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深重得仿佛能夠吞噬人的心跳，卡慕河悄無聲息地流淌，宛若戰場上最陰冷的血脈，在曠野間緩緩脈動。
    戴菲恩跪伏在岸邊的泥土上，指尖剛好觸到那名倒在水中的斥候。他的屍體一半浸在河水裏，另一半還在死死地攀住岸邊蘆葦，就像一個遲遲不肯鬆手的孩子，固執地想活下去。
    他已經死了。
    皮膚因泡水過久而泛白，軍服早已被泥漿染透，臉上殘留著死前掙紮的痕跡。他死得沒有聲響，卻讓人無法忽視。他的右手，那曾用以傳遞求生意誌的手，仍死死攥著一截被扯斷的蘆葦——倔強地不肯沉沒。
    她將目光從他蒼白的麵龐移開，幾步之外，那隻軍用防水挎包還在水邊緩緩漂浮。她蹲下身，沉默地將其撈起，包帶上殘留著血跡，被水衝得淡淡一層，但還沒幹。
    她打開包扣，裏麵整整齊齊，一本筆記赫然躺在最上麵，像是等待著她來讀完它最後一頁。
    “我主動申請了這次傳遞求援信號的任務，任務完成後我不會再回來。”
    “沒人能活下去。”
    ——最後一句話被粗粗劃掉了。筆尖幾乎要把紙刺穿，卻最終收了手。
    那一刻，河風從遠方吹來，筆記頁被翻動了一角，她卻沒有動。她隻是看著斥候的筆跡，一字一句如鐵釘釘入心口。
    他是來傳遞求援的，不是來送死。但他還是死了。
    而他的筆記卻成功抵達，記錄下了市政樓的最後狀態——號角小隊還在，至少直到兩天前，還在。他們在斷水、斷糧、斷通訊的圍困中死守了超過兩周。
    二十三人，兩個分隊。 除了在夜色中沉寂的市政樓，廣場周圍的一切都已在炮火中變成了一片廢墟。 至少那場慘劇讓戴菲恩牢牢記住了一件事，沒人能做到在戰場上真正逃離死神的陷阱。但至少，不是今天，母親已經隨隊返回大後方進行修養，她則留下來繼續配合維娜的小隊執行任務。
    現在，他們是否還活著？
    “風暴突擊隊”……這支在倫蒂尼姆城牆攻防戰立下汗馬功勞的部隊，真的還在等援嗎？
    她將筆記小心收好，轉身回到維娜所在的戰術帳篷。
    維娜正在看地圖。戴菲恩將筆記遞給她，沒有多言，維娜翻開最後幾頁，沉默地讀完，指尖緊緊扣住本子邊緣。
    “我們得去確認。”她的聲音平穩，卻令人無法抗拒。
    “太冒險了。”戴菲恩立刻回應。
    她站在維娜身邊，目光堅定。她不隻是個戰地觀察員，她是這場戰鬥的參與者，是為這片土地而留下的人。
    “你知道我們必須這麽做。”維娜說，“我們不能讓他們白白死在市政樓裏，哪怕就剩一個人，也值得我們去。”
    計劃被迅速製定。
    維娜、漢娜、摩根和達格達四人組隊，潛水渡河，潛入市政樓；戴菲恩則負責外圍指揮與警戒，確保他們的行動不會暴露。
    “如果我們失聯，你立刻撤退。”維娜說。
    戴菲恩伸出手，輕輕握住維娜的手腕，像是在叮囑，又像是在祈禱，“活著回來。”
    夜晚的水比白晝更冷，戴菲恩趴伏在岸邊的土堤上，目光緊盯遠處的市政樓。維娜她們已下水潛行，她的心也隨著那四點微弱的波紋沉入河底。
    耳機裏突然響起摩根的聲音：
    “廣場上幹淨，準備進入市政樓。”
    隨即是一陣短暫的騷動——
    “羽獸！”達格達低聲吼道，“我抓到了！它差點飛回薩卡茲營地報警！”
    戴菲恩的心狠狠一緊，但她沒有出聲。
    “繼續前進。”維娜低聲命令。
    很快，隊伍抵達了市政樓。通訊中斷了三分鍾，像是某種預兆。
    就在她幾乎要打開備用頻道時，一個熟悉卻遲來的聲音響起：
    “風暴突擊隊號角，我已接入你們頻道。”
    戴菲恩愣住了，眼前的黑暗仿佛被瞬間點亮。她抬頭望向遠處市政樓頂的剪影，月光下，一個人正舉起手臂，對他們招手。
    是他們。是活著的人。
    維娜回應：“我們來接你們回家。”
    頻道中響起一片喜悅的喧嘩，甚至有人哽咽出聲。
    可那喜悅隻維持了短短幾秒。
    “感謝你們。”號角小姐的聲音沉靜而清晰，“但我們不會撤離。我們必須守住這裏。鎮上的人還在，他們信我們。”
    戴菲恩的指節收緊，聽著她一句一句將死亡說得像誓言。
    “這是我們全票通過的決定。”
    全票。戰場上的全票隻有兩個選擇：生或死。
    維娜沉默了很久。她不是不理解，而是太理解這種決定。
    然後她開口，聲音低而堅定：
    “既然你們選擇孤注一擲——我有一個更大膽的計劃，你們要不要聽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