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七章,如果還有明天(求收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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站在肅殺的範陽縣城門處,明明是萬人矚目的焦點,呂岩心頭卻填滿了無依無靠的悲傷苦澀。
一朝問心自省,呂岩回頭看向過往短暫而又坎坷的江湖歲月,路上走走停停,又打打殺殺,直至如今卻隻剩下他孤孤單單的一個人了。
宗弼字字誅心的問話讓呂岩麵色蒼白,又無可辯駁,原來是自己的一意孤行才會禍及身邊的親友遭劫受難。
如今摒棄掉所謂的快意恩仇任俠氣之後,卻隻有一股己身飄零似浮萍的淡淡憂傷,殘留在呂岩心頭。
厚厚雲層遮擋住了掛天烈陽,因著此刻同樣陰沉晦暗的心境,呂岩原本滿溢胸懷盡豪情的劍氣,漸漸雨打風吹去。
“我們走吧。”王涑拉著呂岩胳膊小聲說道。大隊援軍已經步步逼近,兩人若是繼續滯留在範陽縣城裏,無異於坐地等死。
聞聲轉頭,緊蹙雙眉的呂岩靜靜看向王涑,連續幾次張口卻欲言又止。心中雜亂的萬千思緒湧到嘴邊,呂岩卻隻能喟然一歎:“我又能去哪呢?”
是啊,在這幾經生死的大戰過後,親人與師傅已接連遠去,孜然一人的呂岩突然發現,天地雖大,卻已經無處是我家。
“你走吧。”呂岩用盡量平淡的語氣對王涑說道:“去西蜀去找你mèi mèi吧。”此刻的呂岩已經累了,再也提不起半點與人爭鬥廝殺的興致,也不想再繼續躲躲藏藏的亡命天涯。
聽著越來越近的馬蹄聲,呂岩臉上流露出一絲絲的輕鬆與解脫,繼續對王涑說道:“反正我本來就是要去往京城,那讓他們送我一程又何妨?”
“不行!”同時接受了兩道密令的宗弼斷然拒絕,指向城外開口說道:“這次下令捉你進京的是武厲王,他可沒存什麽好心思。”
聽到宗弼說出實情,王涑臉上的焦急與擔憂愈發濃厚,拽著呂岩的胳膊就用力往後拉去:“快跟我走!”
“你們想跑?”原本倉惶逃跑的範陽縣守尉袁項,不知何時又走回了城門之內,臉上盡是得意地衝呂岩喊道:“晚了!”
看著遠處獨自現身的袁項,王涑與呂岩的心中同時生出一個疑問:“沁兒呢?”
見到兩人臉上流露出的疑問與探究,宛若瘋癲的袁項哈哈大笑。衝著呂岩揚手揮動著手中帶血的長刀,袁項得意地大聲說道:“你猜猜,那小孩臨死前說了什麽?”
感受著移動撕扯而引發的斷臂之痛,袁項勾起的嘴角越發猙獰可怖,刀尖一指呂岩,歇斯底裏地大聲吼道:“他說,他恨你!恨你的不請自來,恨你害得他家破人亡!哈哈哈哈”
話才入耳,呂岩張口就是一灘鮮血噴了出來,體內穿梭肆虐的狂亂劍氣再度失控。傷勢瞬間加重的呂岩,已手不能動,口不能言,隻能盡力睜大迸裂的眼角,雙目猩紅如血。
袁項的這句話是壓垮呂岩的最後一根稻草,行將破碎劍心終於徹底崩壞,完全失控的劍氣將呂岩原本就已經殘破不堪的周身經脈,切割的寸寸龜裂。
長長嗬氣,呂岩拚盡了最後的一口氣機含恨張口,一道血箭噴薄而出。
猩紅電光瞬息而至,城門之下袁項張狂的笑聲戛然而止。低頭看著胸前的貫通傷口,袁項貼著背後的城牆緩緩坐地。
本以為盼到了援救大軍袁項含恨而亡,可也換不回牽連受難的無辜性命,內外皆傷的呂岩心灰意冷,身子一鬆同樣跌坐在地。
透過打開的城門往外看去,大軍已至!
聲勢更為驚人的浩大軍伍並沒有急於進城,反而分散出三支細流逐漸形成一座扇形方陣,將範陽城北門圍了個水泄不通。
待到三軍站定之後,一騎人馬緩緩從陣後走出,銀鞍白馬,雪甲金盔,甫一亮相便已先聲奪人。
一按腰間佩劍,這位孤身出陣的銀甲將領望向城內輕聲發笑:“好一個甕中捉鱉啊”在他看來,此刻無力起身的呂岩,與渾身是傷的王涑,確實是當不起自己的半點重視。
漫不經心地揮了揮手中馬鞭,銀甲將領示意麾下眾人盡可以隨意出手,嘴裏隻是囑咐了一句:“盡量活捉呂岩。”
身後一位黑臉騎兵咧開大嘴獰笑道:“李將軍,盡量是個什麽意思?我手底下可沒個輕重,這您可是知道的。”
李從心聞言就是一鞭子抽過去,笑罵道:“好你個莽貨!連王爺的親口喻命,你都摸不清楚嗎?”
馬鞭高高揚起,輕輕落下,嬉皮笑臉的黑臉壯漢抱拳稱諾,挺起了手中長槍的他,一縱胯下駿馬奔襲而去。
李從心望著遠去的十餘騎雄壯背影,心中不起絲毫波瀾。作為武厲王嫡係心腹的他清楚知道,城內那位負傷少年在王爺的心中,隻不過是一枚可有可無的棋子。
安心駐馬觀戰,李從心突然生起了一絲煩躁,或許是因為頭頂這烏雲蓋頂的鬼天氣,也或許是因為那一路奔波的勞頓。李從心沒好氣地朝著遠處大聲喊了一句:“死了也就死了。”
十幾騎殺意更濃。
逃走的機會已經在遲疑間稍縱即逝。王涑看了看地上咳血不止的呂岩,又看了看疾馳而來的披甲鐵騎,當先一騎臉上的獰笑已清晰可見。
如何抉擇?坐以待斃,還是留下呂岩任他自己送死?沒得選擇,王涑隻能拔劍出鞘。他王涑或許有些貪生,但也不會怕死到舍義苟活。
宗弼自覺已經是仁至義盡,沒有必要也不可能為了呂岩就暴露自己隱秘的身份。早早躲在一處陰暗的角落,宗弼平靜說道:“呂岩,你是死是活對我來說沒有任何意義”
可看到呂岩那副半死不活的樣子,宗弼就控製不住的冒出一股子怒氣:“你與其落到武厲王的手裏,不如讓我先把你殺了算了。”說著就是一拳用力捶下,眼看就要打實之際卻停在了呂岩頭頂上,不再寸進。
最終還是下不了手,宗弼悶哼一聲,轉身退到了陰影的更深處。
盤腿坐地,呂岩對外界發生的一切都漠不關心。宗弼與袁項接連的問話,就像一把把尖利的cì dāo,挑開了呂岩心中始終不願正視的最後一層遮眼帷簾。
冷酷的現實就這樣直直撞進了呂岩的心海,帶著毫無分寸的幹脆,利落到不知輕重。
好似陷入了一片泥濘的沼澤,呂岩大口呼吸著奮力掙紮,可現實的重擔早已迫使他失去平衡,隻能無望的慢慢下沉。
放棄了對生活的渴望,呂岩癱倒在堅硬的青石街道上。呼吸著冬日的徹骨涼意,與大戰過後於磚石縫隙間流淌的刺鼻血腥,呂岩怔怔的望著雲幕蒼穹。
穿過灰暗的厚重雲層,那若隱若現的一抹日光,讓呂岩想到了兒時家中點燃的燈火,昏黃卻暖人心脾。
勉強支撐著呂岩的精氣神漸漸消散,眼前盤旋的黑暗越漲越高,沉默的呂岩突然張開了幹裂的嘴唇,哽咽的聲音嘶啞到令人心傷:
“我想回家了”
出山離鄉之後的每一個清晨與黃昏,似乎都是這樣,讓呂岩的心得不到片刻安寧。一路不舍的追尋與戰鬥,卻隻換來一顆空蕩破碎的心。對呂岩來說,故事中的江湖如夢似幻,可真實的世界卻隻有冰冷無情。
多想回到從前,在那個快樂溫暖的深山幽穀,作那個懷著無限憧憬的純粹少年。
呂岩慢慢閉上雙眼,即將陷入那片深沉的心海。
奮力戰鬥的王涑,終於被襲來的精銳騎卒一槍擊飛,落地之後幾個翻滾,停在了呂岩的身旁,恰好看到那即將合攏的死寂雙眼。
“呂岩!”用力的拍了拍呂岩肩膀,王涑不斷焦急的呼喚,可緊追不舍的敵人已來到身前,咬了咬牙王涑隻能拄著手中的鋏節,再次迎頭對衝。可本就身受重傷的他,又能抵擋多久?
“是王涑?”內心中疑問的呼喊聲越來越大,直到響徹深淵,可在這無邊的黑暗中,早已迷失了前進方向的呂岩,又如何能找到重返人間的路。
直到王涑最後一聲的呼喊,已遙遠到微不可聞,已絕望到聲嘶力竭。
“王涑!”呂岩終於艱難地睜開雙眼,第一個映入眼簾的是滿身鮮血,卻依然拄著劍擋在自己跟前的背影。
聽到呂岩的小聲呼喚,死戰不退的王涑轉頭看向背後。可他的臉上剛剛綻放出點點喜悅,就被一記長槍重重地抽打在肩,就此倒地不起。
“王涑”不過是一閉眼的功夫,又有人要因為我而命喪黃泉嗎?呂岩爬過自己身邊圍繞的一具具溫熱屍體,來到了王涑的身邊。
被呂岩顫抖的雙手抱入懷中,體無完膚的王涑臉上,卻還掛著不願讓人擔心,所以更令人心痛的笑容。昏迷之前的王涑還說著為呂岩著想,卻更令呂岩發狂的話:“你快走。”
呂岩放聲怒笑,心恨若狂。
恨不依不饒的圍剿大軍,恨咄咄逼人的龍虎山天師府,恨不見善有善抱,恨不聞惡造惡果。可當呂岩放下了懷中的王涑,再次雙腳立地頭朝天的時候,才發現他最恨的是自己
肆意甚至刻意地放縱著狂亂失控的劍氣,呂岩舉起了手中赤霄,隻是冷冷地看著身前的鐵甲怒馬。當散逸體外的道道劍氣由青轉黑,呂岩終於斬出了飽含恨意的癡狂一劍。
看不見的陰影深處,宗弼接連數次抬腳,卻始終沒能邁出一步。臨走之前,宗弼最後抬頭看了一眼那黑霧繚繞的孤苦背影,這位見慣了陰暗悲苦的雙麵死間輕聲歎息,夾雜著他從未擁有過的惋惜與感同身受:“或許,這是對他最好的結果。”
一劍過處,人死命消。
想起王涑和自己提起過的故鄉煙雨,以及美人如畫,呂岩眯著眼無聲微笑,輕柔地對身邊少年說道:“如果還有明天,我就帶你回家。”
可已經陷入昏迷的王涑,又怎麽會開口應答。
背對著天邊西垂的落幕殘陽,呂岩麵對著的是遠處不知凡幾,卻個個礙眼的圍城大軍。
張嘴咳出一灘淤血,已濃黑如墨。催動著用體內生機換來的無雙劍氣,呂岩苦澀一笑:
“哪還有什麽明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