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1章 終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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靜。
死一般的寂靜籠罩了整個修羅界。
三清、接引、準提回望著過去的種種,原本或淡然、或掙紮、或不甘的神色,逐漸僵硬在臉上。
因為祂們發現,星寶說的是真的。
祂們生來便是先天神聖,天生地養,跟腳尊貴,從未經受過任何苦難,甚至曾有過一位對祂們照顧得無微不至的“母親”。
可最終的結果呢?
因為覬覦母親的力量與位格,所以將她逼成了魔祖。
因為想要爭奪資源,所以放任了洪荒毀滅,崩碎成六道。
因為謀求超脫,所以無視了億萬生靈的苦難,我行我素地謀劃一切,將眾生視為棋盤上的棋子。
……
想到這裏,三清彼此對視了一眼,都看到了對方眼中那深藏的悔意。
“萬般皆是命,半點不由人。”太清最先恢複了那仿佛亙古不變的淡漠神態,似已準備坦然接受自己的終局。
通天卻搖了搖頭,語氣帶著一絲自嘲,
“非命也。我三友本是父神開天清氣所化,本質與命格皆源自父神,從不受命運操控。”
“此番下場,皆為自身選擇。”
“大兄啊,”
祂看向太清,眼中帶著複雜難明的情緒,
“我在無盡歲月前就曾提醒過你,莫要與其他大羅同流合汙。”
“餘者雖同為先天神聖,卻多憑本能獸性行事,貪婪無度,終有一日會被其野性反噬,累及自身。”
“但終究,我三友還是被‘同胞’二字所束縛,站在了那所謂‘高高在上’的位置,冷眼旁觀,甚至……推波助瀾。”
“若是當初,我三人能堅定意誌,選擇來這修羅界,憑借自身之力完成‘作減’儀式……”
說著,祂歎息了一聲,聲音裏帶著無盡的悵惘,
“罷了。”
“隻怪我當初未曾堅定意誌,此刻再說,亦是無用之功。”
“悔矣!”
元始聞言,麵露苦笑,接口道,
“師弟,莫要如此言說。”
“大兄其實……早就知曉那沉睡意誌於此界布下的規則深意。”
“此間修羅界規則如此特殊明顯,‘不死’與‘繼承’並存,顯然是為超脫所設之終極試煉場,大兄智慧通明,又怎會不理解?”
“大兄之所以依舊選擇這條與天道合作、看似更‘便捷’的「作減」之路,從最開始……”
元始的聲音低沉下去,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歎息,
“就是為了我們啊!”
這話一出,通天的表情顯然怔愣了一瞬,眼中閃過難以置信的光芒。
與此同時,正在輔助鏡流等人戰鬥的流螢,憑借「全知域」的權能,突然開口接話,印證了元始的說法:
“元始天尊冕下說的是真的。”
“你們這些被直接賦予力量的大羅,等級大多數都停留在八十一到八十三級之間。”
“唯有太清,祂的等級是八十八級,資質無匹,距離觸碰神話形態的八十九級,也隻有一線之隔。”
“而你們這些低等級大羅,想通過修羅界殘酷的‘作減’規則完成超脫,幾乎是不可能的。”
“因為你們的本質力量,根本抵抗不了修羅界強大的「不死」規則侵蝕。”
“若真的選擇於此地‘作減’,你們的真靈隻會在規則的作用下被拉入修羅界本源,最終成為修羅界孕育新修羅的養料,徹底失去自我。”
“唯有等級接近八十九級、半步觸摸神話形態的太清,才有可能在抵抗「不死」規則的同時,精準地將自身的一切道果、因果、位格徹底轉移出去,完成真正的超脫。”
“所以,世間傳聞的「太上無情」……”流瑩的聲音柔和卻清晰,“從來都隻是世人基於表象的編排。”
“祂……一直想的都是你們兩位兄弟。”
“祂選擇了那條看似更穩妥、實則將自己置於最大風險中的‘合作’之路,隻是想為你們搏一個……
“能一同超脫的未來。”
聞言,通天的表情徹底凝固了下來,看向太清的目光中充滿了震驚。
元始也是無力地歎了口氣,閉上了雙眼,不忍再看太清那依舊努力維持淡漠的側臉。
唯獨太清,似乎被說中了最深的心思,那萬古不變的表情終於有點兒繃不住了,冷漠的麵容上甚至閃過一絲極細微的尷尬與局促,但又不知該說些什麽,最終隻能強裝鎮定,冷哼一聲掩飾道,
“全知域……當真了不得!”
流螢聞言,甜甜一笑,竟坦然接受,
“我確實了不得!”
太清:“……”
有沒有一種可能,貧道其實並沒有在誇你?
星寶見狀,不由得撇了撇嘴,然後開口打斷道,
“行了!”
“苦情戲就到此為止。”
“我也不想知道你們兄弟鬩牆又惺惺相惜的心路曆程。”
“我們之間終究隻是立場不同,要說對你們有多厭惡,我現在倒是沒什麽實感。”
“所以……”
星寶朝太清伸出了手,語氣不容置疑,
“把記憶還給我。”
“至於你們三清的命運,在得到我完整的記憶後,我自會依據所有過往,做出最終的選擇。”
太清再次歎息一聲,沒有選擇拒絕。
祂艱難地抬手,於虛空中喚出了流轉不息的太極圖。
手捏玄奧法印,一道清光自圖中射出,那被鎮壓在太極圖深處、屬於星寶、鏡流、卡芙卡等人的近乎萬次輪回的記憶光流,被盡數釋放了出來。
下一瞬,無數璀璨的流光如同掙脫束縛的星河,奔湧而出!
其中三道最為凝練的光流,仿佛擁有生命般,分別精準地沒入了星寶、鏡流、卡芙卡的眉心。
剩餘的則化作漫天光雨,以一種看似緩慢、卻無可阻擋的姿態,飛向了人間界各個角落,回歸其原本的主人。
緊接著,海量龐雜、近乎萬次輪回的記憶碎片,如同決堤的洪水,瞬間在鏡流三人的腦海中奔湧、整合、複蘇!
“這……”鏡流感知著記憶中那光怪陸離、堪稱荒誕的旅途,清冷的麵容上罕見地露出了驚愕之色。
之前在黃泉係統中觀測回溯,雖知曉大概,卻遠不如親身體驗來得震撼實感。
合著自己這一路西行,基本大半時間都在被星寶帶著吃吃喝喝、插科打諢?
星寶的抽象行為,居然連自己這種心性都能汙染?
最重要的是……以自己的意誌力,居然每一次輪回,都能被星寶用各種離譜的方式“得手”……
等等!
她……是不是用這種方法“騙”過很多女子?
想到這裏,鏡流看向星寶的眼神都變得有些不對勁了,握著劍柄的手微微緊了緊。
但畢竟此刻強敵環伺,戰鬥還未結束,她隻能迅速收斂心神,將注意力重新鎖定在黃泉身上,隻是暗中決定,後續若有時間,定要好好“拷問”一下星寶這筆賬。
而星寶,則有著截然不同的感觸。
除了這一路上與同伴們的歡樂鬧劇,更多的卻是……對卡芙卡所遭遇一切的滔天怒火!
“原來是……這樣……”
星寶的聲音驟然冷了下來,仿佛極北寒地的萬載玄冰,周身彌漫的深淵氣息都隨之劇烈翻湧。
旋即,她將冰冷的視線投向三清:
“你們三個,離開這裏吧。”
“如果還想活下去,我會為你們開啟通往深淵的臨時通道。”
“這就當是……對你們之前庇護卡芙卡,未曾讓她受辱的謝禮。”
三清陡然一怔,臉上同時浮現出不可思議的神色。
“你要放過我等?”太清破天荒地用了疑問句,似乎難以理解這個發展。
星寶深深地看了太清一眼,語氣複雜:
“你的選擇,救了你們三個一命。”
“道德天尊,名副其實。”
這話並非無的放矢。
在她剛剛恢複的記憶中,卡芙卡最初被天道一方俘虜那會兒,天道鴻鈞、接引、準提等一眾大羅,是動了心思,想采補卡芙卡那份獨特的“真實”特質來提升自己的。
而且計劃使用的手段極其下作不人道,旨在徹底摧毀卡芙卡的意誌,將其變為修煉爐鼎。
但最終,這個計劃被太清以一票否決權強行壓了下去。
太清發話,元始和通天二人自然同氣連枝,堅定地站在兄長一邊。
其他大羅礙於三清聯手的力量和威望,不想在這個節骨眼上發生內訌,這才悻悻然地熄了這個齷齪心思。
卡芙卡也因此,才得以保全清白與完整的自我,等到了後續的轉機。
而另一邊,卡芙卡見星寶因自己的遭遇而如此憤怒的模樣,卻是有些意外地眨了眨眼,隨即唇角勾起一抹淡淡的、卻真心實意的笑容,柔聲開口,
“星,不必如此生氣。”
“我從未在意過這所謂的處子之軀。”
“皮囊表象,清白與否,於我而言本就是無關緊要的東西。”
星寶聞言,心中更是無奈。
她了解卡芙卡。
卡芙卡內心的驕傲與目標至上主義,讓她根本不屑於尋常的道德束縛,也的確不會將身體清白看得多重。
若能用身體交換到足夠重要的東西,她絕不會吝嗇。
“你……”星寶囁嚅了一下嘴唇,最終還是搖頭,語氣斬釘截鐵,
“算了!你的想法並不重要!”
“重要的是!我絕不能接受!你被這群渣滓如此折辱!”
話音剛落,星寶那殺人般的目光驟然轉向麵如死灰的接引和準提,聲音如同最終審判:
“看在你們好歹曾是大羅的份上,我給你們留下交代遺言的時間。”
接引和準提聽到這話,仿佛被踩到了尾巴的貓,最後一絲僥幸徹底破滅,一直努力維持的佛陀寶相瞬間崩塌!
接引麵目扭曲,再無半分寶相莊嚴,尖聲嘶吼道,
“你這賤婢!仗著主人寵愛便如此折辱我等!你不得好死!待主人蘇醒,定知你今日跋扈!屆時定會棄你如履……”
準提更是狀若瘋魔,汙言穢語層出不窮,
“潑賤貨!真以為攀上高枝便是鳳凰了?不過一玩物!你……”
兩人的咒罵惡毒又癲狂,再無半點佛陀應有的慈悲與超脫,暴露出的盡是積年的貪婪、卑劣與怨毒。
而在場眾人皆為大羅,神念何等敏銳?幾乎在兩人破防咒罵的同時,便已透過其失控逸散的神魂氣息,清晰地感知到了他們那早已被欲望填滿的本質。
什麽佛陀?
不過是兩個僥幸得了強大力量、卻從未修過心的先天神魔罷了!
其內核甚至比許多凡間惡徒更為醜陋。說是佛陀,簡直是對“佛”這個概念的莫大侮辱!
甚至無需刻意探查,眾人便能“看”到,這兩人周身纏繞著無數細微卻怨毒的女性元陰殘念,密密麻麻,何止百萬之數?顯然,他們利用身份和力量,行此采補之事早已不知多少歲月。
元陰者,天地賦予生靈之初最本源純淨的一點靈機造化,蘊含生靈氣運之本。
即便對大羅而言,直接采補帶來的提升微乎其微,但接引準提依舊樂此不疲,沉溺於這種掠奪帶來的、扭曲的快感與虛幻的力量增長之中。
星寶聽著耳邊不堪入耳的咒罵聲,臉上一點怒意都沒有,反而異常平靜,隻是輕輕點了點頭,緩緩提起了那柄古樸卻散發著不祥深淵氣息的開天斧。
“老登總說,人之初,性本善。”
“所以他願意給所有生靈一次改過自新的機會。”
“要我說——”
“放屁!”
“有些生靈,天生就是卑劣者!骨子裏流淌的就是貪婪與惡毒!”
“就比如你們!”
說著,星寶開始一步一步,緩緩向被禁錮在原地、無法動彈的接引和準提走去。
沉重的腳步聲仿佛踩在兩人的心髒上。
而兩人見狀,咒罵聲戛然而止,瞬間從極致的癲狂轉變為極致的恐懼,涕淚橫流,哀聲乞求,
“星娘娘!饒命!饒命啊!”
“是我等豬油蒙心!是我等錯了!求您看在……” “我等願奉您為主!永世為奴為仆!隻求……”
星寶對這一切充耳不聞,依舊不緊不慢地走著,無形中給予著兩人臨死前最大的壓力與恐懼。
“看來所謂的大羅,在臨死之前,和凡人也沒什麽區別。”
“既然你們沒有像樣的遺言……”
她走到了兩人麵前,居高臨下地看著癱軟在地、抖如篩糠的接引和準提,眼神漠然如同看著兩隻蟲豸,
“那便,死吧。”
話音剛落,裹挾著滔天深淵之力、足以蝕滅萬法的開天斧,對著二人的頭顱驟然揮下!
但也就是在這一瞬間!
異變陡生!
接引和準提的身影,連同他們周遭的空間,甚至遠處觀戰的三清、閃爍的星辰,都仿佛老舊電影卡頓的膠片,極其詭異地虛幻、閃爍了一瞬!
一切景象都變得抽象、失真,色彩剝離,如同信號不良的屏幕!
天道見此情形,仿佛意識到了什麽,豁然變色,再也顧不得壓製傷勢,焦急地對著星寶大吼:
“星!別管他們了!快!快去阻止人間界的戰爭!”
“本體要被驚醒了!!祂的意誌波動正在急劇增強!!!”
星寶也瞬間臉色大變,意識到了問題的嚴重性。
千鈞一發之際,她強行收住劈向接引準提的斧勢,反手猛地向身旁虛空一劃!
刺啦——!
一道通往戰火紛飛的人間界的空間傳送門被強行撕開!
星寶毫不猶豫,身形一閃便要鑽入其中!
黃泉見此情形,微微眯起了眼睛,手中太刀寂滅之光流轉,但卻出乎意料地沒有出手阻止,反而像是默許了一般,隻是加重了力道,繼續“軍訓”著眼前的天道、鏡流等人。
鏡流、卡芙卡等人見狀,心中剛略微鬆了半口氣……
然而!
就在星寶的半邊身子即將沒入傳送門的刹那——
“噗呃——!”
一聲悶哼!
星寶竟以比進去時更快的速度,如同被無形巨錘狠狠砸中,猛地從傳送門中倒飛了出來!
口中更是抑製不住地噴出一口金色的神血,氣息瞬間萎靡了不少!
眾人見狀,無不大駭!
這可是位格維持在v.99、深淵女王狀態下的星寶!肉身更是受深淵之力加持,怎麽可能一個照麵就被打成這樣?!
下一瞬間!
轟隆隆——!!!
滔天的、精純至極卻充滿毀滅意誌的魔氣,如同海嘯般從那個尚未閉合的傳送門中洶湧而出,瞬間席卷彌漫了整個修羅界!
人未至,那令人窒息的力量已然先行降臨,壓製得在場幾乎所有大羅都呼吸一滯!
緊接著——
“咚。”
“咚。”
“咚。”
清脆而富有節奏的高跟鞋踩踏虛空的聲音,由遠及近,不緊不慢地傳來。
這聲音並不響亮,卻像一柄重錘,一下一下,精準地敲打在在場每一個人的心髒之上!
伴隨著高跟鞋聲的,還有一種細微的、令人牙酸的拖拽聲,仿佛有什麽沉重的東西被粗糙地摩擦著。
“哢嚓——嚓——”
之前被星寶撕開的那道傳送門,邊緣驟然扭曲、破碎,被一股蠻橫的力量強行擴大到了足以讓兩人並肩通過的大小!
隨即,一隻踩著黑紅色暗紋高跟短靴、線條優美卻充滿力量感的腳,踏了出來。
緊接著,是修長的腿,被黑紅色裙甲略微包裹的腰肢,以及那一頭標誌性的、如同粉藍色瀑布般垂落的長發。
魔祖的身影,徹底從擴大的傳送門中走出。
她的麵容依舊精致絕倫,卻覆蓋著一層萬年不化的冰霜,眼神死寂冰冷,沒有絲毫溫度。
而她的右手,正隨意地拖拽著一道身影的腳踝——
那是渾身浴血、道袍破碎、氣息微弱到幾乎熄滅、仿佛隻剩下一口氣的國師周牧!
他被粗糙地拖行著,在地麵上留下一道觸目驚心的血痕。
眾人見狀,瞬間停止了手上的一切動作,目光駭然地聚焦在魔祖手中那如同破布娃娃般的國師周牧身上。
在他們心目中,那強橫到極致、幾乎算無遺策的國師周牧……居然……居然落得如此下場,隻剩下半條命不到?!
“這……怎麽可能?!”天道鴻鈞失聲喃喃,眼中充滿了難以置信。
祂深知國師周牧的能耐,即便不敵,也絕不應如此淒慘。
鏡流、卡芙卡等人也是滿心震駭,無法理解眼前這一幕。
而魔祖,則是緩緩環顧了一下四周,將眾人驚愕、恐懼、難以置信的表情盡收眼底,嘴角極其緩慢地勾起了一個十分純淨、卻無端令人毛骨悚然的弧度。
“呀,人挺齊呢~”
她的少女音依舊清脆悅耳,卻像是失去了所有情感波動的機械音,冰冷地回蕩在死寂的修羅界。
黃泉見狀,看了一眼魔祖手中如同死狗般的國師周牧,輕輕蹙了下眉,清冷開口:
“魔祖,你來做什麽?”
魔祖輕笑一聲,聲音裏依舊聽不出任何情緒,
“不要那麽大敵意嘛。我要做的事情,和你此刻想做的,其實最終目的相同——都是喚醒那個沉睡的意誌,終結這場無休止的輪回戲劇。”
黃泉眸光微閃,恍然道,“……你想加速他的蘇醒?”
“可以這麽理解。”魔祖淡淡點頭。
黃泉沉默一瞬,心中權衡利弊,最終稍稍放鬆了握刀的姿勢,
“……那請自便。隻要不妨礙我執行‘規則’。”
說著,她便不再理會魔祖,繼續將冰冷的刀鋒指向天道、鏡流等人,施加著龐大的壓力。
而此刻,天道、鏡流幾人心中已經近乎絕望。
一個戰力全開、持有“彼岸”境力量的黃泉,就已經不是他們能抵抗的了。
現在再加上一個深不可測、重創了國師周牧的魔祖……
隻能說!
真是他媽的“優秀”的匹配機製!
魔祖見黃泉默許了自己的行動,臉上那抹詭異的甜甜笑容擴大了一些。
隨即,她邁開腳步,走到了重傷咳血、一時難以起身的星寶身旁,緩緩蹲下身。
冰冷的手指輕輕撫上星寶沾染血汙的臉頰,動作甚至稱得上溫柔。
“星,”魔祖的聲音低沉下去,帶著一種近乎歎息的語調,
“我曾經苦苦哀求你,不要與我為敵,不要再站在我的對立麵了。”
“但你卻不依不饒,想方設法的試圖突破我的謀劃,阻止我。”
“你說……現在,我該怎麽對你呢?”
星寶試圖掙紮著撐起自己的身體,但體內那股屬於魔祖的、帶著“存在侵蝕”特性的毀滅性能量依舊在瘋狂肆虐,即便有深淵之力不斷修複,也遠非一時半會能夠驅除。
她最終隻能無力地躺在冰冷的虛空中,虛弱地開口,
“三月……”
“普通生靈……是無辜的……你不該……”
魔祖輕輕搖頭,打斷了星寶的話,眼神空洞,
“你還是老樣子呢,星。”
“你的存在,比這整個墟界都更為古老,甚至可以堪比此間所有生靈壽元的總和。”
“但你的想法,卻還是這般天真……天真得可笑。”
她指尖微微用力,抬起星寶的下巴,聲音裏逐漸染上一絲難以察覺的悲傷,
“你說這裏的普通生靈無辜。”
“難道,我就不無辜嗎?”
“我所經受的這一切……就是應該的嗎?就是活該的嗎?”
“相信老登,他……”星寶急切地想說什麽。
魔祖卻再次搖頭打斷,語氣斬釘截鐵,
“回溯時空又如何?重啟輪回又如何?”
“他再強,也扭轉不了我已經發生過的一切!”
“經曆過就是經曆過,記憶會騙人,曆史會騙人,但心不會!”
“星啊。”
魔祖的聲音陡然變得無比空洞,
“我的心……已經死了。”
“它再也裝不下任何其他的東西。”
“它現在唯一的執念,就是複仇!”
“讓所有該付出代價的存在,感受我所感受過的痛苦!”
“然後……終結這一切!”
星寶聞言,咬了咬牙,像是下定了某種決心,
“我可以……接替你的命運!承受你的痛苦!我……”
“我知道,我知道。”魔祖的聲音忽然又變得異常溫和,仿佛在安撫一個不懂事的孩子,
“你一直都是這樣的人。”
“對我,對列車組的每一個同伴,都會毫無保留地信任、付出。”
“但!”她的語氣驟然轉厲,帶著滔天的怨憤與不解,
“為什麽承受這一切的,一定要是你我呢?!”
“憑什麽就非得是你我來承受這些?!”
魔祖猛地站起身,搖了搖頭,仿佛要甩掉那些不必要的情緒。
下一瞬,兩道身影悄無聲息地出現在了她的身旁左側。
一個是氣質溫婉嫻靜、卻眼神複雜的安禾;另一個則是周身環繞著微弱混沌氣息、表情帶著幾分玩味與邪氣的小惡魔。
隨即,魔祖、安禾、小惡魔,三人一起對著躺在地上的星寶伸出了手,動作整齊劃一,帶著一種詭異的儀式感。
“回來吧,星。”
魔祖的聲音帶著一種空靈的蠱惑力,
“墟界不是我們的家。”
“這裏的生靈本就是虛假的造物,我隻是讓他們回歸虛假的本質,有何不可呢?”
“做完這一切後,我們又可以回到星穹列車上,繼續我們的開拓之旅。”
“我們會像以前一樣,歡笑,打鬧,玩樂。”
“對了對了,”魔祖的臉上甚至浮現出一絲憧憬的光彩,語氣變得輕快,
“我現在變得很強,下次玩枕頭大戰,我可以自己一隊,你們來挑戰我。”
“我來扮演終極boss,即便鵝毛飛的滿列車都是,我也可以很輕易地把它們都打掃幹淨。”
“我們還可以捉弄列車長,捉弄楊叔,捉弄姬子和丹恒。”
“我們再也不用害怕姬子的咖啡了,我現在……我現在甚至可以連喝十幾杯……”
星寶聽著耳邊那帶著哽咽的、仿佛美好回憶的低語,心中猛地一陣抽痛。
是啊……
連喝十幾杯……
畢竟,姬子的咖啡再苦,又怎麽苦得過魔祖所經曆過的萬分之一呢?
但!
她還是艱難地、堅定地搖了搖頭,聲音雖然虛弱,卻異常清晰,
“三月,相信周牧吧。”
她頓了頓,仿佛下定了決心,說出了那個關鍵,
“一體同魂也好,像是安禾和小惡魔那樣奇特的共生關係也好……”
“相信他,他會給你,也給三月七,一個完美的交代。”
此言一出,魔祖臉上那強行維持的溫和與憧憬陡然僵硬、凝固。
半晌,那絲偽裝徹底褪去,恢複了一貫的、深不見底的冷漠。
“你……都知道了啊。”她的聲音聽不出喜怒。
星寶點頭,眼神誠懇,“我知曉你的經曆,知曉你的一切痛苦與掙紮。”
“但你在我心裏,永遠不是一段數據!你就是三月!是我的同伴,是我最好的朋友之一!”
“列車組,永遠歡迎你!無論你變成什麽樣子!”
魔祖沉默了一瞬,旋即緩緩閉上了眼睛,聲音輕得如同夢囈,
“你為什麽……不能早點來呢?”
“非要在一切都已經無法挽回、塵埃落定之時……才把你那所謂的「感情」施舍給我。”
“不晚的!”星寶趕忙開口,試圖抓住最後一絲希望,“現在一切都還來得及!隻要……”
魔祖搖了搖頭,沒有讓她再說下去。
她睜開眼,眼中已是一片決絕的死寂。
她不再看星寶,而是堅定地一步踏出,站在了那通往人間界、此刻正劇烈波動扭曲的傳送門前。
而四周,無數星辰,乃至修羅界的空間本身,已經開始有小部分區域扭曲、崩解成失真的光影,就像是放置了太久、即將徹底壞掉的碟片,裏麵的內容正在不可逆地走向崩壞。
“靜靜地看著吧。”
魔祖淡淡開口,隨手將如同破布般癱軟的國師周牧拎起,心念一動,那柄煞氣衝天的弑神槍憑空出現。
她隨意地將國師周牧掛在了槍尖之上,如同展示一件戰利品。
“看著這一切的終焉。”
“看著你們親手塑造出來的大魔。”
“如何……毀滅這一切!”
與此同時。
天道鴻鈞和國師周牧身上,都開始浮現出淡淡的灰霧。
這些灰霧不受控製地飄散而出,向著墟界最核心、最深處的那一點匯聚而去。
主意誌蘇醒的感召加強,一切分身自然會同時歸於本體,這是無法抗拒的規則。
但和國師周牧的放棄掙紮不同,天道鴻鈞心中雖然充滿了絕望,但卻沒有一絲一毫想要放棄的想法!
祂依舊在瘋狂地壓榨著自身的世界本源之力,試圖從黃泉那綿綿不絕的彼岸刀光中掙脫出去,哪怕隻有一瞬,也好去阻止人間界那正在加速本體蘇醒的慘烈戰爭!
可無奈的是,伴隨著本體感召的不斷加強,祂這具分身的力量也開始不可抑製地逐漸衰弱、流失。
祂能清晰地感知到,再這樣下去,最多不過一個時辰,自己這具分身將徹底崩潰,所有力量回歸本體。
而本體,也將在那一刻,於極致混亂與痛苦的刺激下……完全蘇醒!
而一個時辰……兩個係統時……麵對已經全麵爆發、涉及界域如此之廣的戰爭,根本沒有人能做到在如此短的時間內扭轉這一切!
除非……
天道硬生生接下黃泉一記重劈,道體劇震,口中溢血,卻趁著這短暫的間隙,抱著最後一絲微弱的希冀,對著世界樹的方向,用盡殘餘力量厲聲吼道:
“娜塔!!!”
“請!助我一助!!!”
眾人瞬間一驚!
魔祖的表情也首次變得凝重起來。
她想起了那位棲居於世界樹深處、修行體係與此界生靈截然不同的神秘女子。
之前短暫交手過一次,雖然隻是簡單的規則碰撞,甚至表麵上是自己略占上風,但魔祖卻能清晰地感知到,對方根本未用全力!甚至……在她那平靜的外表下,隱藏著一種令自己都感到心悸的、真正的危險!
然而……
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
世界樹方向卻沒有任何回應傳來,仿佛根本未曾聽到這聲求援。
黃泉見狀,心中暗自鬆了口氣。
如果真的對上娜塔莎,即便自己此刻持有“彼岸”境的力量,也未必能有十足勝算。
對方那種獨特的、名為「極盡升華」的秘法,實在太過bug,一旦施展,越階戰鬥簡直如同喝水吃飯般簡單,離譜到完全不符合常理!
“看來,娜塔莎也看不慣你們的所作所為了。”黃泉語氣冰冷地開口,刀勢更急。
天道沉默了一瞬,臉上最後一絲血色也褪去,最終化為一聲無盡的苦笑。
“時也……命也……”
而就在這時,一直緊張觀察戰場、試圖尋找破局之機的流螢,腦海中突然閃過一絲極其大膽的靈光!
“還有辦法!”
她猛地抬頭,對著被黃泉壓製得岌岌可危的天道喊道:
“天道!快!快想辦法聯係自在天界!那裏有牧的彼岸境意誌!如果他願意出手,或許還能……”
這話一出,黃泉和魔祖瞬間變了臉色!
自在天界那個周牧若是降臨,以其規則的深刻理解和彼岸境的絕對力量,確實有可能強行穩定住局勢,甚至延緩自身的蘇醒!
絕不能讓天道成功聯係!
兩女幾乎在同一時刻做出了反應,再也顧不得其他,最強的攻擊手段毫不猶豫地轉向,就要親手將天道鴻鈞徹底鎮壓,斷絕任何報信的可能!
然而天道鴻鈞的反應何其之快?
幾乎在流螢話音剛起的瞬間,祂便不惜燃燒這具分身最後的本源,強行突破了黃泉刀勢萬分之一個刹那的間隙,將一道凝聚了最高優先級、代表著最緊急求救信號的意念信息,通過天道權限,直接傳遞向了那超然物外的自在天界!
“sos!!!”
下一瞬間,黃泉與魔祖的鎮壓之力如同宇宙傾覆般轟然降臨!
天道的所有本源,包括道果在內,幾乎在頃刻間便被兩股恐怖的力量徹底淹沒、封禁、鎮壓。
但兩女的臉上卻沒有露出一絲一毫的興奮,反而是如臨大敵地警惕觀察著四周的虛空,神念提升到了極致!
她們知道,一旦自在天界那個彼岸境的周牧接收到信息並決定降臨,那麽一切……或許就真的注定要塵埃落定了。
然而……
又是令人窒息的片刻等待過去。
修羅界的虛空,依舊毫無動靜。
除了星辰繼續崩解失真,沒有任何額外的力量波動出現。
這次,連黃泉和魔祖都感到疑惑了。
難道……連自在天界那個彼岸周牧,也看不慣這些大羅的所作所為,選擇袖手旁觀了?
還是說……他默許了魔祖的行為?
……
當然不!
周牧雖然同樣厭惡大羅們的自私與算計,但和星寶一樣,心中對墟界這些被他創造出來的、努力求存的普通生靈,依舊存有一份憐惜。
如果不到萬不得已的最後時刻,他絕對不會放棄這些“孩子”。
他之所以沒出手,就是因為……
……
一段時間以前。
自在天界,控製中樞。
荒誕而緋靡的氣息依舊濃鬱地遍布著這個核心空間。
這裏的空間並不算寬敞,此刻卻完全被氤氳的水汽覆蓋,四周彌漫著濃得化不開的荷爾檀與某種獨特的氣息。
柔軟的沙發上,黑塔原本平坦的小腹已經能夠看到微微隆起的、柔和的弧度。
她的臉頰上帶著運動後的紅暈,眼神有些迷離,似乎已經接受了某種“既定事實”。
然而,就在黑塔以為,自己恐怕真的要在這荒唐的境地裏“完蛋”了的時候——
壓在她身前的周牧卻突然身體猛地一僵,震驚地挺直了脊背,仿佛感知到了什麽極其意外的事情。
下一瞬間——
虛空中,毫無征兆地傳來一道清脆悅耳、帶著幾分俏皮的少女音:
【宿主宿主!緊急通知!芽衣姐那邊通過「死亡之契」的深層協議,申請臨時調用您閑置的「彼岸」境力量模板!】
【檢測到您當前處於……呃,‘繁忙’狀態,似乎用不上這份力量呢~】
【反正閑著也是閑著,我就先複製模板,然後把權限暫時轉交給她啦!回頭記得找她收‘租金’哦!】
話音剛落!
周牧身上那浩瀚如星海、縹緲超脫的彼岸境氣息,如同被戳破的氣球般,驟然急速跌落!
直接從俯瞰諸天的彼岸大能,一路狂跌至了普通金仙的水準!
周牧:“……?!!”
臥槽?!
小依你等等!
通過協議了你他媽就不能隻複製力量模板嗎?!
直接把我身上的力量權限暫時抽走算怎麽個事兒啊?!
這個想法剛剛在他腦海中誕生的瞬間——
他身下,那具原本溫暖柔軟、予取予求的嬌軀,突然反客為主!
一股強大的力量猛地將他按回了沙發裏!
黑塔:?????
幸福……來得這麽突然的嗎?!
周牧這才徹底反應過來發生了什麽,整個人因為極度的震驚和某種“不妙”的預感,瞳孔開始劇烈放大!
補兌!
小依!!!
你他媽算計我!!!
而另一邊,黑塔看著身下驚慌失措、氣息驟降的周牧,瞬間明白了局勢的逆轉!
她舔了舔略顯幹燥的嘴唇,眼中閃爍著危險而興奮的光芒,幾乎是從牙縫裏擠出了聲音,帶著一絲沙啞的魅惑,
“神!王!大!人!”
“現在!”
“攻!守!異!形!了!”
“希望你這具金仙之身……”
“也能和之前的彼岸之身一樣……”
“持!久!偉!岸!”
半晌之後。
周牧:(?′`? )
腰子哥:(?′`? )
黑塔:(???)?
……(■)
時間,在修羅界各方勢力的極致焦慮、糾結與等待中,一分一秒地流逝。
人間界。
和修羅界此刻正在發生的狀況一樣,終極的崩壞已經無可逆轉地降臨。
一切的一切,都被逐漸失真的、扭曲的光影所覆蓋、吞噬。
端坐靈山的惡鬼如來、淩霄殿上的大天尊、禦駕親征的李世民、奮力廝殺的大唐軍隊、市井中惶恐奔逃的普通百姓、乃至天空、大地、流轉的雲朵、矗立的房屋、甚至一草一木……
都開始由實轉虛,逐漸失去色彩,失去質感,失去存在的憑依,變得透明、扭曲,仿佛隨時會化作虛無的泡影。
而這其中,自然包括了……
杏仙!
人間界,大唐軍中某處暫時還算穩定的營帳內。
景元緊緊握著身旁杏仙冰涼而微微顫抖的手,努力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平穩可靠,
“杏兒別怕。”
“為夫絕不會讓這一切發生。”
“相信我!景元永遠不會讓身邊之人失望!”
杏仙強忍著源自靈魂深處的、對“存在”即將消逝的巨大恐懼,用力點了點頭。
她其實並非完全恐懼自身存在的消弭,而是恐懼於……此後再也見不到自己的夫君。一想到那種永恒的別離,她便感覺自己的心像是被無形的手攥緊,痛得無法呼吸。
景元也清晰地感知到了她的這份心情。他努力壓下自己心中同樣翻湧的緊張與決絕,目光投向一旁正緊閉雙目,全神貫注地在虛空中以神念飛快勾勒著某種極其複雜玄奧圖案的符玄。
“符卿,還沒好嗎?”景元的聲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急切。
“別催了!”符玄額角滲出細密的汗珠,語氣帶著明顯的焦躁和一絲疲憊,
““天道神技包羅萬象,涵蓋萬事萬物規則本質!”
“想將它的核心感悟複製並安全分享給你,我必須從頭開始、分毫不差地重新勾勒其大道真形!任何一點差錯都可能引發規則反噬!”
而她腰間掛著的那個毛絨熊玩偶,看著營帳內逐漸開始變得虛幻、閃爍的桌椅、地圖,甚至符玄本人的衣角,欲言又止,熊臉上滿是糾結,但最終,他還是沒有多說什麽,隻是內心發出一聲沉重的歎息。
多好的機會啊……
唉……
自己這個傻主人啊……
又是令人煎熬的半晌過去。
營帳內,周遭的光影已經破滅、失真了近半!
杏仙的身軀也有一半變得透明且不斷扭曲,仿佛信號不良的投影!
符玄終於猛地睜開雙眼,眸中閃過無數玄奧的符文流光!她並指如劍,對著虛空中那已然成型、璀璨奪目的大道真形猛地一點——
嗡!
一道凝練無比、蘊含著無盡規則信息的瑩白色符文瞬間凝聚成形,緩緩旋轉,散發出浩瀚的氣息。
“這便是天道神技的核心!”符玄的聲音帶著脫力後的虛弱,卻異常清晰,
“接納它,用心神融合,你便能初步掌控天道神技的權柄,洞察萬物!”
景元見狀,一刻都沒有猶豫,直接伸手將那枚瑩白符文引了過來,穩穩地按在了自己的眉心之處!
一瞬間,他眼前的整個世界驟然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
營帳、符玄、杏仙、沃利貝爾、乃至帳外的一切……所有事物上方,都浮現出了一個個閃爍著微光、象征著其本質與狀態的標簽!
標簽下方,還有一行行詳細無比的信息流在不斷刷新中!
【普通的行軍帳篷存在度37)】
【符玄疲憊,擔憂,存在度99.79)】
【連理纏杏枝恐懼,依戀,存在度51)】
【初開時序之雷·沃利貝爾無奈,敬佩,存在度0)】
【即將崩壞的虛空結構穩定性11)】
……
但景元卻完全沒有時間去細細瀏覽這些浩瀚如煙的信息。
他的心神全部沉入了神魂深處,在那已經銘刻下的「生」、「滅」、「衡」、「無」、「欲」五個真文之旁,以剛剛得到的天道神技偉力,鄭重地刻下了第六個,也是最後一個真文——
「序」!
至此,包括方才恢複的記憶在內。
景元已集齊了源自墟界六道本源的六大神技——
「命籍籙」天道)。
「剝魂籙」人間)。
「戮戰籙」修羅)。
「縛心籙」惡鬼)。
「業劫籙」地獄)。
「萬靈籙」萬靈)。
而在做完這一切後,他整個人像是終於完成了所有漫長謀劃的最後一塊拚圖,一直緊繃的精神驟然放鬆了下來,氣質變得無比沉靜深邃。
隨即,他拉起杏仙那依舊有些虛幻的手,柔聲道,
“杏兒,陪我出去走走。”
說著,便向大帳外走去。
符玄見狀,蹙緊了眉頭,強忍著虛弱感跟了上去,心中那股不祥的預感越來越強烈。
……
帳外,情況更為嚴峻。
天空仿佛破碎的琉璃,布滿了扭曲的裂紋。
大地不時虛化,露出下方混沌的虛無。
但即便如此,大唐的士兵和將領們,雖然每個人臉上都寫滿了無法掩飾的恐懼與絕望,卻依舊憑借著鋼鐵般的紀律和頑強的意誌,死死維持著基本的軍陣和秩序!
無人奔逃,無人喧嘩,隻有粗重的呼吸和武器握緊的吱嘎聲。
景元目光掃過這一張張堅毅而恐懼的臉龐,眼中閃過一絲深深的動容和滿意。
他側過頭,對身旁的符玄輕聲道:
“符卿,看到了嗎?”
“此等軍紀,此等意誌,才是一支軍隊真正的脊梁。”
“待回歸仙舟之後,切記要學習此間精華,取其意誌內核,好好整頓我雲騎軍的精神麵貌。”
“羅浮的防線,需要這樣的鐵血與信念來鑄就。”
符玄聽著這仿佛交代後事、托付重任般的言語,心中那不好的預感陡然攀升到了頂點!
“景元!你這是什麽意思?!”她的聲音帶上了一絲連自己都未察覺的顫抖。
景元笑了笑,笑容依舊溫暖和煦,卻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決絕:
“很明顯,不是嗎?”
“符卿,你的成長,你的能力,你的責任心,我一直都看在眼裏。”
“所以……”
他的聲音平穩而有力,
“從現在開始。”
“你,符玄,便是仙舟羅浮的新任將軍了。”
話音剛落,景元不著痕跡地對著掛在符玄腰間的沃利貝爾使了一個極其隱晦的眼色。
沃利貝爾見狀,眼神複雜無比地看了一眼景元,那目光中充滿了掙紮、不忍,以及一絲潛藏極深的敬佩與震撼。
但最終,這一切情緒都化為了一道無聲的歎息。
“轟——!!!”
一道璀璨奪目、卻奇妙地不蘊含任何殺傷力、隻充斥著純粹磅礴雷霆本源之力的光柱,毫無征兆地從沃利貝爾身上爆發出來,瞬間將毫無防備的符玄徹底籠罩!
“你?!!”符玄驚愕地看向景元,又看向沃利貝爾,話未說完,便感到一股無法抗拒的沉沉睡意如同潮水般湧上心頭,眼睛一翻,軟軟地向後倒去。
而沃利貝爾則瞬間顯化出巨大如山嶽般的雷霆巨熊本體,用寬厚柔軟的背部精準地接住了昏迷的符玄,將其小心地護在頭頂蓬鬆的毛發之中。
“小子!”
沃利貝爾低下頭,巨大的熊眼凝視著下方身形顯得格外“渺小”的景元,聲音如同悶雷滾動,帶著一種難以言喻的情緒,
“我……不知道該如何評價你的行為。”
“但這份擔當……這股為了毫不相幹之眾生而甘願赴死的決意……”
“我敬佩你!”
“你已經獲取了完整的‘資格’。”
“所以……”
巨熊昂起頭顱,對著那不斷崩壞的天空發出了一聲震撼寰宇的咆哮,無盡的初開雷霆在其周身匯聚、閃耀!
“我以初開時序之雷的名義——”
“祝你好運!”
說完,沃利貝爾再次深深地、複雜地看了景元一眼,不再猶豫,四蹄踏碎虛空,承載著昏迷的符玄,化作一道撕裂時空的雷霆流光,向著女兒國的方向疾馳而去!
那裏,是此刻墟界之中,唯一一個與整個夢境主體相對隔絕、或許能暫時規避這場終末崩壞的地方。
而杏仙親眼目睹這一切,心中那股莫名的、更為強烈的恐懼感瞬間達到了頂峰,她緊緊抓住景元的手臂,聲音帶著哭腔,
“犧牲……赴死……”
“夫君……你到底……到底要做什麽?!”
“我啊……”景元笑了笑,笑容溫柔而縹緲,他默默仰頭,望向那片不斷塌陷、如同末日畫卷的天空,
“要做一件……聽起來或許十分偉大,但又或許十分愚蠢的事情。”
他收回目光,看向杏仙,眼中滿是眷戀,卻依舊柔聲道
“陪我走走吧,杏兒。”
“讓我再看看……這即將徹底逝去的天地。”
杏仙用力咬著自己的嘴唇,直到嚐到一絲血腥味,最終卻猛地搖頭,淚水奪眶而出,
“夫君!無論你要做什麽!無論最終會發生什麽!我們都會在一起!”
“你或許不知曉……”
她的聲音因激動而顫抖,卻帶著無比的堅定,
“妾身並非凡俗草木,乃是這天地間第一株靈根——「連理枝」化身!”
“妾身最本源的能力,便是‘共生’、‘同死’!”
“所以,不要瞞著妾身了!不要想獨自去承擔!”
景元聞言,看著杏仙頭頂那清晰無比的「連理纏杏枝」標簽,以及標簽下那行「本源特性:共生同心,生死同契」的小字,心中最後一絲猶豫也被決絕所取代。
他輕輕笑了笑,伸手撫去杏仙臉上的淚珠,語氣帶著一絲哄慰,
“放心,我這樣的人可是很惜命的。”
“又怎麽可能……為了那些陌生人,就輕易付出自己的一切呢?”
“對吧?”
“我隻是……突然有些感慨,想在最終破局之前,讓我的杏兒陪我走走,再看看這天地罷了。”
“……好。”杏仙淚眼朦朧地看著他,最終還是哽咽著答應了下來。
她心中那不安的預感越來越強,卻選擇相信夫君,或者說……選擇陪伴。
隨即,兩人駕起雲頭,身影如同兩道流星,開始快速地重走西行路。
他們掠過花果山、踏過流沙河、行經火焰山……每一處都留下了短暫卻清晰的足跡。
隨後,他們又盤旋於大唐境內,看過那依舊在堅守的城鎮,那惶恐卻未曾放棄希望的百姓。
接著,他們甚至逆衝而上,去往已然半毀的天庭和靈山,看了一眼那些在崩壞中依舊瘋狂掙紮、或負隅頑抗、或絕望等死的“惡鬼”與墮落仙佛。
最終,兩人回到了一切的起點,也是他們情緣締結之地——
木仙庵。
沒有任何猶豫,在降臨於木仙庵那熟悉院落的一刹那,景元便悄然運轉剛剛掌控的天道神技,一股柔和卻無法抗拒的力量瞬間籠罩了身旁的杏仙。
“夫君你……”杏仙隻來得及說出三個字,眼神便迅速渙散,軟軟地向後倒去。
景元伸手,小心翼翼地將陷入沉睡的杏仙接住。
他輕輕地將她抱進屋內,安置在那張熟悉的床榻上,細心地為她掖好被角。
俯下身,在那光潔的額頭上,印下了一吻。
而後,他深吸一口氣,強行整理好所有情緒,臉上恢複了那種波瀾不驚的沉穩,轉身走出了小屋。
而剛出門,他便看到了一個身影,早已靜靜地等候在院中那棵逐漸變得虛幻的老樹下。
那是一位老者,須發皆白,麵容依稀有些熟悉,眼神卻複雜無比。
“你還是回來了。”老者緩緩開口,聲音帶著一絲沙啞。
景元見狀,目光微凝,似乎看穿了什麽,但最終,也隻是平靜地回答,
“是的,我還是回來了。”
老者深深地看了他一眼,那目光仿佛穿透了萬古輪回,最終還是不忍,壓低聲音提醒道:
“我有辦法……或許能讓你帶走杏仙。雖然風險極大,但……值得一試。”
景元聞言,明顯愣了一下,眼中閃過一絲波動,旋即,搖頭苦笑道,
“那……此間的億萬生靈呢?”
老者呼吸驟然一窒,頓時語塞。
“他們……本就與你無關。”老者的聲音幹澀,
“沒人會記得你的付出!更沒人會感激你!”
景元聞言,卻隻是搖了搖頭,目光望向遠處那不斷崩塌的天空和大地,沒有言語。
老者也沉默了下來,臉上浮現出懊惱之色。
是了,自己這句提醒實在是太過愚蠢了。
若景元真是為了鮮花、掌聲與眾生的感激,以他的能力和智慧,有無數種方法可以讓自己登臨絕巔,受萬世景仰。
他……所求的,從來就很簡單,也很“傻”。
隻是想讓這些誕生於墟界、努力活著的生靈,能夠繼續存續下去罷了。
片刻後,老者再次開口,聲音低沉,
“保重……師弟。”
景元看著老者頭頂那清晰無比的標簽,眼中閃過了萬千複雜的情緒,無數的話語湧到嘴邊。
但最終,千言萬語隻匯成了一句同樣鄭重的告別,
“你也保重……”
“奧師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