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章,除夕(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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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子含怒,台上台下莫不噤口收聲。
武厲王朱厚成重新落座之後,並沒有繼續落井下石,反而刻意為朱厚聰開口辯解道:“想來皇弟他是有事情耽擱了,孩兒這就讓人去毓慶宮催一催”
皇後韋氏瞧著朱炳文臉上的不豫神色,莞爾一笑,人近中年的她麵容猶然嬌媚,自有一股子熟透了的別致風情。雙手搭在朱炳文微微握拳的右掌之上,開口之際,韋氏溫柔的嗓音似乎暖熱了淒冷寒冬,可嘴裏說的話卻沒有半點柔和之意:“聰兒在外漂泊了十幾年,估計連宮裏的規矩都忘得差不多了”
在座眾人眼鼻觀心,誰也不願意在這種時候輕易搭話。唯有坐於遠端的納蘭懷瑾嘿嘿一笑,這位平日裏給人以紈絝憊賴印象的東南郡王世子,在心裏小聲嘟囔著:“這就開始了?”
大明皇室自從立國以來就代代血脈稀薄,尤其是朱炳文登基以後,前後兩任皇後再加上宮內眾多嬪妃,也隻是為朱炳文誕下了區區四位皇子。其中最為年幼的兩位皇子已先後夭折,如今有權利競爭皇位的,就隻剩下朱厚成,朱厚聰兩人而已。
皇後韋氏是武厲王生母,自然隻會全力支持自己的親生兒子。前些年朱厚聰在外學道,韋氏還能安安穩穩地端著架子,作那賢惠慈母的模樣,偶爾還會派人帶些衣物吃食送往太和山穀。
可上個月,朱厚聰才剛剛回京,就鬧出了封王就藩的一場大陣仗。韋氏哪還會繼續繼續對兩位皇子一視同仁,聲音越說越大,旁敲側擊地詆毀著朱厚聰:“聰兒離家太久了,不像厚成那樣,從小在身邊有人管束。我看啊,還是得給他找個老師,好好地教一教。”
朱炳文聽著身旁韋氏的絮叨,臉上越發陰沉。韋氏卻還是不依不饒的搖動著老人的手臂,逼迫朱炳文表態:“皇上你說,是不是這個道理?”
高台之下,百官列席,卻遲遲等不到皇上下令開宴,隻能隱約瞧見朱炳文臉上的陰沉。就在百官低聲猜疑之時,有人冒冒失失地一頭闖進了暗流洶湧的大殿之內,正是遲到了半天的齊王殿下朱厚聰。
眾人恍然大悟,終於解開了心中疑問,文武百官無不好奇看向身邊低頭走過的朱厚聰。當日京城之外,百官十裏相迎,可畢竟大部分人所站位置都遠離中心,加上朱厚聰又是在短暫現身之後就深藏大內,再也沒有公然現身在世rén miàn前。如今他們好不容易逮到個近距離觀察的機會,自然不肯放過。
感受到眾人注視的目光,朱厚聰越發窘迫。其實得了李正英的提示,朱厚聰早已提前準備就緒,可就在他出門之前,身子不適的呂雉突然暈倒,讓擔憂焦急的朱厚聰一直忙到了宴會開啟,也沒能及時趕到。
一路低頭前行,有兩旁百官的暗自指引,朱厚聰慢慢走向玉階高台。來到長案之前,麵色尷尬的朱厚聰抬頭之時,恰好碰到了張衍聖投過來的善意目光。看見有熟人在場,朱厚聰略微忐忑的心才稍稍放鬆放鬆,屈膝行禮之後對坐在主位的朱炳文恭敬說道:“孩兒來遲,還請父皇寬恕。”
朱炳文冷哼一聲,也沒有當場發作,隻是揮了揮手招過身後內侍:“開宴吧。”
就在被晾在一旁的朱厚聰不知所措之時,感覺到衣襟下擺微微一墜。
“坐這兒。”納蘭懷瑾一指身旁空位小聲說道:“趕緊坐下吧。”
朱厚聰順勢坐下。隻見一列列錦妝華服的宮女美婢從殿後有序現身,雜色裙擺隨著腳下的碎步搖曳生姿,像千百條鳳尾流羽穿梭在人頭攢動的桌案間隙,由冷轉熱,節日的氣氛瞬間溢滿了保和大殿。
映照著桌上其他人的談笑風生,獨自坐在角落悶頭沉思的朱厚聰,顯得那樣格格不入。無心去看四周華燈彩衣的喧鬧,朱厚聰心中有呂雉,有呂岩,有身在此處比他鄉唯獨沒有的是,其他人或真或偽的興高采烈。
一旁的納蘭懷瑾也有些漫不經心,自從朱厚聰進殿之後,他就一直在觀察著這位陌生的齊王。身為東南郡王的嫡長世子,納蘭懷瑾聽說過許多有關朱厚聰的傳聞,天資聰穎,赤誠尋道哪怕是龍虎山上發生的那場隱秘大戰,納蘭懷瑾也對其中的細節一清二楚。
看著朱厚聰身處此地的窘迫不適,納蘭懷瑾哂然一笑,難道這位齊王真像傳聞中說的那樣,有點不通世事?本來應該袖手旁觀的納蘭懷瑾,心頭莫名一軟。用手肘頂了頂發呆的朱厚聰,納蘭懷瑾提醒道:“小心點。”
朱厚聰聞言不解,回頭時眼神中全是疑惑。
既然開了頭,納蘭懷瑾就懶得繼續遮遮掩掩,索性大方地說出所有實情:“按著大明皇室慣例,代代有人修道奉天”食指一點朱厚聰,納蘭懷瑾示意自己說的奉天之人就是他。
“雖然說從來沒有聽說皇室中人有能飛升成仙的,可你朱厚聰要是專心修道,最起碼能安穩富貴的過一輩子。”邊說邊搖頭晃腦,納蘭懷瑾手指隱秘點向正與人談笑的皇後韋氏,與武厲王朱厚成:“現如今,你才剛剛返京就封王就藩,已經有了再進一步的資格。他們母子倆難道會輕易放過你嗎?”
隨著納蘭懷瑾將之前韋氏開口所說的刁難言辭轉述出來,並不愚笨的朱厚聰瞬間明了,雖然不明白身邊的年輕人為何會主動對自己示好,朱厚聰還是微笑著誠懇說道:“多謝兄台提醒。”
納蘭懷瑾還之一禮,不再繼續多說,隻是靜靜等待著。在這場注定不會平靜的晚宴中,哪怕貴為郡王世子的他,也逃不過人微言輕的範疇。
時間悄然流逝,逐漸吃飽的眾人紛紛放下碗筷,晚宴即將步入尾聲。
高台之上,端坐正中的朱炳文一拍雙手,原本喧鬧的大殿瞬間歸於寧靜。
“適逢佳節,君臣同樂”隨著朱炳文逐漸散開的句句綸音,保和殿中響起了靡靡之音,一個個妝容豔麗的舞女邁步入場。文武百官大多都目不轉睛地瞧著,這獨屬於大內深宮的消遣娛樂。
重新落座的朱炳文終於放下了臉上的莊重肅穆,與身邊的張衍聖開顏低聲笑談。另一旁的皇後韋氏,暗自對兒子使了個眼色,朱厚成端起身前的酒杯,故意大聲地說道:“來,皇弟,與我滿飲此酒!”
朱厚聰無奈起身,接過身邊遞過的鎏金酒杯,對著朱厚成苦笑一句:“我沒有喝過酒,隻能盡力而為。”酒才入口,濃烈的氣味難以下咽,朱厚聰連聲輕咳,原本略微憔悴的臉色瞬間爬滿酒紅。
朱厚成瞧見哈哈大笑,仰頭暢飲滿杯之後大聲調侃道:“看來是皇弟你常年修道,以至於酒力如此不堪。”放下酒杯,朱厚成來到跟前,話鋒一轉:“不過皇弟你自小聰慧,又在山中專心致學,想必文采必定不凡!”
“我聽下人說,皇弟你對宮中統一下發的桃符不滿意,自己親自寫了一副。”朱厚成似笑非笑:“不如趁著此刻說出來,讓父皇母後,以及衍聖公品鑒一番?”
順著同時投射過來的數道目光看去,朱厚聰注意到韋後臉上掛起同樣詭異的笑容。
想起之前納蘭懷瑾的話,心中思緒千轉百結,朱厚聰不由怔立當場:“他們這是要幹什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