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古槐裂新痂,陶土孕朝霞。 繡針鐫骨血,二維碼生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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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茅山渦村的日頭毒辣辣地烤著,新鋪的瀝青路泛著油光,像條剛出鍋的鱔魚在村子裏扭動。李大娘的布鞋底粘著滾燙的柏油,卻壓不住她心頭的火苗——自打聽了小趙那番"圖文並茂"的點撥,她便魔怔了似的舉著老舊相機,在村子裏上躥下跳。
    "阿花妹子,你繡花咋比天仙下凡還好看?"李大娘的鏡頭幾乎戳到阿花鼻尖,後者被這突如其來的閃光燈驚得針尖紮進指腹,血珠瞬間洇紅了絲線。
    "大娘您慢著點兒!"阿花嗔怪著縮回手,繡繃上的鴛鴦卻因此多了抹胭脂色,"這帕子是要供在祠堂當吉祥物的,可禁不住您這般折騰。"
    李大娘卻如聞仙樂,相機快門按得愈發急促:"要的就是這股子鮮活勁兒!您瞅這血珠子,多像咱村人骨頭縫裏滲出的精氣神!"說罷竟掏出手機,對著繡繃來了段即興解說:"家人們看好了,這可不是普通刺繡,這是茅山渦姑娘用鮮血澆灌的鄉村振興之花!"
    小趙聞聲趕來,險些被門檻絆個趔趄:"李大娘,您這標題黨玩得溜啊!不過得注意構圖,得把咱們村的ogo拍進去。"他掏出激光筆,在青磚牆上投出碩大的"茅山渦404"標識。
    阿花突然將繡繃摔在桌上,銀針在陽光下劃出寒光:"趙家小子,你教大娘拍這些個勞什子,到底是賣村子還是賣良心?"針線筐裏的剪刀映出她顫抖的下頜,"我阿姐當年就是被城裏人騙去當模特,如今連個全屍都沒落下!"
    老張的菜地飄來陣陣異香,新型蔬菜的嫩葉在風中舒展,宛如翡翠雕成的孔雀尾羽。他正蹲在地頭,用放大鏡細細端詳葉脈,冷不防被個黑影罩住。
    "老張頭,聽說你這菜能治癌症?"來人是村東頭的二癩子,他叼著牙簽,腳尖碾碎了一株菜苗,"給兄弟我弄兩車,城裏有老板要收。"
    老張心尖一顫,麵上卻堆起笑:"二癩子說笑呢,這菜才剛試種,連牲口都不敢多喂……"
    "少他媽裝蒜!"二癩子吐掉牙簽,鋥亮的皮鞋踩上菜畦,"我可聽說了,縣裏農業局的人下個月就來驗收,到時候這菜價……"他突然彎腰揪住老張的衣領,"你說,是讓兄弟我賺筆快錢,還是等著被外頭資本生吞活剝?"
    老張感覺後頸的汗珠正順著脊梁溝往下淌,忽然瞥見菜地盡頭閃過個瘦小身影——是小滿,他那個先天聾啞的孫子,正抱著課本蹲在田埂上寫生。孩子筆下的菜葉泛著奇異熒光,像極了科幻片裏的外星植物。
    "二癩子,你瞧瞧這孩子。"老張突然開口,聲音啞得像生鏽的犁頭,"他五歲了還不會叫爺爺,城裏專家說是因為農藥中毒。你說我這把老骨頭,還能拿啥跟人賭?"
    二癩子鬆了手,卻踹翻了一桶有機肥。腐臭瞬間彌漫開來,驚飛了菜葉上的瓢蟲。
    村西頭老宅改建的民宿試營業當夜,就鬧出了亂子。
    "這破床硌得老子腰疼!"穿真絲睡袍的富商拍著黃花梨拔步床,金表鏈在燈光下亂晃,"我要的是五星級酒店的乳膠床墊,不是你們這堆破爛古董!"
    守夜的劉叔從太師椅上睜開眼,煙鬥裏的火星明滅不定:"這位老板,這床是鹹豐年間的東西,您睡的可是慈禧老佛爺同款。"
    富商突然抓起床頭的青花瓷瓶:"就這破罐子也配叫古董?我家裏擺的可是乾隆官窯!"
    "別動!"劉叔煙鬥一橫,陶土燒製的煙鍋正對富商眉心,"這瓶子是村東王寡婦家祖傳的,她男人死在抗美援朝戰場上,臨終就攥著這瓶子當信物。"
    富商的手僵在半空,突然嗤笑:"老東西,訛錢新招數啊?知道我是誰嗎?我……"
    "我管你是玉皇大帝還是如來佛祖!"李大娘不知從哪竄出來,相機閃光燈晃得富商睜不開眼,"要麽乖乖住店,要麽給老娘滾蛋!這村子不歡迎拿文物當擺設的暴發戶!"
    子夜時分,祠堂梁上的錦旗無風自動。小趙舉著直播杆穿過回廊,卻見阿花正對著祖宗牌位喃喃自語。
    "阿花妹子,三更半夜別裝神弄鬼的。"小趙的鏡頭掃過供桌,突然定格在某個牌位上——"張氏桂花,民國三十七年貞節牌坊獲得者"。
    阿花突然抓起繡繃蓋住鏡頭:"別拍這個!我奶奶說,這牌位底下埋著……"
    "埋著什麽?"小趙的聲音發顫,手指卻悄悄按下錄製鍵。
    "埋著個活人!"阿花突然尖叫,"我奶奶臨終前說,當年修牌坊時,有個孕婦被砌進牆基,就因為……就因為她男人要參軍,她不肯改嫁!"
    祠堂外突然響起腳步聲,老張舉著馬燈的手劇烈顫抖。燈影裏,二癩子正扛著鐵鍬,鞋底還沾著新鮮泥土。
    台風過境那夜,茅山渦村成了汪洋中的孤島。
    "遊客都堵在山路上,手機沒信號,車子全泡水!"村長在臨時指揮部急得直轉圈,保溫杯裏的枸杞茶灑了滿桌。
    大壯突然扯掉領口的扣子:"我帶人去接!"他轉身指向阿福,"你小子會水性,跟我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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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暴雨中,皮卡車的大燈刺破雨幕,照亮了山體滑坡的慘狀。阿福抱著棵鬆樹,衝著對岸打手勢,手電光在泥石流上劃出求救信號。
    "接應個屁!"大壯突然發狠,從後備箱拖出橡皮艇,"老子當年偷獵都能在林子裏過夜,還怕這水猴子?"
    他剛要跳船,卻被隻蒼老的手拽住——是劉叔,渾身濕透如水鬼,懷裏卻抱著個陶罐。
    "帶上這個!"老人將陶罐塞進大壯懷裏,"裏頭是祖傳的止血藥粉,比你們城裏急救包管用!"
    洪水退去第三日,考古隊進了村。他們在祠堂地基下挖出個驚人的秘密——層層疊疊的貞節牌坊殘件中,竟裹著具懷抱嬰兒的女屍。
    "是活人殉葬!"領隊的教授激動得眼鏡歪斜,"這具骸骨的盆骨變形,說明她生前多次生育,和牌坊記載的"貞節烈女"完全矛盾!"
    阿花突然衝進警戒線,繡花針在陽光下劃出寒光:"讓我看看她的臉!"當她掀開白布時,針線筐哐當墜地——女屍的眉心,赫然嵌著枚鏽跡斑斑的繡花針。
    "這是我們張家的獨門針法!"老張不知何時出現在人群後,手裏還攥著把菜葉,"我奶奶臨終前說過,太奶奶是帶著剛滿月的孩子跳井的,就因為……就因為地主家要拿她殉葬!"
    劉叔的窯廠來了個不速之客——穿潮牌的年輕人,自稱是"元宇宙鄉村架構師"。
    "老爺子,您這陶罐可以做成nft啊!"年輕人揮舞著全息投影儀,陶罐的影像在空中懸浮,"每個裂痕都是獨一無二的數字資產,城裏人搶著要呢!"
    劉叔卻將陶煙鬥塞進年輕人嘴裏:"小子,嚐嚐這煙絲。"他突然抓起把陶土,狠狠拍在年輕人筆挺的西裝上,"這土裏埋著十八具烈士骸骨,沾上就是一輩子!"
    年輕人狼狽逃竄時,小趙舉著直播杆湊上來:"劉叔,這可是千載難逢的機遇啊!咱們村需要破圈……"
    "破個屁圈!"劉叔將未燒製的陶坯砸在地上,"當年鬼子進村,你祖爺爺就是抱著這種陶罐跳井的!裏頭裝著全村的糧種,寧可爛在肚子裏也不給畜生!"
    冬至那天,茅山渦村立了塊奇怪的石碑——左邊刻著"貞節牌坊遺址",右邊刻著"婦女解放紀念碑",中間夾著個二維碼,掃碼能聽到阿花奶奶臨終前的錄音。
    "掃這個碼,能聽到我奶奶唱的山歌。"阿花將繡著二維碼的手帕係在老槐樹上,"她說當年就是唱著這歌,哄我太奶奶在井底別害怕。"
    大壯帶著遊客參觀新修的"抗爭之路"體驗館,路過二癩子的民宿時,突然指著塊彈痕累累的青磚:"這是當年新四軍打伏擊留下的,現在成了網紅打卡點。"
    小趙在直播間賣力吆喝:"家人們,這就是傳說中的紅色浪漫!刷個火箭,帶你看真正的鄉村振興!"
    而劉叔的窯火,依舊在暮色中明滅不定。他正燒製著批新陶罐,每個罐底都嵌著枚生鏽的繡花針,在窯變中漸漸化作金紅色——像血,又像朝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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