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四章,轉瞬之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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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到太陽落山,也沒能等到黃芪的如約而至。
帶著心裏不知道是解脫還是失落的莫名空虛感,呂岩站起身來,開始忙碌起自己的晚餐。
打水,劈柴,生火。攪動著手中的鐵釺,呂岩靜靜地坐在黃土堆砌的灶台跟前,等待著鍋裏的清湯掛麵。偶爾拿起幾支腳邊曬幹的柴火塞進爐膛,呂岩的一顆心,仿佛也在隨著跳躍閃動的火焰而起伏不定。
曾無數次拿姐姐取笑調侃師兄朱厚聰的他,終於第一次感受到了少男少女之間的曖昧情愫,有些尷尬,有些欣喜,更多的是不知所措。
隻顧埋頭思考的呂岩,不小心被一點跳出爐膛的火苗打在手背,感受到了此刻持釺右手絲絲灼熱的隱痛,回過神來的呂岩輕輕歎了一口氣:
“心,終究還是亂了。”
抬起頭看了一眼,呂岩伸手將翻滾漂浮成一團的掛麵再次攪散開來,熄火,拿碗,撈麵出鍋。一隻手端著熱氣騰騰的瓷碗,走出灶屋的呂岩卻似乎忘記了放下右手鐵釺,反而像提劍那樣,始終緊緊地握在掌心。
推開房門,還沒有來得及打造餐桌的呂岩,隻能坐在狹小的木板床吃飯。將鐵釺立靠在手邊,呂岩伸筷夾起麵條,一股細碎的蔥花香氣和著淡淡的豬油香氣撲鼻而來。已經持續了一個多月的鄉村生活,似乎又回到了最初的軌道。
做飯,吃飯,睡覺。隻是終於已經長大了的呂岩,將兒時的嬉鬧變換成了每日的下田勞作。而曾經無限向往著江湖仙俠氣的他,此刻卻又懷念起了平淡無奇的煙火味道。
挑起粘在碗沿的蔥花,和著最後的一口麵湯咽入腹中。始終不緊不慢的呂岩,突然一把握住身邊的鐵釺,就是反手一刺。
與劍等長,末梢也與劍尖一樣銳利的玄黑鐵釺,像一條欲要伺機噬人的毒蛇穿破木牆,隨著微不可聞的一聲吃痛悶哼,一道細思如縷的猩紅血水,沿著釺身,倒灌而來。
回手,起身,撤步。在幹淨利落的一劍傷敵之後,呂岩毫不猶豫地破門而出,借著頭頂的淡薄星光向北方望去,兩道相互扶持的朦朧黑影正全力奔逃。
此刻已是滿臉冷厲的呂岩緊追不舍,若是問此前的那段江湖歲月裏教會過他什麽,又在他呂岩的心底留下過什麽,不過隻有這麽一個簡單粗暴的道理:斬草務必除根,shā rén絕不留情。
深重夜色中,兩逃一追的三個人同時默契地選擇了沉默,以及遠離人群。呂岩居住的木屋,本來就是建立在棲陽關西北角最偏遠的一處土坡之上,急速向北的呂岩三人接連翻越過幾座山頭,眨眼間就將眾人早已熟睡的邊關小城,遠遠甩在了身後。
轉過一處土坡,呂岩有些詫異地看向不遠處突然選擇停步不逃的兩位黑衣刺客。不顧身邊負傷青年的急聲呼喊,滿頭灰白的年長刺客將早已無力挺身的弟子扶坐路邊之後,轉過身來抱拳說道:“我等並無惡意!”
眼見呂岩不為所動,老人繼續恭謹說道:“若是閣下肯高抬貴手放我一馬,我們二人回去之後絕不向上頭稟報有關於您的絲毫消息。反而會謊稱此處並無閣下行跡,以此引開追兵,讓您有充足的時間好從容脫身”
聽著老人滔滔不絕的求饒言辭,呂岩的臉上逐漸升起了一絲異樣神情,伸手一指青年,呂岩不答反問:“他和你什麽關係?”
麵色一苦,老人猶豫答道:“他叫袁成,是老夫的關門弟子。”
“我怎麽覺得,他並不會按照你所說的那樣守口如瓶”注意到了青年人恐懼眼神中暗藏的一絲怨恨,呂岩玩味問道:“反而會在逃命之後,迫不及待的領人趕回此地,圍剿追殺。”
“絕對不會!”聽到呂岩的口氣愈發陰冷,老人趕忙一拍胸口,斬釘截鐵地保證道:“若是您不相信,老夫願在此束手就擒,由我徒弟獨自回去傳信。若是有任何意外發生,您大可以將老夫梟首泄恨”
“師傅!”聞聽此言,負傷青年掙紮起身,滿是焦急地開口阻止道:“你千萬不能相信他啊,他可是在範陽縣城裏,將數千大軍屠戮一空的劍魔呂岩!”
“閉嘴!”老人趕忙伸手捂住青年的嘴巴,無奈的小聲囑咐道:“不這樣做,又怎麽能保住你我師徒二人的性命?”
安撫住了躁動的年輕弟子,老人轉過身麵對呂岩,抱拳彎腰,恨不能長揖及地:“如此處置,不知道您意下如何?”
沒有急於開口,呂岩開始梳理起體內因急速追擊而逐漸躁動的紛亂氣息。感受到腰腹處纏綿多日的傷口,正隱隱作痛,呂岩淡淡地開口說道:“如何保證你徒弟能為了你的性命,甘願替我瞞住行蹤。你又如何保證在接下來的日子裏,不會伺機作亂或是逃跑?”
呂岩的嘴角掛起了一絲譏諷笑意:“當初有個人也曾像你一樣,為了保命不惜委曲求全,作出了百般承諾。”伸手按在腰間右側,呂岩語氣中的冷冽越發紮人:“我相信了,所以我才會被人一刀捅穿腰腹。直到現在,傷口也還沒有愈合”
“所以我懂了”緊了緊手中的鐵釺,呂岩無視老人眼中深切的期許,邁步前行:“你們這些朝廷鷹犬隻有在死了之後,才會沒有威脅,隻有你們死了之後,我才是安全的。”
既然做不到握手言和,這位在粘杆處摸爬滾打了一輩子的黑衣老人自然也不會束手待斃。拔出腰間佩劍,老人還是不死心的補上了最後一句:“真的就不能放我們一馬?”
雖然諜報中說,呂岩身受重傷,武道境界亦是一跌再跌。可當日範陽縣城中,那聲勢浩大,高手客卿無數的數千大軍,同樣還是被重傷未愈的呂岩一斬而空。再之後長達數月的追擊過程中,老人也曾親眼目睹過那每日遞增,逐漸堆疊成山的傷亡名冊。
“劍魔呂岩”這個名字,就是用從南到北,又從北至西的一路伏屍,才殺出的赫赫凶名。望著逐步逼近的那道身影,不過是初入宗師之境的黑衣老人,又怎麽可能靠那勉強遞出的一劍阻擋片刻。
刹那間,人影交錯,老人跪地不起。拖著尾梢滴血的玄黑鐵釺,呂岩來到了負傷坐地的年輕人跟前。
而親眼見證了呂岩這簡單從容的一戰過後,年輕人臉上眼中的怨恨早已消失無蹤:“求求你,饒了我吧!”
不為所動,甚至連被滿臉涕淚的黑衣青年緊緊抱住的雙腿,都沒有絲毫的停滯,呂岩右手一遞,一收。
甚至都沒有去看青年人生機漸漸逝去的雙眼,呂岩就這樣毫不遲疑,毫不憐憫的轉身離去。
在經曆過最初的佩劍仗歌斬不平過後,少年人的心中俠氣柔腸已漸漸消磨埋沒。
而在這風雪一程血一程的殘酷廝殺中一路走來,呂岩心中留下的也隻是冰冷難捱。
那透過現實隱隱映射出來的,不過是這樣一個道理:
人在江湖,不隻是身不由己,就連生死也不過是轉瞬之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