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三:心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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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宮裏的花落很快被抹去了痕跡。穆晏清一路走來養心殿,隻聞到那點腐敗的氣味。
    抬頭一看,眉頭一挑,等她的還不止李煜玄。
    “你們倆是不是都要跟我進去,湊齊四個人在養心殿搓麻將?”
    顧甯川等得一顆心七上八下,聽她說得漫不經心,眼裏分明還是陰雲密布,沒有分毫笑意,顧不上李璟辭也等在這裏,一把扯過穆晏清,低聲叮嚀道:“皇上自曄妃走後這半月來都寢食難安,太醫院日日流水似的往裏麵送湯藥,如今叫你過來,可不是讓你逞能的。”
    半個月來,李煜玄一步沒有踏進後宮,皇後都沒見上他一麵,穆晏清是他自那日從儲秀宮出來之後召見的第一個妃嬪。
    這一叫,不僅讓守在養心殿外的顧甯川三魂不見七魄,還驚動了李璟辭也過來等在門外。
    穆晏清哂笑道:“那你覺得他找我來幹嘛的?”
    “晏清,我知道你一直在傷心,”顧甯川拿她沒辦法,他看不懂這張不明情緒的笑臉到底帶著什麽想法來到這裏,但很清楚姚既雲的死無疑在穆晏清心裏挖了一個洞。顧甯川抓著她的手勁越來越大,說:“什麽事情都回去從長計議,今天這一遭,不管他問什麽,你都服軟就好,全身而退才有來日方長。”
    穆晏清在那句“從長計議來日方長”裏眸色一動,她在連日的悲傷和麻木中忽略了這一份回應,顧甯川原來早就知道她在想什麽。
    她終於收起讓他不安的笑意,冷漠和從容的目光回應著近在咫尺的焦急,說:“我知道他想問什麽,也想好了要把敬貴妃幹的好事捅到他麵前去。但他今天不會把我怎麽樣,因為我是曄妃生前見過的最後一個人。你可以放心了嗎?”
    回想姚既雲的決絕,穆晏清心裏情不自禁地有種大仇得報的爽快,至少,這樣連一個標點符號都不給李煜玄留下,就足夠讓他喝一壺的。
    這份遲來的愧疚和深情自然困不了無情帝王的長久,但至少先保住穆晏清,也幫了穆晏清。
    李璟辭不明白穆晏清預判了什麽,隻清晰記住了“敬貴妃”幾個字,長年揮刀射箭的手悄然收攏成拳藏在廣袖中。盡管他深信穆晏清並非自輕自賤的人,但宮中連日來的陰霾不散還是讓他擔心。
    “穆娘娘,甯川哥哥說得有理,有來日方長,萬事才有機會。”
    穆晏清記得,這也是她和姚既雲說的最後幾個字,垂眸一瞬後看著李璟辭說:“二殿下……怎麽也碰巧過來見皇上?”
    李璟辭不妨這麽一問,支支吾吾道:“我……哦,我是想過來給父皇請安的,父皇連日來一直把自己困於朝政,我也擔心。”
    李璟辭在穆晏清麵前的撒謊功力還得好好練一番,穆晏清本來想調侃一句的離譜的,“你和甯川都在這裏做熱鍋上的螞蟻,難不成一旦有個什麽還準備衝進去逼宮救人嗎?”
    她最終還是吞下這句要命的台詞,這兩個人的殺人功夫穆晏清是見識過的,還別說,保不定他倆真不謀而合想過這個高光時刻……
    於是,這兩個糙漢子的一萬個不放心反而讓穆晏清又計上心頭。整個後宮很快都會知道李煜玄今天召見她,為防這場戲“情到濃時”拖太久甚至生出變故,還要多一道防線。
    幹脆給這倆人一點事情幹,也好讓他們對她有信心一點,安分一點,別腦子一熱真的提刀衝進去搶人……
    她招手讓李璟辭和顧甯川走近些,問:“你倆身上帶沒帶錢,或者什麽……可以送人的值錢東西?”
    養心殿裏幾乎每一處都讓長年不斷的龍涎香醃入味,穆晏清來過,其實還覺著這宮廷香薰還挺好聞的。今天再走進來,還聞到一股若有若無的苦藥味。
    果然,李煜玄的第一句話就是問:“既雲那日隻見了你,她與你說了什麽?”
    穆晏清的語氣同樣冰冷,成了沒有感情的念台詞機器,言簡意賅地道明姚既雲的臨終所托,不過是讓她給家人和孩子燒點什麽。這些最不足輕重的,適合放在小文章的開頭。
    “還有嗎?”李煜玄好像帶著一點不甘,在期待些什麽。
    太醫給到李煜玄的說法是,姚既雲內在萬念俱灰,外在又是油盡燈枯。華佗在世也不能從閻王手中搶回一個自己鐵了心跑過去報道的人。
    這樣一來,李煜玄從接連失去女兒和愛妾的悲痛中稍稍緩過之後,就隱隱開始猜那個“萬念俱灰”的真相。
    真的是自己冥冥之中將她推上死路嗎?
    穆晏清還是盯著冰涼的地麵,不想看那副沒有意義的深情麵孔,說:“娘娘醒來後,知道我與弦凝曾受皇上所托之事,也知道家人當日被處刑。她全都知道了。悲痛欲絕之下沒有絲毫的眷戀,撒手而去。娘娘臨終前仍未得到答案的事情就一個,為何這世間都在看她的笑話將她逼上絕路。”
    穆晏清知道要想拿捏和放大李煜玄的那點愧疚,就該適時調整一下台詞的順序和修飾,突出一些有助於達到目的的內容——就算是假的也不要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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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沒給李煜玄一點喘息和緩和的時間,一口氣把心裏的深情告別小文章倒了個幹淨,“娘娘不甘不舍地說,若小公主平安長大,想必是與父親一樣的才情無雙之人,老天爺怎可這般無情,娘娘情願那一日先走的是自己,好歹讓小公主可以在父親的懷中看一眼這世間。”
    李煜玄好不容易壓下的心痛在穆晏清的話中霎時卷土重來,風卷殘雲地吮吸著心裏的血氣,他也不想強撐那點身為帝王的麵子,險些站不穩,頹然坐了下來。
    “她有話帶給朕嗎?”
    穆晏清聽到他心裏的潛台詞,李煜玄想問的是,她不怨我嗎。
    “娘娘自始至終……沒有怨過皇上,隻怨自己沒能替皇上保住小公主。”
    穆晏清按照心中的預演,適時地添了一點哽咽的語氣,可真到了重述故人恩怨的這一刻,她還沒來得及調動情緒去演,心裏的酸澀已經率先一步湧上來。
    她已經慢慢接受了如今的眼見為實,一哭一笑間到底是演技使然還是真情流露,穆晏清時而自己都也分不清。若真的都靠演技去完成喜怒哀樂,那她離開這些畫麵之後,這裏的生離死別可以像鏡頭之後,恢複如初嗎?
    李煜玄抬手覆著雙眼,一聲夾雜著哽咽的歎息回蕩在寂靜的殿中。
    姚既雲的怨,穆晏清故意隱去不提,把台詞稍微改成她全部歸錯於自己。穆晏清分析明白了,對李煜玄這樣的人設來說,怨反倒可能為他撫去一點陰霾,而一往情深到死都毫不動搖,才能往他的傷痛狠狠潑一大盆辣椒油。
    李煜玄沉默了半柱香的時間,衛淩聽裏麵安靜了太久,衣襟裏又藏了兩個沉甸甸的錢袋和對曄妃的良心,借著送茶的名義躡手躡腳地才敢進來。
    這其實是穆晏清為了讓台詞能順利並且盡快推進下去,留給門外那兩個“變數”的任務。
    若不是衛淩進來一趟的功夫,李煜玄還不知道要沉浸在情緒裏麵多久。自己若是生硬地岔開感情戲說下去,效果就會截然相反了。
    那我等你這麽久才等來今天聲情並茂的表演機會,最重要的幾句怎麽能還沒說就走了。
    李煜玄回過神後,再看向穆晏清時,原本萬分失落的臉上多了一抹窺探和觀察。
    穆晏清見過密林中的野獸,也曾在這裏被當成獵物被圍困得透不過氣,記憶猶新。李煜玄緩過情緒後的一瞬變臉,就意味著這杯茶是送對了。
    至於小川那點私房錢,回永壽宮的庫房裏隨便偷點什麽彌補吧。
    半晌,李煜玄才明知故問:“這麽多事情,知道的人不多,既雲怎會在生死關頭知道了這些?”
    李煜玄明知故問的是,是不是你透露出去的?
    “皇上既然說了知道的人不多,那就是並不隻有臣妾和弦凝……”
    “你少在朕麵前賣弄那點功夫,”李煜玄蓋上茶盞,冷冰冰的“叮當”一聲響截斷了穆晏清的話。
    那日混進儲秀宮把姚既雲推進鬼門關的宮女,當日就把用一條白綾將自己掛上了房梁。事後,皇後隻暗中查到那小宮女是弦凝的老鄉,往日能說上幾句話,就再沒有往下查。
    穆晏清早知道會是這個結果,皇後知道多少內情,穆晏清不清楚,但可以確定的是全天下根本沒人會掀開皇帝的做賊心虛和咎由自取。隻窺到冰山一角就恨不得讓這些秘密全部跟著姚既雲走。
    “臣妾隻字未提。”穆晏清也冷冰冰地答話。
    “朕也知道,不會是你說的。”李煜玄隻當她今天的冷漠態度,是因為姚既雲而心傷,心裏對她的直覺相信更篤定了幾分,簡略地接著道:“你覺得會是誰?”
    “敬貴妃。”
    李煜玄被這毫不猶豫的三個字打得措手不及,愣了一瞬才反應過來,厲聲說:“大膽!你真仗著自己有幾分小聰明,當朕今天這模樣是好擺布的?”
    穆晏清當然不是帶著十足的把握來這一場戲,心中有賭的成分。易桂華的善解人意也是善弄人心,這一次怎會這樣兵行險著,直接除掉了姚既雲母女?也許她就是自信到篤定這樣的事情不會坐實到她的頭上。那這樣的角色,會不會也有作繭自縛的時候?會不會從不承認山外有山,會有人不在她玩弄人心範圍裏?
    比如不走查來查去都是死的路,直接搭上自己掀了棋盤的穆晏清,再比如,也許並不是一概不知的李煜玄。
    那就看姚既雲在天之靈能不能保佑她一回,直到她報了仇。
    “皇上既然這樣相信臣妾,也就是相信娘娘,又怎麽會是好擺弄的呢?皇上隻需細想就知道,娘娘如此鍾情於您,和貴妃之間不可能是和睦的。後宮婦人的眼裏就隻是這四方天地,唯一可盼可爭不過一點君恩,皇上久居其中一定比臣妾更清楚。敬貴妃是什麽人,皇上也清楚,但皇上英明神武,即使看百花不盡相同,自然會選了其中的可取之處為之傾倒。”
    為之睜一隻眼閉一隻眼。
    李煜玄楞楞地看著這張疏離淡漠的美麗臉龐,沉默半晌,恍惚間回想了那麽一刹那,從前初次見她的時候其實也是養心殿,就是在這裏,自己將禁藥交給她逼著她栽贓姚既雲,承諾了榮華富貴。那時候的穆晏清是那麽膽小無措,話都說不利索,為自己背叛舊主匍匐在地上抖得說不出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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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兩張一模一樣的麵孔無論如何也無法在李煜玄的心裏重合起來。可穆晏清這副大有豁出去一死的孤勇,還真的將他對易桂華那點久藏心底的疑慮和視若無睹同時撬開一道口子。
    易桂華總是美得不可方物,總是用同樣美麗的手段解決他心中所憂。
    李煜玄眼裏一晃而過的陰暗,一語雙關:“人怎會如此脫胎換骨呢?”
    穆晏清隻以為他問的是自己,“皇上,臣妾其實沒變過,或許忠心和虧欠太深,能讓人多了點勇氣而已。”
    忠心虧欠幾個字拉起了方才無法重合的裂縫,關於姚既雲的回憶也掩埋了那一絲殺意。
    “朕自認並非如此通透和大度之人,容不下自作聰明意圖攪混水的,你在這裏吃過教訓,這點害人害己的小聰明,以後不要再犯。”
    穆晏清知道今天的種子已經埋下,此時不是逞能炫台詞的時候了,乖乖地應聲出去。李煜玄是在提醒她,就算自己不在乎生死,但像顧甯川和采蓮這樣的,弄死他們也不過踩死一隻螞蟻這麽簡單。
    而穆晏清隻賭錯了一件事情,就是易桂華意識到這一次下手太重。
    延禧宮也愁雲慘淡地,易桂華聽來人回報養心殿的情形,心裏鮮少這樣沒了底。
    “本宮在皇上身邊這麽多年,從未見過皇上這樣傷心。本宮這一次是不是太冒失了,皇上會不會……”易桂華坐下來時還晃了晃,眼裏疑慮漸生。
    溫映池不以為意,說:“娘娘多慮了,其實近來朝政繁忙,姚家乃世家大族,落敗後本就有很多事情要處理,皇上忙不過來罷了。曄妃離世到底是她自己的問題,與娘娘有什麽關係?”
    “本宮就沒想要她的命,你知道的。”易桂華把帕子全攥進手裏,說:“本宮隻是想打擊她一番,至多讓她腹中孩兒不能順利降生,若早知這個繡花枕頭這麽不中用,本宮豈會聽你的走這自己都討不著好的一步棋?”
    易桂華知道穆晏清的栽贓,知道皇上對姚家早有忌憚,但她不知道避子藥的事情,自然不會料到安排了宮女之後,溫映池還添了壓死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
    “娘娘稍安勿躁,此事從頭到尾都沒和娘娘沾上一點關係,正如娘娘最初所料,沒人敢觸皇上的逆鱗,將這些事情查下去。皇上今天見穆晏清,定是想聽聽曄妃生前還說了什麽。穆晏清怕死,有幾分小聰明,就算知道什麽,嬪妾料想她也會慌慌張張。皇後都不敢查下去的事情,難道穆晏清會拉了這麽多人陪葬,不管不顧地往外說麽?”
    易桂華細聽下來,覺得溫映池說的不無道理。穆晏清這個瘋子的軟肋從來不在她自己那裏,而是在別人身上。
    “嬪妾覺得,皇上近日見過穆晏清,心裏應該會好受一些了。娘娘在宮中根基深厚,又體察聖心,皇上接連失去曄妃和愛女,娘娘不如帶上公主過去,讓皇上見見。”
    易桂華想了想,說:“你說得對,皇上連日來都沒進過後宮,如今心結已解,本宮此時過去正好寬慰皇上心中的缺失。”
    李煜玄果然沒有拒見她們母女二人,易桂華興致大好,回來還命人送了好些東西過去給七公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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