兒吧福子,你娘的肩胛骨都要戳破衣裳了!"大壯扔過去半塊油餅,卻見那小夥子眼睛直勾勾盯著手機屏幕——抖音裏跳著穿漢服跳舞的姑娘,背景分明是隔壁縣剛開發的古鎮。
    "壯哥,你說咱這破路修好了,真能引來金鳳凰?"阿福擦汗的手在臉上抹出五線譜,年輕的麵龐寫滿這個時代特有的焦慮。大壯剛要嗤笑,卻見小趙舉著直播杆湊過來:"各位家人看好了,這就是咱茅山渦的脊梁!雙擊666,火箭刷起來!"
    文化廣場的夯土層剛幹,爭執便如野草般瘋長。
    "種什麽月季牡丹!要我說就得栽仙人掌,潑辣好養活!"三嬸攥著從縣城帶回的宣傳冊,塑料封皮在烈日下泛著刺眼的光。
    "你懂個屁!"劉叔的陶煙鬥敲得青石當當響,"得種芭蕉!下雨時聽著雨打芭蕉,城裏人準保稀罕這意境。"
    阿花抱著繡繃突然輕笑:"要不種油菜花?春來滿地金黃,繡在手帕上多應景。"眾人愣神的當口,她指尖銀針已將爭執繡進了山水圖裏——三嬸的牡丹藏在石縫,劉叔的芭蕉化作涼亭飛簷,連小趙的直播杆都成了畫中景。
    暗流在嬉笑間湧動。當夜,劉叔摸黑來到廣場,將祖傳的陶罐碎片埋進地基。"老祖宗啊,莫怪子孫不孝。"他對著月亮喃喃自語,"可要是連飯都吃不飽,守著這些破陶片又有啥用?"
    劉叔的簡易工坊飄著鬆木香,窯火將暮色染成琥珀色。小趙舉著攝像機逼近:"劉叔,給鏡頭笑一個!"老人卻突然抓起半成品摔在地上,碎片迸濺如星辰墜落。
    "你們這些娃娃懂個錘子!"他顫抖著捧起陶土,"這是女媧補天剩下的五色石,是誇父追日時淌下的汗珠子!不是讓你們塗脂抹粉當擺設的!"
    阿花默不作聲遞上新揉的陶泥,指尖還沾著刺繡時紮出的血珠。小趙的鏡頭記錄下這詭異時刻:傳統與現代在窯火中廝殺,碎陶片在暮色裏閃著冷光,像在控訴這個時代的粗暴。
    "李大娘,您這文案得改!"小趙的鼠標在屏幕上劃出淩厲弧線,"得學人家"歸園田居",搞點凡爾賽文學。"
    李大娘攥著藍布手絹的手突然發力:"我呸!當年鬼子拿刺刀逼著改地名,現在倒要自己改頭換麵?"她布滿老繭的手指點著屏幕,"這"秘境""聖地"的詞兒,咋看咋像給死人刻的碑文!"
    爭執驚動了隔壁正在包裝山貨的阿福。他舉起手機:"大娘您看,人家麗江古城都編出殉情傳說,咱這抗日遺址就不能包裝成紅色浪漫?"
    "放你娘的狗屁!"李大娘的煙袋鍋敲得桌子震天響,"當年老連長腸子都打出來了還往前衝,到你嘴裏就成浪漫了?"她突然抓起繡著"抗日先鋒村"的挎包,"這血染的布,能繡進手帕裏嗎?"
    暴雨突襲的深夜,祠堂漏雨的屋簷下擠滿避雨的村民。大壯的鼾聲驚雷般炸響,驚醒了打盹的小趙。
    "後生,知道為啥非要修這破路?"老陳突然開口,火盆的火星映得他皺紋如溝壑,"我爹當年就是挑著山貨摔死在斷崖下,臨死還攥著給閨女抓藥的銀元。"
    小趙的鏡頭無意識對準房梁——那裏懸著個褪色的錦旗,"支前模範村"幾個字在煙熏火燎中模糊不清。他突然想起大學導師的話:"鄉村振興不是spay,是文明形態的涅盤重生。"
    試營業首夜,探照燈將祠堂照得如同白晝。遊客們舉著自拍杆湧入,將供桌上的祖宗牌位當成網紅打卡點。
    "不許拍!"李大娘舉著掃帚衝出來,卻絆倒在電線上。小趙手忙腳亂去扶,卻見阿花正將刺繡手帕蓋在攝像機鏡頭上:"大娘,讓他們拍吧。這光影裏的祠堂,何嚐不是新時代的祖宗牌位?"
    劉叔默默端來陶罐,裏麵盛著混著陶土的米酒:"各位,嚐嚐咱茅山渦的"土地血漿"。"遊客們皺眉時,他突然將酒潑向地麵:"這土裏埋著十八具烈士骸骨,喝前先給英雄磕個頭!"
    全場寂靜中,大壯突然扯開衣襟,露出胸口猙獰的傷疤:"這是偷獵時讓野豬拱的,也是讓城管追的,更是給這窮山溝折騰的!"他抓起酒罐咕咚咚灌下,"但現在我他娘的自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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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子夜時分,醉酒的遊客散去。小趙在祠堂台階上發現蜷縮的阿福,少年人懷裏抱著摔碎的陶俑。
    "趙哥,我是不是做錯了?"月光下,淚痕在他年輕的臉上蜰出銀線,"我想讓村子出名,可剛才有遊客說……說咱們像馬戲團的猴子。"
    小趙掏出繡著山水的手帕給他擦臉,阿花刺繡的絲線在夜色裏泛著微光:"你看這針腳,密時如戰鼓,疏時似民謠。咱們這代人,不就是要當連接古今的繡娘嗎?"
    遠處傳來劉叔修補陶器的叮當聲,混著李大娘教遊客唱山歌的調子。大壯醉醺醺地舉起探照燈,光柱刺破雨幕,在天地間架起一道彩虹。
    三個月後,茅山渦村登上熱搜。不是因為網紅打卡點,而是段遊客偷拍的視頻:暴雨夜,村民們背著遊客過河,李大娘的藍布頭巾在風雨中飄揚如旗,大壯背上的姑娘嚇得直哭,他卻哼著不成調的小曲兒,仿佛背負著整個春天。
    "這才是中國鄉村該有的樣子!"評論區炸開了鍋。小趙卻盯著後台數據發呆——轉化率最高的不是山水手帕,而是劉叔燒製的"傷痕陶",每道裂痕都嵌著金箔,像在訴說:破碎與重生,本就是文明最美的姿態。
    祠堂新掛的匾額上,小趙用甲骨文混搭網絡熱詞寫著:"茅山渦404 not found"。遊客們困惑時,李大娘總會笑著解釋:"找不到才是最好的狀態,就像咱中國人,永遠在路上,永遠在尋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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