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9章 我們一起回家

字數:5189   加入書籤

A+A-


    天空,從遠方開始,一寸寸暗了下去。
    烏雲翻湧,壓頂般沉重。
    刑台下,原本喧囂的人群紛紛停下動作,抬頭望向不周山的上空,臉上滿是驚疑不定。
    厚重的雲層間,隱約浮現出一個龐然巨影,盤旋如蒼古天獸。
    下一瞬,那身影猛然俯衝而下。
    隨之而來的,是一聲震天動地的龍吟。
    “吼——!!”
    一道暗紅色的龍焰,如天火墜落,劃破長空,狠狠砸向刑台下密集的人群。
    轟——!
    火光騰起,熱浪滾滾。
    眾人驚叫著四散奔逃,有人倉皇躲避,卻終究慢了半拍,瞬間被炙熱的龍焰吞噬。
    尖叫、哀嚎、掙紮,轉眼便隻剩一具具焦黑殘軀,倒伏在地,再無聲息。
    暗紅巨龍無視眼前的血與火,攜著雷霆之勢,直撲刑台。
    一道赤焰閃電般落地,龍身化人,燭洺赫立於烈焰之心,身影高峻,衣袍獵獵。
    他緩緩抬起頭,看向高懸於半空的那道人影,目光定格在那早已遍體鱗傷、血肉模糊的女子身上。
    “……師父?”
    燭洺赫喃喃念出,聲音啞得幾乎聽不見,他下意識的邁出一步,幾乎是不受控製地想要靠近。
    “攔住他!”
    高亭之上,共工猛地站起,臉上閃過一抹震驚與驚恐,聲音因慌亂而微微變調。
    他的目光死死盯著刑台下那個年輕的男子。
    他認得他。
    燭龍族的少主。
    在共工逼得燭曜自爆的那一夜,曾經出現在了燭曜身邊的年輕燭龍。
    他居然……沒死?
    他……剛剛喊她什麽?
    師父?
    共工瞳孔驟縮,驚疑不定地望向台上的騰蛇,腦海裏一時間亂成一團。
    燭龍少主,怎會是騰蛇的徒弟?
    這……怎麽可能!
    他怎麽都想不明白,這兩個看似毫無交集的存在,怎會牽連至此。
    還未等共工多想,一排排戰士已揮舞長槍,迅猛包圍上前,將槍尖齊齊對準燭洺赫的胸口,堵死了他登上刑台的路。
    但是,燭洺赫眼中,根本沒有這些人。
    他的靈兒……她怎麽會在那裏?
    她的蛇尾……她的鱗片……怎麽一片都不剩了?
    她究竟……遭受了什麽!
    那些殺氣騰騰的戰士逼近,長槍寒光閃爍,可燭洺赫卻隻是垂下眼睫,聲音低沉如雷。
    “滾!”
    他重重一揮袍袖。
    轟!
    一團龍焰自他掌中怒嘯而出,焚天裂地般轟在戰陣之中。
    鎧甲、槍盾、血肉,皆在龍焰下化為焦炭,原本森嚴的軍陣被頃刻撕碎,慘叫聲此起彼伏,滾地哀嚎不斷。
    火焰如潮,誰也無法阻擋。
    “不要——!”
    忽然,一聲撕裂天際的哭喊從燭洺赫身後傳來。
    是虎婉。
    她攀著燭龍龍尾趕來了不周山,終在此刻看清那座刑台,看清了那七杆高矗的長矛。
    她看清了上麵插著的……
    一個個熟悉的頭顱。
    虎婉趴在地上,聲音撕裂,淚如泉湧。
    燭洺赫腳步猛地頓住。
    他也看見了。
    那七根森冷的長矛上,七顆早已冰冷的頭顱高懸風雪中。
    那是……
    他的七個師兄師姐。
    他的七個家人。
    燭洺赫的手止不住地顫抖,腦海裏倏地浮現出那個血雨腥風的夜晚。
    那一晚,燭龍一族被屠,他的母親也是這樣,毫無生機地躺在那裏,眼睛瞪著,卻再也沒有眨動一瞬。
    她死不瞑目。
    就像現在的這七顆頭顱。
    難道說,隻要是我在乎的人,最後都要落得這樣的下場?
    燭洺赫腦子裏轟然作響,耳邊嗡嗡作痛,意識被一種無法言說的痛楚和憤怒撕扯著,渾渾噩噩地,一步步走上了刑台,來到單靈靈的麵前。
    無歸出鞘,寒光如雪,閃電般劃過繩索。
    束縛她雙手的粗麻繩應聲而斷。
    她的身體瞬間失去了牽引,像破碎的蝶翼般,自半空墜落。
    燭洺赫幾乎是本能般伸出雙臂,在她落地的那一瞬間,將她攬入懷中。
    “師父……”
    他的聲音啞得不像話,幾乎聽不清。
    他雙膝一軟,跪倒在冰冷的刑台上,低頭看著懷裏的姑娘。
    她的臉蒼白如紙,唇色泛青,眼角還掛著一滴未幹的淚。
    燭洺赫的手輕輕撫過她的臉,顫抖著將魂魄力量凝聚於掌心,貼上她的胸口。
    可她的體內空空蕩蕩,連最微弱的光芒都沒有了。
    燭洺赫不甘心地再試一次,又一次,一次又一次……
    直到單靈靈的蛇尾上微微泛起暗紅色光芒,化作她本來的雙腿。
    可他卻不敢再看。
    她的腿上血肉模糊,如剝皮般的創口觸目驚心,血跡順著她蒼白的腳踝,在地麵上流淌成了小溪。
    燭洺赫咬緊牙關,強迫自己移開視線,卻又不受控製地抬眼,望向她的臉。
    她還是那樣靜靜地躺在他的臂彎中,看上去隻是睡著了。
    “師父……”他低聲喚,“醒醒,好不好……”
    沒有回應。
    他聲音越來越低,越來越顫。
    “醒醒啊……靈兒……”
    懷中的人毫無反應,燭洺赫抬起手,輕輕顫抖著,撫摸她的臉頰。
    好涼。
    她是不是太冷了?
    不周山的雪越下越大,雪花打在燭洺赫的臉上,他仰起頭望了一眼灰白的天空,胸口悶得幾乎喘不過氣。
    不能再留在這裏了,師父會凍壞的。
    她最怕冷了。
    “師父,我帶你回家。”
    他低聲呢喃,緩緩站起身來,將單靈靈緊緊地抱在懷中,如同捧著一件珍貴又脆弱的寶物,一步一步走下刑台。
    四周空蕩無人。
    圍觀的百姓早已四散而逃,屍骸、焦土、血腥彌漫其中,連那高亭之上的共工,也早已悄然遁去,不知所蹤。
    但他不在乎。
    他沒有心力去關注這些。
    燭洺赫隻是抱著單靈靈,一步一頓地走向虎婉,走向自己僅存的親人。
    “師姐,我們回騰蛇族吧。”
    他的聲音很輕:“師父受傷了……得趕緊帶她回去療傷。”
    虎婉淚眼婆娑地望著他懷中姑娘,她隻剩下一副血肉模糊的軀殼,軟綿綿地躺在他懷裏,胸口再無起伏。
    她不是受傷。
    她已經……沒有了呼吸。
    “小九……”虎婉喉頭哽咽,淚水順著臉頰不斷滑落。
    可燭洺赫完全沒聽見。
    他隻是低頭看著懷中的單靈靈,眼神空洞到沒有一絲神采。
    “師姐,我得抱著師父。”他一字一頓,聲音機械又毫無情感,“你帶著師兄師姐們……我們一起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