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九章,除夕(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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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大清早,就被院內忙碌的太監宮女吵醒,朱厚聰揉捏著朦朧睡眼,站在屋簷下靜靜地旁觀。每逢歲末除夕,民間家家戶戶都要張貼桃符以迎春送冬,而朱厚聰此時所處的大內深宮,同樣不能免俗。
看著毓慶宮大大小小的門戶前,彎腰忙碌的太監宮女,朱厚聰想到了太和山穀中曾有過的類似場景。其實在呂岩拜師上山之前,因為師父李重陽是個懶散的性子,以至於自幼困居深山的朱厚聰,竟然根本都不知道有除夕守歲貼桃符的這類說法。
直到呂岩上山之後的第一個歲末,有了主動張羅著過節的呂雉姐弟,朱厚聰才知道,原來在冬去春來之際,還有這麽一場盛大的節日。
眼看著一對對喜慶的春聯陸續貼shàng mén框,朱厚聰心中盤桓多日的陰影都仿佛隨之一清。隻是這由宮中管事統一派發的對聯內容,盡是些“一統江山際太平”之類的空洞格式,朱厚聰心中不喜。
眉頭一挑,朱厚聰吩咐毓慶宮的值守宮女取來筆墨。就像過去那些年一樣熟練地攤開朱紅色生宣,朱厚聰提筆欲揮,卻頓立半空遲遲不能落筆。
朱厚聰本想學著前些年的慣例,隨手寫一幅迎春楹對。可在過去的半年時間裏,經曆了這麽多的情非得已與無可奈何,朱厚聰的心,也早已回不到當初的純淨無暇。
胸間湧蕩的淒風苦浪愈演愈烈,朱厚聰忍不住鼻頭一酸,隨後刻意地仰起頭抬目遠眺,不願意讓人看到他臉上異樣的神情。
歲末寒風攪動著淡淡的晨霧清霜,宮牆內外的林園山水,俱是一片荒涼。眼角溫熱,朱厚聰閃爍不定的雙眼在不經意間,掃到了牆頭顯露的樹梢枯枝上,隱隱抽出的一抹綠色。
輕輕歎了口氣,朱厚聰蘸墨下筆,原本因著除夕佳節升起的一絲欣喜雀躍已蕩然無存。手腕轉動間,朱厚聰心中的五味陳雜隨之躍於紙上,兩行看似平淡的端正楷書,隻有一味落寞。
月落星沉,明朝山水還如是。冬去春來,門前枯木又開花。
“掛起來吧。”隨意招了招手,招過一旁等待的內侍宮女,朱厚聰指向身前空蕩蕩的正殿門柱。
“王爺,還沒有橫批呢。”許是看到了朱厚聰臉上的不悅,躬腰湊到身前的太監小意說道。
原本就有些煩悶的朱厚聰暴躁揮手,語氣頗為不善:“先掛起來再說!”說完掉頭就走,匆忙入殿。
來到側室臥房,放輕腳步的朱厚聰坐到床前,靜靜看著此刻還在熟睡的白衣女子,他覺得似乎隻有在呂雉身邊,才能為自己紛亂的心境,尋找到片刻安寧。
雞鳴破曉,直至日上三竿,朱厚聰就一直這麽靜靜地守在呂雉床前。感到久坐的雙腿一陣木麻,朱厚聰才從沉浸的思緒中漸漸回神。肚中饑鳴的他剛要叫醒呂雉,就聽到外室傳來通報:“有人求見。”
無奈起身,朱厚聰走出側室,隻見正廳懸掛的一幅潑墨山水,蒼雪勁鬆圖跟前,有位後背微駝的紅袍宦官正在細細打量。
聽到身後傳來的腳步聲,紅袍宦官轉身回頭,臉上溝壑密布,年歲垂垂老矣。看到朱厚聰臉上露出的疑惑神情,老人眯眼微笑,踏著顫巍巍的步子走到跟前,張嘴便是一口令人自生親近的慈祥嗓音,輕聲說道:“咱家李正英,奉皇上口命,特來毓慶宮當值”
短短幾句交代清楚來意,老人左右搖頭看了看四周,故意擺出一副可樂的小心模樣,悄悄對朱厚聰說道:“其實是昨日陳總管來的時候,注意到王爺您身邊還缺個管事的人,這才特意把老奴給派了過來。”
朱厚聰聞言徹底放心,扶住老人枯守的胳膊誠懇說道:“那以後就麻煩你老人家多費費心了。”
“使不得,可使不得。”李正英連連擺手,微駝的腰背越發下低,恭敬回道:“這本來就是老奴分內之事。”
主仆寒暄過後,正準備去收攏毓慶宮人手的李正英突然回頭,伸手一拍腦門:“奴才真是老糊塗了,差點把正事忘了。”語帶歉意,李正英繼續說道:“今晚恰逢除夕,皇上欲要設宴群請百官,還請王爺早做準備。”
朱厚聰點頭應是,恰好此時,臥房內的呂雉終於睡醒了。聽到呼喚的朱厚聰隻是匆忙回了句:“到時候我自然會去”朱厚聰邊說邊走,識趣的李正英自然行禮告退。
隨著烈日西斜,皇城中大大小小的宮殿內都忙碌了起來。
除夕夜宴是大明皇室一年一度的鼎盛聚會,宮內無論是皇宮妃子,亦或是貴人淑嬪都有資格列席旁觀,到時候爭奇鬥豔的戲碼自然會層出不窮,誰又敢掉以輕心。
內侍宮女不斷進出,尤其是作為宴席場地的保和殿門口,更是聚攏了大批的侍衛雜役,每個人臉上都洋溢著佳節臨近的期待與喜悅,專心忙碌著自己手中的活計。整個皇宮就像一個龐大無比的精密機器,人人各司其職,井然有序。
隨著一聲“宣請覲見”的尖利嗓音響徹宮門,早已等候多時的朝廷百官,陸續來到保和殿內,按著頭頂的官職大小依次落座。
前頭年歲稍微大點的老人,一般是品軼頗高的朝廷擎柱,還有些見慣了大世麵的從容不迫,三五成群,各自低聲談笑。可最後方臉皮稍顯稚嫩的年輕人群裏,則是第一次有資格出席夜宴的朝廷新貴,大多麵色緊張,甚至有些手足無措。
百官落座之後,接下來便輪到了宮內嬪妃貴人入場,一時間,鶯聲燕語,香風陣陣。作為皇室女眷的她們雖然沒有資格登上殿前首案,可自然會有單獨隔開的一片清淨空間,供她們歇腳休憩。
少時,偌大的保和殿裏已是人頭攢動。可任誰也不敢在此刻放肆喧嘩,無不收聲摒氣,靜靜地看向玉階高台上,那最為華麗富貴的漆金長案。
千呼萬喚始出來,直至月上枝頭,眾人矚目的高台之上終於陸續走出幾道模糊身影。武厲王朱厚成,東南郡王世子納蘭懷瑾等幾位小輩落在最後,鳳袍華冕的當朝皇後韋夙貞居中。
而居於最前的兩道身影一朱一白。身穿素白儒袍的新任中樞宰相張衍聖,刻意稍稍落後半肩之距,微笑應和著身邊龍袍老人的閑敘問答。直至來到台前,龍袍老人才鬆開緊握著張衍聖臂膀不放的右手。
與張衍聖微微一笑之後,這位一手開創了洪武盛世的當今天下共主,明成宗朱炳文,緩緩前踏一步,獨立高台之上。
雙手背負身後,收起了和煦笑容的朱炳文臉上,隻有天威莫測。
台下百官,與身後眾人早已盡數彎膝跪倒,低頭磕地。出身於五湖四海的千萬道人影高聲呼喊,不過匯成了一句:“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似有心似無意,朱炳文聽著此刻耳邊傳來的山呼海嘯,竟然在怔怔出神。直至保和殿內不斷回響的呼喊徹底消於靜籟,隻餘下龍袍老人喘息間引動的微弱氣流聲,朱炳文才緩緩回神。盯著台下靜跪磕地的文武百官,老人來回掃視逡巡。
就在所有人跪地久侯不由暗生忐忑之際,朱炳文終於揮了揮手,開口威嚴肅重:“平身!”
台下百官同時起身歸位。而在看不見的高台深處,剛剛直起身子的眾人依然畢恭畢敬的站在一旁,等著朱炳文親自指定座位次序。
朱炳文居中,皇後韋氏居右,宰相張衍聖在幾聲推脫之後,還是被朱炳文拉著坐在了左手首位。再之後朱炳文懶得多管,任由皇室宗親自己隨意落座。
“人都齊了吧。”朱炳文隨口說道,轉頭卻瞧見長案尾端有一座空懸,不由開口生出疑問:“還有誰沒來?”
眾人左看右看,卻無人開口,隻有武厲王朱厚成搶先起身答道:“是齊王厚聰!”
“哦?”朱炳文臉色一沉,氣氛隨之一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