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的天光晦暗如鉛，車輛壓著被雨水泡軟的泥土路，緩慢地駛入濃密的山林地帶。赫德雷靠坐在副駕駛，透過車窗朝後瞥了一眼。
    “左後方，三輛車，十五人以上。”他低聲道，“他們跟了我們很久，但……很謹慎。”
    “迄今為止，隻是跟著。”他話音未落，又補了一句，像是在自言自語。
    伊內絲笑了笑，斜眼看他：“你可以讓打方向盤掉個頭，說不定他們樂意跟你問個好，再送你些倫蒂尼姆的紀念品。”
    赫德雷眉角輕挑，語氣卻冷如石：“紀念品？他們手上捏著的是那一大團源石技藝。之前挨的幾下已經夠我受的了。”
    他話鋒一轉，眼神沉了幾分：“這些傭兵的行動很奇怪，與其說是在獵殺我們，不如說……是在驅趕我們。他們希望我們遠離倫蒂尼姆。”
    “咱們高高在上的曼弗雷德將軍為了保你的命，還真是煞費苦心啊。”咧嘴笑著，一邊打著方向盤，“你倆真不是拜把子兄弟？不如接受他的好意，回卡茲戴爾教貧民窟的小鬼們識字？”
    赫德雷沉默良久。
    “說到底，是誰把你從軍事委員會的大牢裏放出來的？”繼續追問，“我撿到你的時候，你可已經在倫蒂尼姆的城牆外麵散步了。”
    “我的牢房有一段時間無人看守。”赫德雷回答，“我原以為是個陷阱，但現在看來，也許更糟。”
    “相比於用這麽迂回的辦法暗示我去做某些麻煩的事……我倒寧願簡單點，要我的命。更何況，我們還不清楚，這些‘麻煩事’到底是什麽。”
    “那就躲開它。”伊內絲打斷了他，望著前方說，“，還能再加速嗎？我們該告別這些戀戀不舍的送別者們了。”
    “我這輛二手車可經不起折騰。”露齒一笑，“不過，好消息是——咱們剛巧進雷區了。半個鍾頭前我親自埋的。”
    “現在，坐穩了。”
    赫德雷緊握車門扶手，看著他們如履薄冰地在“地獄的邊緣”上衝刺。
    “你看起來就是在從所有的炸彈上蹚過去。”
    “哈哈，我保證，留給他們的更多。”
    幾分鍾後，車子在一片樹林邊停下。
    “接下來下車步行。”伊內絲道，“載具的目標太大，他們遲早還會追上。”
    “但願你真的記得每一枚地雷埋在哪，。”
    “真該慶幸，我們都還完整。”伊內絲歎了口氣。
    攤手：“怎麽樣，我確實記得。有幾枚爆炸了的……唔，也許是，那個詞怎麽說來著？‘地質運動’導致的？”
    “那些人沒跟上來。”伊內絲檢查四周，“我們確實甩開他們了。”
    “我們需要更多情報。”她繼續說道，“最好盡快和羅德島合流。阿斯卡綸和博士現在都在溫德米爾的軍艦上。有些事情，讓我很……不安。”
    赫德雷偏頭看她：“你看見了什麽？”
    “隻是直覺。”她回答，“越是看起來沒問題的地方，我越不安。”
    赫德雷沉思一瞬，忽而開口：“你們都見過那位‘博士’了。現在是羅德島的博士。”
    “我還不能給你一個結論。”伊內絲沉默片刻，“但某種意義上，那位博士確實變得……‘軟弱’了。”
    “軟弱不是貶義詞，但也許我們現在，不需要一個軟弱的博士。”
    “哼。”冷哼一聲，“你確定？誰知道會不會有羅德島幹員突然回憶起切爾諾伯格的什麽事，背後捅我一刀呢？”
    “你真的有你嘴上表現的那麽懷疑嗎，？”伊內絲回問。
    聳肩：“不好說。有個老女人不怎麽讓我接近他們敬愛的‘博士’。”
    赫德雷忽然問道：“，你在這片戰場上行走了這麽久，有什麽想法？”
    一時沒笑。
    “……哈哈。”她低聲笑了笑，“我不過是像蟲子一樣被趕來趕去，組織不了像樣的軍事行動，隻能近距離觀賞現代社會最神奇的一場圍城戰。”
    “混亂。”她說，“我有時甚至會琢磨，現在這個時候，這場仗真的還有人在指揮嗎？”
    “王庭的各個軍團之間根本沒有配合，更別提那些從各地趕來的、滿懷複仇心的雜牌軍。”
    “但幕後黑手是特雷西斯。所以，這隻可能是被精心設計的混亂。”
    她停頓了一下，像是在看不見的方向上點了點頭。
    “他現在根本沒考慮什麽戰略上的亂七八糟的事，他隻是……搭好了舞台。”
    “——然後等待。”赫德雷接道，“至於等待的是什麽……我不想去猜了。”
    “我們不能腦袋空空地去見博士和凱爾希醫生，然後指望他們給我們下達什麽指令。在巴別塔，我們已經吃過苦頭了。”
    他頓了頓，眼神一凝：“我們必須掌握主動權，有一個……也許以我們的身份更方便接觸的信源。”
    挑眉：“什麽身份？可憐蟲？”
    赫德雷：“差不多吧。薩卡茲。”
    他抬頭看著密林深處，仿佛已經能聽到不屬於人類的低語在風中回蕩。
    “對了，以防萬一——”赫德雷轉頭問道，“你們有沒有聽說過任何一種……能殺死巫妖的方法？”
    風聲停滯。空氣中仿佛有一絲幽冷的顫抖。
    誰也沒笑。誰也沒有立刻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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