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罷，單靈靈仰頭，將手中的酒一飲而盡，清亮的酒液順著喉嚨流下，她抬眸望著燭洺赫，眼中帶著一絲小小的期待。
    “交杯酒……”
    燭洺赫喃喃開口，聲音裏藏著一點說不清道不明的情緒。
    他的心頭，有點緊，有點亂。
    惴惴不安，卻又夾雜著一絲微弱的欣喜。
    她答應過了，隻要喝了這杯酒，就會告訴他。
    多想無益。
    燭洺赫閉了閉眼，輕輕歎了口氣，將酒杯緩緩送到唇邊，在單靈靈那雙盈滿目光的注視下，一口飲盡。
    “師父……”
    “再喝一杯。”
    單靈靈不容拒絕的又給燭洺赫斟滿了一杯，就這樣看著他，一動不動。
    燭洺赫終究沒說什麽，默默接過，再次仰頭喝下。
    就這樣，一杯接著一杯，那壺酒很快便見了底。
    單靈靈正要抬手召來第二壺，手腕卻忽然被一隻大掌鉗住。
    “師父，”燭洺赫低聲說道，目光微沉，“不要再灌我了。”
    “你知道的，我……喝不醉。”
    他語氣不重，卻透著一絲認真。
    可單靈靈隻是看著他，什麽也沒說，隻是笑了一下。
    是啊，她知道。
    可她也知道，這酒不是尋常的酒。
    單靈靈望進燭洺赫的眼睛，寶石般的紅眸中開始浮起一絲迷離的霧氣。
    燭洺赫也意識到了不對勁，他皺了皺眉，伸手扶住額角，想要驅散腦中的暈眩。
    “不對……”他低聲喃喃，“這酒……”
    他搖了搖頭，眼神漸漸失焦。
    不應該的。
    他是燭龍，百毒不侵，萬酒不醉。尋常仙釀，根本不可能讓他醉成這樣。
    這時，單靈靈終於鬆了口氣，輕輕靠入燭洺赫的懷中，纖臂環住他的脖子，唇角貼近，輕咬了一下他唇邊。
    “小九……”
    “靈……靈兒……”
    燭洺赫的聲音已經含糊不清，整個人完全靠在她懷裏，他用盡全身力氣想讓自己清醒，可那份醉意卻洶湧而至，根本無法抵擋。
    “你給我……喝了什麽……？”
    “醉龍軒。”單靈靈輕聲歎息道，“我本來還擔心你不會醉呢……”
    “為……為什麽？”
    燭洺赫快要睜不開眼了，聲音也變得斷斷續續。
    單靈靈沒有正麵回答，隻是將他的頭攬入懷中，下巴輕輕貼著他的發頂，一字一頓地開口。
    “小九，我真的……很喜歡這片天地。”
    “如果有一天，我再也回不來，你要替我守好章尾山，好不好？”
    單靈靈努力讓聲音平穩，卻無法掩蓋其中的顫抖與壓抑。
    眼淚悄無聲息地滑落，落在燭洺赫的肩頭，燙得像火。
    “還有啊……”
    “如果我不能回到騰蛇族……你要替我……照顧好……”
    “我的族人。”
    話到最後，單靈靈已經哽咽到了極限，幾乎說不出聲來。
    可她知道，他快要聽不見了。
    所以，她必須說。
    哪怕隻能留下一點點記憶的碎片，也想把自己最深的掛念……最深的愛，全都說完。
    “燭洺赫……你不知道……”
    “我到底，有多愛你。”
    單靈靈低聲呢喃著，但是懷中的人，已經沉沉睡去。
    他的額頭靠在她肩頭，呼吸綿長平穩，手卻依舊緊緊握著她的手腕，怕她會突然就從他的世界中徹底消失。
    單靈靈低頭看著他，張了張嘴，卻再也說不出一句話來。
    三天時間到了。
    單靈靈用這三天的時間，告別了所有人，做了所有她想做的事。
    應該沒有留下遺憾吧。
    但是，本不該有遺憾的。
    窒息、疼痛、酸楚，就在這一瞬間，全都湧了上來。
    單靈靈低頭靠在燭洺赫的發頂，睫毛輕輕顫抖，聲音微不可聞地從嗓子裏溢出。
    “我不想死……”
    “真的不想……”
    “小九，我好害怕……”
    眼淚如決堤洪流般噴湧而出。
    單靈靈咬緊的牙關終於鬆開，那些壓抑了三日三夜的情緒，在此刻傾巢而出，毫無保留。
    “啊——！！”
    她仰頭嘶吼，聲音撕裂夜色，在無聲的章尾山中回蕩，淒厲而絕望。
    她用力捶打著自己的胸口，渾身止不住地顫抖。
    “為什麽……為什麽偏偏是我……”
    “我不過隻是想和我愛的人平靜的在一起活下去……”
    “我明明沒有做錯什麽……為什麽……”
    單靈靈一邊哭，一邊哽咽著自語，淚水混著汗水模糊了雙眼。
    那些離別、那些訣意，在這三天時間裏，單靈靈已經在心底裏練習了無數遍，可當真正麵對的時候，她才明白……
    再堅強的殼，也掩不住心中千瘡百孔的痛。
    “我不想死……我真的不想……”
    單靈靈一次次重複著，仿佛隻有這樣，才能讓這突如其來的命運聽見她的抗議。
    可回應她的，隻有夜風輕輕掠過耳畔，和懷中人平穩綿長的呼吸。
    燭洺赫已經在醉龍軒的作用下沉沉睡去，不知夢中是否還拉著她的手，笑著喊她“靈兒”。
    單靈靈捂住臉，靠在燭洺赫的肩上，哭得聲音嘶啞。
    她哭了很久很久。
    夜深了，單靈靈終於抬起了頭，淚痕斑斑的臉上已恢複一片冷靜。
    她還得走。
    哪怕心被掏空，也不能停下腳步。
    這是她最後的脆弱。
    從現在開始，她再不能回頭。
    單靈靈從溫泉中爬了出來，穿好衣服，掐了個訣，將燭洺赫送回到房間裏。
    她坐在床邊，靜靜地凝視著燭洺赫熟睡的臉龐，目光柔和卻又滿含不舍，良久，才輕輕站起身，走到桌前，提筆落墨。
    “燭洺赫，
    你看到這封信的時候，我應該已經不在了。
    抱歉，我食言了。
    說好要永遠陪在你身邊的，現在看來，是我太早許了一個我做不到的諾言。
    這些年，有你在我身邊，我很開心，也很滿足。
    謝謝你，陪我走過最美好的時光。
    這一去，恐怕難以回頭了。
    別擔心，我已知道自己的結局，也接受了，或許有一天，你會明白為什麽我必須離開。
    我沒有選擇，隻能走這條路。
    請你替我照顧好騰蛇族，替我守護好章尾山。
    也請你，活得比我更久。
    不，你要好好地活下去，除此之外，我別無所求。
    無論未來如何，我的心，永遠和你同在。
    若有來生，我會去找你的。
    下一次，換我先奔向你。
    最後，願你一生安好，萬事順心。
    單靈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