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言已經看了很久很久。
    龍門邊境，一家農戶，三口之家。父母年輕，臉上有風吹日曬的痕跡，卻帶著質樸的笑容；孩子在地頭跑來跑去，踩著泥土，也踩著蘇言失而複得又永遠失去的幻夢。
    他們起得早，牛車轆轆作響時天才泛白。女主人抱著嬰兒哼著曲，男人提著鋤頭和農具，吱呀一聲關上門，天光中那扇老舊的木門，仿佛替這個家庭擋住了整個世界的殘酷。
    蘇言站在一處高台，靜靜看著。他的眼神沉冷，卻沒有一點憤怒或悲傷，仿佛所有情緒都早已死在那片被塵封的記憶中。
    他在回憶——
    普瑞塞斯。
    那個創造了源石的人，那個一度以為能拯救世界的人。
    “她說——源石是希望。”蘇言低聲自語，像在對自己發出責難，又像在對一個已經死去很久的靈魂低聲傾訴。
    他記得得太清楚了。那一夜，研究所通宵未眠。
    普瑞塞斯站在三維投影前，眼睛裏映出跳動的數據與圖譜，源石樣本在她掌心旋轉發光，她那雙近乎病態的蒼白眼睛卻閃爍著瘋狂的理性光芒。
    她說：
    “它能承載一切——能量、記憶、信息、意誌。我們不需要再征用星球，不需要再燃燒生態，不需要再為了生存彼此吞噬。”
    “隻要源石存在，人類將邁向新階段——不再是依賴資源的寄生蟲，而是能與世界‘對話’的主角。”
    而他，蘇言，當時站在她的對麵，沉默地看著她。那時他也曾動搖過——不是因為被她的理想說服，而是.......
    她並不是為了創造未來。
    她是在逃。
    從那個被他們稱作“降臨者”的文明開始接近之後，普瑞塞斯的精神狀態就再沒真正恢複過。她曾獨自麵對過某種存在，那存在不是生命，不是物質，而是一種“注視”本身。
    她從那裏回來時，聲音已變得奇異低沉，像是有另一個她在她體內說話。
    源石，是她對抗那種注視的方式。
    是一種屏障，一種妄圖用“人類之力”篡改注視結果的嚐試。
    她不信神，但她害怕神。
    她不信命運，但她不敢挑戰命運。
    所以她造了源石——
    試圖讓每一個人都擁有力量，讓所有人都在那注視之下成為可見的、不可消失的存在。
    可那是一種詛咒。
    源石本質上無法被掌控，它記錄，繁殖，同化，它吞噬脆弱，放大貪婪，它讓人的意誌被“保留”，卻也讓人無法逃離自身的扭曲本性。
    “她到底知不知道會變成這樣……”蘇言低聲說，聲音像是穿透死水的囈語。
    風吹過他肩頭，帶著龍門黃昏的幹冷。他仍記得那最後一夜——普瑞塞斯站在觀測台前，獨自注視著被源石灼燒出的天空。
    她說：“如果我不做這些，那些東西很快就會再次靠近。我們撐不了多久了，蘇言。”
    “我知道。”
    “所以我必須做點什麽。”
    “你做了。”
    她沒再說話，隻是輕輕笑了笑。
    那種笑容，在蘇言記憶中久久揮之不去。那不是勝利者的笑，也不是獻祭者的笑，而是一種……早已解脫的笑容。
    她在那一夜走入了主反應堆核心。將最後一塊未淨化的源核安置其中。
    “那天晚上，她是抱著必死的決心去的。”蘇言低語，“但她還是遲疑了一秒。她還想回頭看我一眼。”
    他沒有給她這個機會。
    他轉身離開了通道。
    源石反應堆吞噬了她的身體。可她的意誌卻沒有死。
    他抬頭看向天空，天色已暗。
    農戶家的燈火在暮色中點起，溫柔而脆弱地閃爍。孩子在屋內哭了一聲，很快被母親哄住。
    蘇言低頭，忽然有些疲憊地閉上了眼。
    “你很聰明，一直都是，所以你能帶著他們向前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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