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5章 維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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令箭落下,一眾禁軍士卒上得前來,將江竹鬆、唐明誌、田昌以及孔副班頭、那王姓小吏麵上的頭發一撩。
拿了文書核對無誤後,再用刻有“死”字的印章沾了朱色印泥,在他們的額頭戳了下去。
此印一蓋,就等於在判官簿上記了名姓。
台下已被清出了一大片場地,五匹拴著鐵鏈的戰馬早已就位。
車裂是文書上寫的比較“文雅”的刑罰名稱,民間的俗稱叫五馬分屍。
薑遠扔了令牌後,也便下了台帶著隨從開溜了,剩下的交給郎顯與花百胡來辦就是。
對於薑遠來說,車裂這種刑罰還是不要看的好,免得吃不下飯。
薑遠帶著獨臂老李與廖發才、杜青等人剛至刑場邊緣,就聽得行刑處爆發了騷亂,百姓躁動起來。
第一個被行車裂的是江竹鬆,他造了這麽大的孽,百姓豈會放過他,估計骨頭都剩不下了。
薑遠連頭也沒回,瀧河縣百姓的情緒落地,這番公審就沒有白費力氣。
“一切都會好起來的。”
薑遠重重籲出一口氣,自語了一句。
廖發才斜了一眼薑遠:“惡官惡吏都該死,你為民申了冤,平了民憤,老子…我感覺你怎麽好像並不怎麽高興。”
廖發才話音剛落,光溜溜的腦袋就被獨臂老子扇了一巴掌:“沒規沒矩,得稱東家!”
“你再扇我腦袋,我可就生氣了!”
廖發才摸著光頭,嘟囔著,倒也不是很生氣,這十來天與鶴留灣的人相處下來,發現他們並沒因他的出身而瞧不起他。
反而聽說廖發才被向天高算計,揚言遇上向天高,揍他個滿臉開花。
這讓廖發才瞬間覺得來對了地方,從此以後,身後也是有兄弟的人了。
薑遠笑了笑,認真回答廖發才的問題:
“古人說,天下順治在民富,天下和靜在民樂,等哪天大周不需要欽差來治惡時,那才是高興的時候。”
薑遠說完,大步向前而行,往糧倉方向去了。
廖發才摸著光溜溜的腦袋,站在原地一臉懵:“啥民樂民富,欽差不治惡回家玩泥巴麽?
哎,老李,你聽懂了沒有?”
獨臂老李笑了笑:“東家的話高深莫測,豈是你能聽懂的!跟上!”
“老李你裝啥裝,你不也沒聽懂!”
廖發才哼了一聲,又轉頭問杜青:“杜大俠,東家說的話是啥意思,你解釋一下唄。”
杜青抱著長劍懶洋洋的笑道:“就是說,大周之天下,像江竹鬆與唐明誌這樣的狗官完全沒有了,百姓的日子就喜樂了。
那時還要什麽代天子巡狩的欽差,那時候才是高興的時候。”
廖發才聞言撇了撇嘴,應了句:“昨晚我夢見娶到仙女了。”
杜青哈哈一笑:“你高興麽?”
“我高興個屁,夢裏又摟不著睡不著的。”
“那你現在知道他為何在判決完江竹鬆等人後,並不是很高興了?”
“懂了。”
廖發才搖搖光溜溜的腦袋,快步追薑遠而去。
薑遠未到得糧倉前,就聽得一陣喧鬧抱怨之聲。
“憑什麽賑災糧少了這麽多!昨日是每人三斤粗糧,今日就成八兩了?!”
“我們要見欽差!這還讓不讓人活,糧倉這麽多糧食,不給我們這些受災的百姓吃,又要賣高價糧麽!”
“哎,一丘之貉啊!本以為欽差來了,我們就有活路了,誰想到啊,發糧不過十日,就減口糧,我們怎麽活啊!”
排隊領糧的百姓議論紛紛,更有甚者已是口吐髒言,叫罵不休。
廖發才見得這情形大怒,他可是記得清楚,薑遠沒開倉放糧之前,這些災民圍在田家糧倉前哭嚎哀求,卻得不到一粒糧。
即便是餓死,又哪敢罵上田昌半句?
如今薑遠將瀧河縣的貪官汙吏全抓了,開了糧倉賑災,今日不過減少了一些糧,就被人辱罵。
“他娘的,這些人還有沒有良心!氣煞老子!”
廖發才按了刀柄,邁了步就要上前將那幾個罵得正歡的災民摁倒。
薑遠伸手攔住廖發才:“不要衝動!”
廖發才憤聲道:“他們這般罵你,往你身上潑髒水,你能忍,老子不能忍!”
薑遠正色道:“怪不得他們,如果你是他們中的一員,你也會罵的。”
廖發才瞪大了眼睛:“怎麽可能!老子幹不出這等事來!”
薑遠淡聲道:“會的,你肯定也會。你想想,在這大災之年,災民們活過了今日,就會擔心明天能不能活下去。
朝廷的欽差來了,糧倉也開了,他們看見了活的希望,但心裏其實還是擔憂焦慮的,因為誰也不知道這糧能發多久。
如今突然減糧,而糧倉裏還有糧食,換作是你,你罵不罵,你會怎麽想?”
廖發才一愣,抓了抓腦袋:“我定然以為,有糧少發,肯定是欽差那狗官想貪!”
“這不就是了麽?”
薑遠歎了口氣:“大災之前,人性之複雜很難說誰對誰錯,百姓所知的有限看不到全局,他們的擔憂並不過分,讓人罵幾句又如何。”
廖發才也歎了口氣:“你倒是懂得多,我就看不得這麽長遠,這侯爺就該你當!但你不解釋一番,豈不憑白背了罵名?”
薑遠看著在糧行前親自施糧的趙欣,淡聲道:“此處一切交給瑞雲縣主,且看她如何應對吧。”
趙欣聽得災民們的怒罵之聲,放下手中的簸箕,提了裙擺上了糧行前的台子,不急不緩的說道:
“眾位鄉親,請聽我一言。”
“說什麽都沒用,我們要糧!”
“對!要糧!我們不求多要,隻求像昨日一樣每人三斤就行!”
“這位姑娘,請讓欽差大人出來說話,為何突然減糧,糧倉中有糧為何不發!”
趙欣美目灼灼,看著那幾個領頭起哄的災民,正色道:“爾等隻顧起哄,卻不肯聽我一言,意欲何為?
本次減發賑災糧自有欽差大人的考量,若爾等不知原因依舊漫罵,就是你等的不對!凡事講個理字!”
“大家不要吵,先聽聽這位姑娘說完又何妨!”一個衣衫襤褸的老者拄著拐棍,高聲叫道。
這老者似有些威望,他一出聲,災民們逐漸安靜下來。
趙欣清了清嗓子:“眾位鄉親,爾等之擔憂,欽差大人也是清楚的,今日減糧並非克扣,而是不得已為之。
你們看這糧倉中的糧很多,但我瀧河縣有百姓七萬餘,再多的糧也有發完的一天!
爾等能逃荒進瀧河縣城,有糧可領,哪怕隻是每天八兩,也能活命了!
但那些被困在鄉野村中的老弱婦孺呢?他們要不要吃糧?他們要不要活?不得給他們留一些?”
一眾災民皆不言語了,他們能逃進縣城,又在開糧倉第一時間領到糧,可以說算極大的幸運,但還有更多的百姓沒能進城,他們隻會更慘。
趙欣又道:“欽差大人乃是當朝豐邑侯,你們罵誰都行,但是你們卻絕不能罵他!因為他不欠你們的!”
這話又讓眾多災民躁動起來,叫道:“我們不管他是什麽侯,他是朝廷派來的欽差,不能不管我們的死活!”
趙欣大聲道:“可能你們不清楚,豐邑侯到得瀧河縣,是因失足落水被衝至此處!
若不是豐邑侯意外到得此處,淮州還在江竹鬆的封鎖之下,朝廷也根本不知道淮州的災情!
豐邑侯落難至此,見得淮州百姓淒慘,拚死也要將此地災情送出淮州,請來援兵,請來聖旨!
前段時間,瀧河縣大肆搜捕,你們難道不知是什麽原因麽!”
那衣衫襤褸的老者神情一凜:“難道,前些日子鄉軍與衙差全城搜捕,是抓豐邑侯?”
趙欣點點頭:“老先生說的不錯!江竹鬆與唐明誌得知豐邑侯出現在瀧河縣,怕侯爺將災情上報朝廷,欲行謀害之事!
爾等剛才罵豐邑侯與江竹鬆、唐明誌是一丘之貉,我且問你們…”
趙欣猛的提高了聲音:“如若豐邑侯與江竹鬆是一丘之貉,他若是為財,以他的身份,想要什麽江竹鬆不會給他?”
這一番話又將一眾災民們幹沉默了,台上這女子說得好像是這麽個理。
“豐邑侯為救淮州百姓,以身犯險,落得滿身是傷,你們不感謝也便罷了,還行辱罵之事,良心何在?!
他本可以被江竹鬆與唐明誌奉為上賓,而後一甩袖子回京城!淮州災情與他有關係嗎?
可是他走了嗎?他放棄爾等了麽?
直到平叛大軍到瀧河縣時,他才接了聖旨被任命為欽差,在此之前他隻是豐邑侯!你們現在明白了?!”
災民最後方的廖發才又斜了眼睛:“這姑娘說的是真的?你丫先前騙我你是欽差,敢情是假的!”
薑遠訕訕笑了笑:“現在不就是真的了麽!”
廖發才很不滿:“你丫全身上下都是心眼子!”
薑遠也沒想到,趙欣將這事抖了出來,隱隱覺得不對,這維護好像有點過頭了。
但哪裏不對,薑遠又一時想不明白。
台下人的災民們聽得這話半信半疑,但那段時間的全城大搜捕,他們卻都是親身經曆過的。
“你說的也不知道真徦,我們如何信你?再者這與減糧有什麽關係?
他現在既為欽差,就得為我們做主!”
依舊是那幾個起哄的災民在質疑,大部分人心裏其實已經信了八分了。
趙欣昂首挺胸:“我以我的身份保證,我說的是事實!”
“姑娘,你什麽身份?!”
“你一介女流,我們何以信你!”
趙欣美目流轉:“本縣主不才,乃當今端賢親王之女趙欣!”
一眾災民頓時一激靈,親王之女,那便是皇家之人,真正的天女。
“草民見過縣主!”
那衣衫襤褸的老頭當先跪倒在地,災民們見得那老頭跪了,也跟著跪倒。
此時卻是無人懷疑趙欣自報的身份是徦的,隻因這等萬民皆見的情形之下,沒有人敢冒充皇家之人。
趙欣輕抬了手:“眾位鄉親無需多禮。”
一眾百姓卻是不起身,高呼道:“求縣主做主!”
在這些百姓看來,皇家之人都來了,比欽差更靠譜。
同時也有些激動,朝廷不但派了欽差來此,還有親王之女親臨災區,這說明朝廷很在意淮州百姓。
趙欣道:“本縣主來此,是協助欽差而來,此間事皆由豐邑侯做主!
今日減糧,乃是為讓瀧河縣每個百姓都能活命,而不是一小部分人,是為大局著想!
豐邑侯考慮得已是十分周全,你們也看到了,婦嬬的糧依舊有一斤!
婦嬬體弱,自當優先照顧!至於青壯,雖隻有半斤每日,但豐邑侯也已給爾等指了明路,那便是去修河堤!
修河堤管二餐飯,每日還有工錢,靠人不如靠自己!爾等以為如何?”
一眾災民猶疑不定:“修河堤真的管飯還給錢?”
趙欣點頭道:“你們可以不信本縣主,但定要信豐邑侯!爾等可去河堤上試工一日便知!
另,老弱婦孺願回鄉者,可立即領取五斤粗糧為路費,憑本縣主處開出的路條,可在各要道路口設的粥棚免費喝粥!
同時,豐邑侯已派出人帶了錢糧前往各村,朝庭也會撥下糧種。
爾等回去後耕了田種地,朝庭再免一年稅租,不比在這等救濟強麽?”
災民們再次躁動起來。
特別是老弱婦孺,聽得隻要願意回鄉,馬上就能領五斤粗糧和喝粥的路條,立即將寫文書的桌子圍得水泄不通。
故土難離,誰又願意在這縣城中要飯度日?
一些青壯災民半信半疑,但也有機靈的,先領了那半斤糧,而後往河堤趕去。
不管真假,先去看看再說,不行的話再回來領這每天半斤的救濟糧。
若是修河堤真有二餐飽飯加工錢,就能平安熬過這災荒之年了。
一時間秩序又變得井然起來,再無人攪鬧謾罵。
趙欣又道:“鄉親們,淮州能得救,皆是因豐邑侯所為,大家要謹記他的好!本縣主在此謝過!
另,本縣主即然到了瀧河縣,就不會輕易離開,會與眾鄉親共進退!直至豐邑侯所施之法落實為止!”
“謝豐邑侯大恩,謝縣主大義!”
一眾災民皆又跪倒在地,三叩以拜。
災民後麵的廖發才聽得很是服氣:“這姑娘會說話!”
抱著劍的杜青輕搖了搖頭,對薑遠道:“有些刻意了,並非什麽好事。”
薑遠皺著眉點點頭:“她到底想幹什麽?”
趙欣前前後後說了這麽多,全程都是在維護薑遠,讓災民們感謝薑遠,連廖發才都覺得她會說話。
但薑遠與杜青卻總覺得有些怪異,卻是又不能說趙欣說的不對。
就在此時,蘇逸塵匆匆找了過來:“薑兄,工部尚書伍澤,與戶部的人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