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的兩道人影依舊一動不動，仿佛被光束凝固在空氣裏。
    可聲音，還在繼續。
    “叫我靈兒就行，不用叫公主了。”
    熟悉的語氣，輕柔中帶著一點調侃，正是她自己的聲音。
    緊接著，傳來燭洺赫帶笑的回應。
    “那就……恭敬不如從命。”
    聲音仿佛從某處的空洞裏流出來，既貼耳，又陌生得令人起雞皮疙瘩。
    單靈靈下意識地咬緊了後槽牙，提刀邁前兩步，走向那兩道人影。
    腳步落在光圈邊緣，幾乎沒有聲音，但她自己卻覺得如同踏在水麵，每一步都濺起一股寒意。
    心跳慢慢平複下來。
    原本拍擊著太陽穴的血液聲也漸漸減弱，隨著眼神逐漸適應光亮，單靈靈終於看清了。
    為什麽剛才覺得這兩個人影如此熟悉。
    那是她自己……和燭洺赫。
    站在她麵前，近在咫尺。
    但就在她快要開口的一瞬間，她猛地頓住了。
    心髒猛然漏跳了一拍。
    那兩張臉……沒有五官。
    空白，蒼白，仿佛被故意抹去了臉部的細節，連一絲輪廓都沒有留下。
    不是麵具。
    而是徹徹底底的空殼。
    單靈靈屏住呼吸，緩緩靠近，目光死死盯著那兩個詭異的人影。
    她的指尖微微顫抖，終於靠得更近了一些，才發現那根本不是真人。
    那是……
    兩具人偶。
    蠟質一般的肌膚，細微可見的關節縫線，僵硬挺立的身姿，還有那無麵空洞的臉。
    一股冷意從腳底竄到後頸。
    單靈靈幾乎可以聽見自己脖子上汗水滑落的聲音。
    燭洺赫的人偶緩緩垂下頭。
    看不見眼睛，卻有一種壓迫感，仿佛那空洞的麵容下，有一雙眼，正牢牢鎖定著單靈靈的人偶。
    她看見自己的人偶也低著頭，指尖交疊，仿佛在輕輕把玩自己的手。
    寂靜中，響起了聲音。
    “靈兒可有什麽喜歡的物件，我去尋回來給你。”
    是燭洺赫的聲音，溫和、從容，帶著令人放鬆的磁性。
    “幹嘛對我這般殷勤？”她的聲音也響了起來，略帶試探，卻透著輕笑，“你同我認識，不過才兩日。”
    “在下所求，無非執一人手，與之相伴永遠。”燭洺赫輕笑，語氣像夜風一樣溫柔，“既然要同靈兒成親，不如就從現在開始。”
    他頓了頓，聲音中帶了一絲意味深長。
    “更何況……我同靈兒也算是，望風知心，傾蓋如故。”
    “嘴倒是挺甜的。”
    單靈靈輕輕地呼出一口氣。
    她聽得出，那是當時的自己，語氣中掩不住的笑意，就藏在那句輕飄飄的揶揄裏。
    單靈靈心裏卻清楚，那時候的自己，是真的開始喜歡他了。
    那份喜歡，是猝不及防的靠近，是藏不住的悸動。
    “啪——”
    突然，一聲開關的脆響在寂靜中炸開。
    單靈靈一驚，猛地轉頭。
    不遠處，另一束白光自上而下緩緩亮起，如劇場般精準，照亮了遠方的舞台。
    光束中，又浮現出兩道身影。
    仿佛記憶正在被一盞盞燈光逐一喚醒。
    揭開的，不隻是回憶。
    還有，那些未曾說出口的情緒與命運的伏筆。
    “靈兒，喜歡嗎？”
    那聲音輕輕地響起，如同風吹花開的瞬間，溫柔得幾乎讓人心顫。
    “喜歡！”單靈靈聽見了自己雀躍的回應。
    聲音裏帶著毫不掩飾的歡喜與驚喜，就像盛夏裏突然綻放的一簇煙花。
    “燭洺赫，你到哪兒找來這麽多好看的花兒！”
    “隻要用心，靈兒想要的，我都能為你尋來。”
    他說得鄭重其事，像是在低聲許諾什麽，沒有海誓山盟的浮誇，隻有一句簡單的……
    “為你”。
    “你幹嘛對我這麽好啊！”單靈靈有些羞惱地質問，卻又笑得藏不住。
    聚光燈下，兩道人偶緩緩靠近。
    單靈靈看見了，那是他們擁抱的樣子。
    她自己的人偶雙手自然地環住了燭洺赫人偶的脖頸，像是怕他跑掉，將他整個人拉向了自己。
    “因為，你是我的夫人。”
    那聲音平靜，卻落地有聲，如定音鼓，鏗鏘有力。
    緊接著，燈下的單靈靈嘟嘟囔囔起來。
    “不，我總覺得啊……”
    她那時候的聲音又輕又低，像是私語，卻又真切地傳入了現在的單靈靈耳裏。
    “我總覺得，我們在很早很早以前……就已經認識了。”
    那一刻，連空氣都像靜止了。
    光還亮著，人偶依偎。
    仿佛時間不過是場輪回，而他們，一直都在那束光下，相遇一次又一次。
    又是一聲輕響，又是一束冷白的光緩緩垂落。
    那光像是從高空撕開的一道縫隙，將黑暗中某處悄然揭露。
    單靈靈幾乎是條件反射般地奔向了光柱下的場景。
    她看見了……
    單靈靈的人偶，孤零零地蜷縮在角落裏，背靠冰冷的牆，雙臂緊緊環住膝蓋，身體微微顫抖著，仿佛在無聲地痛哭。
    聚光裏連影子都是破碎的。
    “靈兒，告訴我，發生了什麽？”
    燭洺赫的人偶跪在她麵前，一膝著地，帶著近乎急切的關心。
    他伸出手，想要撫慰眼前痛苦的她。
    “到底怎麽了？”
    “你去哪了！”單靈靈聽見自己崩潰的聲音如雷貫耳，在空曠的劇場中炸裂開來。
    “你就這樣，莫名其妙地消失了！”
    語氣裏裹著控訴，混著委屈與憤怒，像淤積太久的情緒終於衝破了堤岸。
    “父王親自帶兵上了前線，如今重傷不起，趙將軍也……也犧牲了……”
    她的聲音哽咽到幾乎聽不清。
    “燭洺赫，我到底該怎麽辦……”
    她哭了，哭得毫無形象，毫無顧忌。
    哭她那正風雨飄搖的家國，哭眼睜睜看著一切潰敗卻無能為力的自己。
    她用盡了力氣去哭，哭她的信任、她的依靠、她曾經堅信不疑的未來。
    “啪。”
    白光再次投下。
    節奏越來越快，就像是單靈靈現在的心跳，鼓點一般敲擊著，催促著她走向結局。
    單靈靈的人偶，穿著一身戎裝，將頭發高高挽起，手握長劍，上了戰場。
    “啪。”
    眼前似乎重兵壓城，單靈靈看見自己扔掉了武器，雙膝狠狠地跪在了地上。
    “啪。”
    她站在了城牆上，雙手被反扣在身後，幾柄長兵，對準了她的後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