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2章 兩本小冊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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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薑遠到得源河縣第一天,就忙到雞鳴時分,看得上官沅芷心痛不已,卻又無可奈何。
    “夫君,洗把臉睡一會,明天再接著審,不著急。”
    上官沅芷瞅準薑遠暫停審案的空檔,連忙上前相勸。
    薑遠接過濕毛巾擦了把臉,歎道:“源河縣作惡的鄉吏、衙役,居然比瀧河縣還多!真是無法無天了!”
    上官沅芷拉著薑遠回了房,給他寬了衣,嗔道:“你又不是鐵打的,這些惡吏都殺了沒有一個冤枉的,您可別累著。”
    薑遠仰天往床上一躺,隻覺疲累瞬間襲來,連鞋都沒脫便沉沉睡去。
    上官沅芷心痛的歎息一聲,輕輕的幫他脫了鞋,拿了油燈與酒精到近前,給薑遠身上的傷口塗抹。
    薑遠這一覺直睡到天光大亮,醒來時見得上官沅芷手撐著腦袋,眼睛紅紅的看著自己。
    “怎麽了?”
    薑遠伸手擦了擦上官沅芷的眼淚,柔聲問道。
    “夫君,以後可別莽撞了,你身上全是傷!你要是有個好歹,我可怎麽活!”
    薑遠抬頭一看,自己身上一根紗線都沒有,全身上下不是一些結疤的傷口,就是青紫之色,的確有些嚇人。
    “好,好,為夫答應你。”
    薑遠伸手一攬,將上官沅芷拖進懷裏。
    俗話說小別勝新婚,半個時辰後,日頭已上了枝頭。
    薑遠神清氣爽的坐在桌前吃早餐,上官沅芷也沒再穿那一身冰冷沉重的甲胄,而是換了一身紅色勁裝,嫵媚至極。
    “今日上午就暫不審犯人了,我去河堤看看,你要不要去。”
    薑遠拿著布巾,細細的將上官沅芷嘴角的粥粒擦掉。
    上官沅芷柔笑道:“自然要去,你去哪我便去哪!
    你到了源河縣,我有保護你的職責,不會犯了軍規,父親大人也責罰不了我。”
    薑遠捏了捏上官沅芷的臉,笑道:“你還真是個機靈鬼。”
    接下來幾日,薑遠上午要麽去河堤轉悠,要麽就去源河縣郊的村寨視察。
    見得格物書院的學子們在有條不紊的修河堤,引導災民返鄉,一切都按照他的設想在行進,終於放下心來。
    而每日下午,薑遠便會升了公堂,審訊被抓的鄉吏與哄抬糧價的奸商。
    在此期間,衙門口的鳴冤鼓就沒停過,不斷有百姓來申冤,忙得薑遠焦頭爛額。
    至於新任縣令陽故新,一直被關在大牢中,也沒有時間去理會他。
    “報!”
    這一日,薑遠剛審完一批鄉吏,正準備進後宅喝口水,出去了幾日的廖發才與花百胡回來了。
    “啟稟欽差大人,犯人陸君華被押回!”
    花百胡單膝跪地,大聲稟道。
    薑遠淡聲問道:“怎麽去了這麽多天?路上有麻煩?”
    花百胡還未回話,一旁的廖發才呸了聲,罵道:“那些押解陸君華的狗衙差,官道不走,走的小路!
    害的我與花將軍白追了二百多裏!”
    薑遠聞言冷笑一聲:“陽故新倒是耍的一手好把戲!將陸君華押上來!”
    被用繩索套了脖子的陸君華被禁軍拖上堂來,被按跪在公堂之上。
    “堂下犯人,抬起頭來!”薑遠輕拍了驚堂木,喝道。
    陸君華似若未聞,低著腦袋一聲不吭,一副死豬不怕開水燙的樣子。
    廖發才伸手抓著他的頭發一拉,將陸君華的腦袋拉起來,隻見得他的臉上皆是汙泥。
    “拿水來,給他洗洗。”
    薑遠一揮手,花百胡端了一盆涼水潑在陸君華的臉上,而後拿過一塊抹布,照著他的臉就是一頓抹。
    薑遠仔細一看,這貨居然與陽故新有幾分相似,這就有些意思了。
    薑遠淡聲問道:“陸君華,你說說與陽故新是什麽關係?”
    陸君華翻了翻眼皮:“你要殺就殺,何須多問?”
    “怎麽跟欽差大人說話的?”
    廖發才聞言一怒,揚了手就要抽過去。
    薑遠一抬手製止住廖發才,朝陸君華喝道:“陸君華,你所犯的乃是抄家滅族之罪!
    你以為陽故新趕在本欽差到來之前將你判了,你就沒事了麽?
    本欽差既然能將你截回來,你的家小九族能跑得了?”
    陸君華聽得家小九族,神色木然,一言不發。
    這狀況讓薑遠有些摸不著頭腦,陸君華聽得要被誅九族,居然沒反應,這不符合常理。
    難不成這人的心肝是鐵做的?
    就在此時,衙門外的護衛快步進得公堂,稟道:“東家…欽差大人,京中來人了!”
    薑遠一怔:“讓他進來。”
    護衛拱了手出得門去,引進來一個穿著錦衣短打的瘦小漢子來。
    “小的見過侯爺。”錦衣漢子雙拳一抱,躬身行禮。
    薑遠見得這瘦小漢子的打扮,分明是個暗夜使,且,這人看起來還有些眼熟。
    “原來是狗子。”
    薑遠想起來了,這不是當年跟著侯秋河,在武威山潛伏的那三個暗夜使中的狗子麽。
    當年薑遠與上官沅芷帶著五百老兵,夜襲武威山燒糧草,侯秋河與狗子等四個暗夜使立過大功。
    不過最後跟著薑遠逃出生天的,也隻有侯秋河與這叫狗子的暗夜使。
    狗子咧嘴一笑:“侯爺竟然還記得小的。”
    薑遠笑道:“當年咱們都是一起出生入死過的,怎能不記得?你現在官居何職?”
    狗子恭身答道:“小的一年前,已升至隊正。”
    “不錯,有出息了。”薑遠哈哈一笑,問道:“你此來為何事?”
    狗子應道:“小的奉侯衛長之命,前來給侯爺送東西,惠寧鄉主奏請陛下之事,已查清。”
    薑遠這才想起來十來天前,上官沅芷曾說,飛鴿傳書給許永茂,讓他進宮麵聖。
    請求趙祈佑責令吏部或暗夜使,查一查陽故新的根腳,卻不曾想今日才有消息傳來。
    薑遠這些天忙得不可開交,卻是將這事給忘了。
    狗子從懷裏掏出兩本小冊子來,雙手呈於薑遠。
    薑遠接過冊子,吩咐獨臂老李:“狗子日夜兼程而來,你先帶他下去歇息!”
    狗子卻道:“侯爺,侯衛長讓小的轉告您,新任縣令不日便至。”
    薑遠聞言又是一愣,看來吏部已經查清陽故新的根腳,直接委任了其他人來源河縣了。
    這意味著,陽故新已經在吏部被除名了。
    狗子說完後拱了拱手,這才隨獨臂老李去了。
    薑遠拿過其中一本冊子翻開來一看,頓時被吸引住了心神。
    “乖乖…嘖嘖…這麽狗血的麽…怪不得…嗯?他娘的,這是人麽?!”
    薑遠摸著下巴又是自語,又是嘖嘖有聲,隨後又勃然大怒,令站在一旁充當保鏢的杜青好奇不已。
    他有心想看,但此時在公堂上,他又不好逾越,心裏如貓抓般難受。
    在鶴留灣住得久了,一代大俠的八卦之心愈發的重了。
    杜青很好奇狗子給他送來的,是兩本那什麽樣的小冊子。
    薑遠足足了看了一柱香,才將手中那本冊子看完,隨後又拿起另一本。
    這一本書頁有些發暗,想是有些年頭了,翻開一看,卻是一本族譜。
    薑遠也細細看了一遍,冷笑一聲:“旺財,將陽故新押出來。”
    “是!”
    廖發才拱手領了命,帶著兩個禁軍進牢裏去押陽故新。
    薑遠隨手將原先那本小冊子遞給杜青,他早看見杜青老往這邊瞄了。
    杜青裝作不甚在意的接過,翻開一看,眼睛瞪得滾圓。
    他雖是江湖中人,往日裏放浪不羈,但終究是土生土長的大周人,對於禮法傳統也極其重視。
    這小冊子裏寫的東西,讓杜青額顯青筋,恨不得抽了劍將堂下的陸君華捅死。
    不多時,陽故新被押了上來,見得跪倒在公堂上的陸君華,眼神中慌亂不已。
    薑遠看著陽故新,淡聲問道:“陽故新,見著你大哥,也不打聲招呼麽?”
    陽故新聞言,慌亂之色變成了驚恐之色:“大人,下官不知道你在說什麽!”
    “嗬!你別下官下官的了,吏部已上奏陛下,革了你的官職!”
    薑遠不緩不慢的說道:“你說你這是何苦呢,候補了這麽多年,好不容易得了個縣令,你偏偏要幹蠢事!
    你是怕陸君華牽連到你們?你不自作聰明出來耍機靈,未必會查到你們!
    現在好了,別人是抄九族,你倆得抄十八族了,去到地下,但願你們那些九族別將爾等打得魂飛魄散。”
    一直沉默不語的陸君華聽得這話,突然咆哮起來:
    “你不可以這樣!這事與他們沒關係!你滅我九族就行,與陽故新沒有關係!”
    陽故新也喊道:“欽差大人,我不知道你說的是何意,我就算擅判陸君華,所犯之罪,不過是革職流放!”
    薑遠冷哼道:“你們還嘴硬!本欽差不拿出些東西來,你們還在頑抗是吧!
    陸君華,你更是打的好算盤,隻誅你九族?!你所謂的九族與你有血脈關係麽!
    李家才是你的本家!而陽家麽,也脫不了幹係!想糊弄我?!”
    陸君華聽得這話,身形一軟癱倒在地,陽故新卻依然大喊:“我聽不懂你說什麽!”
    薑遠伸手從杜青手中要過那本小冊子,扔在陽故新麵前:“要我當眾念出來麽?”
    陽故新撿起小冊子一看,眼神變得如針芒,突然將小冊子撕了往嘴裏塞。
    “大膽!膽敢損壞證物!”
    廖發才眼疾手快,一把捏住陽故新的上下顎一捏,將他的下鄂給捏脫了臼,並將他的雙手關節給卸了。
    陽故新錯張著嘴,嘴裏的紙張吐不出來,也咽不下去,模樣狼狽至極。
    薑遠一拍驚堂木,喝道:“敬酒不吃吃罰酒!你以為撕了這東西,別人就不知道了麽?!
    哼,你既如此,本欽差就給你二人講個故事。”
    薑遠咳嗽一聲:“話說,四十年前,有一個姓李的富商,此人有一女待字閨中…
    這女子與自家商行中的數人私通,珠胎暗結。
    李姓富商知此消息時,那千金小姐已有身孕五個月,大怒之下將所有與此事有關的人都弄死了。
    而那千金小姐到底是李姓富商親生的,此時若強逼女兒墮胎,恐是一屍兩命。
    無奈之下,隻能將其送往遠在僻鄉的遠親家,對外則稱女兒得了急病,需尋地靜養……”
    薑遠的記性極好,那小冊子隻看過一遍便能複述。
    而小冊子上寫的故事,大致是這樣:
    這個李姓富商的女兒,在與他人私通懷了身孕後,被李富商以患病需要靜養為名,將她送往遠親家避人耳目,五個月後,產下一子。
    李富商極其惱怒,不僅是他這個做外公的不知道這孩子是誰的,就連他女兒也不清楚這個孩子的親爹是誰。
    李富商惱怒的同時也擔憂,自家女兒幹出這等醜事,若傳出去怎能得了,自己的臉麵往哪擱。
    自己的女兒,以後如何再嫁?
    李富商便將這個剛出生的嬰兒抱出去送了人,送得遠遠的。
    豈料李富商的女兒雖不檢點,卻是舍不得這個孩子。
    但也知這事是極醜之事,也不敢硬跟自己的老父相抗,便使了銀子,讓下人打聽出這孩子被送給誰家了。
    當然,她也不敢要回來,隻是悄悄關注。
    收養這個孩子的,是一對無兒無女年過三十,居住在偏遠山村的夫婦。
    這家人姓陸。
    這陸家並不太富裕,但卻是耕讀人家,且,這陸家的男主人還是個秀才,人稱陸秀才。
    陸秀才的學問不差,卻是屢試不中,一直考到三十歲還是個秀才。
    陸秀才心灰意冷之下,也不許那個做官的願了,回鄉種著幾畝薄田,教一教村中的孩子,掙點束修補貼家用。
    陸秀才的妻子便在家養蠶織布,夫妻倆倒也和和美美。
    但美中不足的是,陸秀才夫妻膝下無兒無女,平添了遺憾。
    那李富商女兒生的那個孩子,就是在這種情況下到的陸家。
    雖然這孩子長得不白也不胖,黑中還帶瘦,但陸秀才夫妻卻是歡喜異常,對其視為己出。
    並且在這孩子身上寄予了厚望,陸秀才沒有考中功名,但希望這孩子能出人頭地,便給他取名陸君華。
    陸君華這孩子,打小就聰明,三歲就會背千字文,十歲就能背詩經,十三歲便中了童生。
    但陸秀才夫妻發現,這孩子聰明倒是聰明,卻是一個白眼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