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七章,東風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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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星暗淡,朝陽隱現。



    山頂之上,麵向東方盤膝而坐的呂岩,舌尖輕叩齒顎,開始吞吐起天地間陰陽分割而生化出來的第一縷東來紫氣。



    右手五指散若蓮台,左手掐訣如持寶瓶挺立胸前三寸,呂岩小心翼翼地引導著這股,殊為珍惜的精純元氣遊走周身。由頭頂貫通天地的中庭百匯,至踏地自分內外的足底湧泉,對於這等道家練氣的路數,呂岩雖略有生疏,可對於當日龍虎山上曾連番破境,及至山頂遇雷斬仙之時已可初窺天象的他來說,運使起這種基礎法門,自有一種高屋建瓴般的從容寫意。而早已習慣了鋒銳劍氣流轉時的大開大闔,呂岩不自覺地,漸漸加快了體內的元氣驅使。



    待到欲露還羞的天邊紅日漸漸迸現人間,呂岩體內生生不息的一氣流轉之迅疾,已近乎須臾間即是百裏長短。隨著胸膛規律地一起一伏,眉心一點朱紅的呂岩口眼緊閉,就像是那垂坐凡間的謫世仙人,鼻間來回竄動著細絲如縷的乳白元氣,吞雲吐霧,如龍似蛟。



    終於,天邊的浮空烈陽穿破了厚厚雲層,青天之下一片萬裏清平。就這樣,在山巔坐定入神足足長達一個時辰,呂岩體內的磅礴元氣早已翻江倒海,卻猶自巋然不動。直至一氣穿梭終過九千裏路,不吐不快,呂岩才緩緩張口,砰然而發的如劍氣機攪爛了身前一塊不知矗立山巔幾千萬載的青石巨岩,瞬間化為齏粉。



    本該如釋重負的呂岩,卻瞬間收斂起了雙眼中剛剛綻放出的一絲輕鬆神采。感受著體內好似冰消雪融一般迅速散逸的海量氣機,呂岩眉頭一皺:



    “如此看來,我僅僅憑著這些從師兄朱厚聰那裏偷學來的粗淺法門,就想補足自己虧空的元氣,無異於癡人說夢。”



    暗自感慨之際,呂岩用了整個早上才好不容易積攢起來的天地元氣,已是十不存一。站起身來拍了拍屁股上的塵土,隻能認清現實的呂岩不由麵色更苦。



    範陽城大戰之前,呂岩的體內的磅礴氣機像是一潭死水,不聽自己調用,可總算還給他留了個慢慢調理的機會。如今倒好,周身內外破爛不堪,完全失去了禁錮的散亂劍氣,爭先恐後地順著呂岩四處漏風的大小經脈重歸天地。



    像個家徒四壁的窮鬼一樣,呂岩一邊罵著怨惱著,一邊又還要錙銖必較。或是指尖回旋勾引,或是伸手掐訣提握,萬般無奈的呂岩隻能盡心盡力地歸攏著散逸的劍氣。哪怕相比於自行離去的海量元氣而言,留下的不過是杯水車薪,可在如今已過慣了苦日子的呂岩看來,總好過點滴不剩。



    迎著中原西南部所特有的熱燥疾風,呂岩閉著眼睛,掐訣運氣,一遍又一遍地洗滌著體內的幹涸經脈。跨過了一個個斷絕中斷的高關險塹,衝開了一個個淤塞不通的幽府竅穴,當狂濤浪湧一般的天地元氣消耗殆盡之時,呂岩感覺到自己日漸腐朽的肉身,終於又生出了一絲暖意,不能枯木逢春,卻似回光返照。



    早課完畢,呂岩抬頭望向山腳下的靜謐小城,依然沒有看到黃家老小的熟悉身影。感覺到心神略微有些疲憊的呂岩重新盤腿坐下,隨手抓過身邊的幾塊散碎石子,呂岩開始細數起自己未了的心債。



    將第一顆棱角磨人的碎石子放到左邊,呂岩緊了緊懷中不放的劍匣,低聲念叨著:“要去一趟青蓮劍宗,替師傅他老人家完成還劍歸宗的心願。”



    這就是呂岩自範陽城大戰過後,就折道一路西行的目的所在。



    遲疑地將第二顆略微小了一圈的圓潤卵石放到右邊,呂岩眉頭微皺,語氣中夾雜著一絲氣餒:“王涑的mèi mèi到底在哪呢?王涑不是說他的家鄉就在落日原附近嗎”



    若不是因為王涑時常掛在嘴邊的mèi mèi,呂岩早就一路過高山過大河的禦劍直奔西蜀了。可每當想起生死不明的王涑,呂岩覺得對這位同伴許多許多的虧欠,總要還給他如何如何放不下的那個mèi mèi才好。



    想到這裏,呂岩又開始規劃起接下來的行程:“護送黃芪他們內遷,不過也就三五日的功夫,之後再從頭走一遍落日原附近的大小村落”眉心一擰,呂岩盤算著自己體內日益匱乏的氣機究竟還能支撐多久:“最多一個月,若還是找不到,就隻能先去青蓮劍宗了。”



    近幾個月來,呂岩就是靠著這種自說自話的嘮叨,才能強撐著精神一路西行。太和山,天師府乃至範陽城的連番死戰,並不僅僅是讓呂岩嚐到了失去親友的苦痛,更是將他能夠支撐起天象氣概的金剛肉身,摧殘到了如今這種破落不堪的地步。



    若不是每天提醒自己欠下的這些心債,呂岩真的怕自己在某一天會長睡之後就不願再次醒來。畢竟不是每一個剛剛chéng rén的少年,都能經受住這種前途注定黑暗的絕望打擊。



    緊握的右手幾次起落,呂岩卻沒能放下掌心中的最後一顆尖銳碎石。一切由師兄朱厚聰而引起的過往風波逐漸落下帷幕,唯一不曾好轉的,隻有呂岩始終為之奮戰的姐姐呂雉。



    “我還要去京城嗎?”呂岩不止一次地捫心自問,在自己揚手揮袖滿劍氣的得意時刻,都隻能眼睜睜地看著師傅,王涑,還有範陽城的祖孫二人受苦落難。那如今連劍都握不穩的自己,又能幫上姐姐什麽呢?



    右手用力一搓,掌心的尖銳石子就像呂岩那顆本該一路高歌猛進的澄澈劍心一樣,瞬間化為齏粉。



    細碎的石灰自呂岩的指尖縫隙緩緩滑落,恰好搭上了一陣忽然掠過的熱燥長風,隨之漫漫灑灑地飄散半空。



    眉心處若隱若現的一線朱砂,由紅轉紫,直至濃黑如墨,被勾動起了心傷魔障的呂岩,恨不能振衣揮袖,學一劍蕩平世不平的師傅一樣,將這看不透的因果循環斬它個一幹二淨。



    可他卻做不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