臘月市集的喧囂像一鍋煮沸的黏糖，懷瑾攥著布票的小手滲出薄汗，念蘇的珍珠項鏈在人潮中叮咚作響，雲疏的虎頭鞋早已沾滿糖霜和泥點子。蘇丹正彎腰挑揀藍印花布，忽覺耳後拂過熱息："蘇大夫選布做嫁衣？"
    段嘉衍的軍裝蹭過她發梢，紐扣上纏著根紅線頭，在陽光下晃成心尖的朱砂痣。"給孩子們裁新襖。"她指尖撚著布匹，粗糲的觸感卻莫名燒紅了耳根，"段隊長也要扯布做圍裙？"
    "做擦槍布。"他屈指彈了下櫃台上的子彈殼，驚得布莊老板的算盤珠亂蹦，"用這藍底白花的，配你上回落的銀針正好。"
    雲疏突然從人堆裏鑽出，頭頂粘著糖葫蘆的糯米紙："爹爹說要紅布！王奶奶說紅布能..."懷瑾一把捂住弟弟的嘴，賬本上赫然記著：【巳時三刻，布攤第三位顧客言紅布辟邪】
    "段隊長這是要犯錯誤啊。"蘇雪琴搖著絹扇擠過來，簪頭的流蘇掃過段嘉衍肩章，"光天化日給寡婦送紅布..."話音未落，念蘇突然舉起剪刀："蘇姨的扇麵破洞了，用紅布補補？"
    段嘉衍的軍靴向前半步，將蘇丹籠在身影裏："紅布留著糊你家棺材。"他指尖掠過布匹，狀似無意地勾住她垂落的發帶，"蘇大夫的價碼怎麽算？十尺布票換一個..."
    "換一斤棉花。"蘇丹截住話頭，銀針卻挑向他領口缺扣的位置，"再加三個盤扣。"她沒瞧見男人眸中閃過的笑意，更不知缺口的軍裝下藏著枚帶體溫的子彈殼，殼底刻著"聘"字。
    懷瑾忽然扯動母親衣角："未時方向，李裁縫鋪有異動。"念蘇的珍珠滾到櫃台角落，映出蘇雪琴往布匹潑藥水的倒影。雲疏像條泥鰍鑽過人群，小手裏攥著剛買的炮仗："壞姨姨要洗冷水澡咯！"
    騷亂在炮仗炸響時爆發。段嘉衍攬住蘇丹的腰往懷裏帶，軍裝下擺掃落染了藥水的布匹。藍印花布在空中鋪展如浪，遮住他低頭在她耳畔的低語："現在漲價了，二十尺布票換..."
    "換你閉嘴。"蘇丹的銀針抵在他喉結，針尾紅穗拂過鎖骨。懷瑾的賬本被風掀到最新頁，念蘇的珍珠在布堆裏拚出箭頭，雲疏的糖葫蘆簽子正戳著蘇雪琴的繡鞋。
    布莊老板捧著被藥水蝕出窟窿的布匹哀嚎時，段嘉衍的子彈殼已排成賠償價目表。蘇丹突然抽走他兜裏的軍用手帕，浸了藥水的布料瞬間泛出青苔色："雄黃兌蛇膽，蘇雪琴你這是要開染坊？"
    市集忽起一陣穿堂風。段嘉衍的軍裝披上蘇丹肩頭，帶著槍油與忍冬葉的氣息："五十尺布票。"他屈指叩在櫃台，震得玻璃罐裏的紐扣叮當響，"換你幫我縫扣子。"
    雲疏突然騎上布匹堆成的"戰馬"，揮著量衣尺高喊："爹爹要娶新媳婦咯！"念蘇將珍珠塞進他衣兜："這是聘禮。"懷瑾默默在賬本記下：【午時三刻，市集物價上漲七成】
    夕陽將人影拉長時，段嘉衍的軍裝缺口處別著朵布藝忍冬。蘇丹的發間纏著截紅線，末端係著枚刻經緯度的子彈殼。三個孩子蹲在板車後分贓似的數布票，雲疏的臉蛋沾滿藍靛染料，活像年畫上的小門神。
    "明日還來換布票嗎？"段嘉衍拭去她鬢角的棉絮，指腹繭子磨得人發癢。蘇丹將銀針匣拍在他掌心："用這個換。"針匣內層躺著他缺了半月的軍裝紐扣，裹著張泛黃的《急救手冊》殘頁——正是畫著合穀穴退燒那章。
    回程的念板車吱呀作響，三個孩子在布堆裏打滾。懷瑾的賬本夾著朵幹枯的藍印花，念蘇用紅線纏珍珠，雲疏把紐扣當彈珠彈。蘇丹望著天際燒紅的雲，忽然覺得這臘月的風，竟裹著早春的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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