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4章 下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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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可能!不可能!你們聯合起來騙我!書上的東西怎麽可能會出錯呢!”
    周文博臉色慘白,不願意相信耳朵裏聽到的一切。
    他在學校學到的,就是這樣的,而且,書本怎麽可能會出錯?!書裏的東西才是真理!
    “你以為你是誰,還我們聯合起來騙你?!”郭大錘輕蔑的看著眼前的小子。
    當初在車間裏逼逼賴賴,自己不願意搭理他也就算了,到現在了還口無遮攔。
    周文博眼裏帶著血絲,表情似乎要吃人一樣。
    “書裏不會錯!”
    “是,書裏不會錯!但是也要結合實際情況,你要學會靈活運用。不然,還上什麽大學,每個人發一本書,隻要認識字就照著書裏說的來嘛。”
    楊書記淡淡的開口,此刻的會場裏十分的安靜,所以他的聲音也傳到了大家的耳朵裏。
    “就是,要是什麽都按書上寫的來,那這活可就好幹多了。”
    “那以後就別比技術了,大家比記性就好,誰背的書多,誰等級就高。”
    下邊的人,紛紛議論起來。
    不過大都是對周文博的口誅筆伐。
    雖然現在會場裏,以技術人員和行政人員為主,但是大家都工作過一段時間了,都知道實際工作中情況是怎麽樣的。
    哪能像他一樣,拿著本書就敢奉為圭臬,指導這個指導那個的。
    砰砰!
    楊書記拍了拍桌子,下邊的議論聲逐漸停歇。
    “周文博同誌,”楊書記的語氣和緩了一些,“你的初心是好的,科學技術沒有錯誤,國家把你們派來,就是對咱們廠進行技術升級,讓廠子的產能提升,更好的為國家的建設做貢獻。
    但是,要考慮實際情況。
    ‘結合’不是空喊口號!是在尊重工人師傅實踐基礎上,把科學知識、先進技術真正用起來!讓經驗插上科學的翅膀!讓新技術紮根開花!這中間有磨合,有陣痛,甚至有爭吵!但目標隻有一個——搞好生產,建設國家!”
    周文博臉色變幻,低著頭沒有說任何的話。
    楊書記喝了一口水,“鑒於你既往和今天的表現,現做如下處理。廠黨委決定,對周文博予以全廠通報批評!檢討必須深刻!認識不到位,處理不停止!同時,立即執行決議!周文博同誌,明天起停止技術科實習!下到熱軋車間,跟著郭大錘師傅,勞動實踐三個月!深入一線,拜工人為師!什麽時候真正理解‘實踐出真知’、理解‘工人偉大’,什麽時候再談回技術崗位!”
    楊書記目光如炬釘在周文博臉上:“實踐,是檢驗真理的唯一標準。你書本上的‘科學’行不行,就到車間裏,到郭師傅手底下,好好檢驗!散會!”
    周文博仿佛被抽掉了骨頭一般,整個人癱軟在地上。
    張霖對著下邊的保衛幹事們揮揮手,兩個幹事走到周文博的麵前。
    “周同誌,跟我們走一趟吧。”
    周文博就靜靜的坐在那裏,一動不動。
    兩個保衛幹事互相對視了一眼,然後彎腰,把周文博架了起來。
    ……
    第二天一大早,周文博穿上了自身那套嶄新的工裝。
    這是他剛入廠的時候,廠子裏發的。
    他低著頭,避開人群,走到工廠,然後一步步挪向熱軋車間。
    車間裏像個大蒸籠。
    巨大的軋機轟鳴著,熱浪滾滾撲麵而來,空氣裏彌漫著鐵鏽、機油和高溫金屬特有的焦糊味。穿著厚重帆布工裝、戴著藤條安全帽的工人們像螞蟻一樣忙碌著。
    周文博一身嶄新的工裝,顯得格格不入,立刻引來不少目光,有好奇,有冷淡,更多的是毫不掩飾的鄙夷和嘲笑。
    “喲,這不是咱技術科的大秀才嗎?真下放咱這‘絆腳石’堆裏來了?”一個年輕工人扛著鋼釺走過,故意大聲嚷嚷。
    周圍響起幾聲哄笑。
    周文博的臉騰地紅了,低著頭,硬著頭皮往裏走。
    車間辦公室門口,郭大錘正叉著腰跟工段長說著什麽。
    看到周文博,他臉上的橫肉動了動。。
    “周文博?”郭大錘的聲音不高,但在軋機的轟鳴裏異常清晰。
    “是,郭師傅。廠裏派我來…跟您學習。”周文博幾乎是從牙縫裏擠出這幾個字。
    “學習?”郭大錘嗤笑一聲,上下打量他,“行啊。我這兒沒書本,隻有力氣活兒。先換工裝去!就你這身皮,進車間就是找死!鐵柱!”他扭頭喊一個半大小子,“帶他去領一套咱們這種泥腿子的工裝,安全帽、手套,一樣不能少!再給他找個地兒,放他那身細皮嫩肉!”
    叫鐵柱的學徒工應了一聲,帶著周文博去庫房。
    工裝又厚又硬,翻毛皮鞋沉得像鐵砣,安全帽箍得腦袋發緊。
    周文博笨拙地套上,覺得自己像個滑稽的木偶。
    回來時,郭大錘一指旁邊一堆黑乎乎的粗鋼釺:“今天的活兒,先把這個,搬到那邊淬火池邊上碼好。什麽時候搬完,什麽時候歇著。記住,一根一根搬,輕拿輕放!磕了碰了,你賠不起!”
    那堆鋼釺少說也有百十來根。
    周文博沒說話,走過去,彎腰抓住一根。
    入手冰涼沉重,比他想象中沉得多。
    他使足了力氣才提起來,踉蹌著走向淬火池。
    一趟,兩趟……沉重的鋼釺很快磨破了他沒幹過粗活的手掌,火辣辣地疼。
    汗水浸透了厚實的工裝,安全帽下的頭發濕漉漉地貼在額頭上,每一次呼吸都帶著灼熱的鐵腥味。
    他咬著牙,一聲不吭地搬著,機械地重複著動作。
    腦子裏那些公式、定理,在這沉重的體力勞動和震耳欲聾的噪音中,變得模糊而遙遠。
    搬完鋼釺,他累得幾乎虛脫,靠在冰冷的機器底座上喘氣。
    郭大錘走過來,扔給他一把大掃帚:“歇夠了?車間地髒了,掃幹淨!犄角旮旯都別落下!”
    “郭師傅!我是來跟你學技術的!不是來打雜的!”
    周文博把帽子摘下,一把扔到了地上。
    鐺啷啷,帽子撞擊在地麵,滾出了很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