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4章 所謂盡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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風雪很大,大到早已被白色的浪潮吞沒,仿佛連這深山裏的小屋,也不過是風雪中隨時會被掩埋的一粒塵埃。屋內,壁爐的火光是這片死寂寒夜裏唯一的暖意。火光微顫,在粗糙的木壁上映出兩道疲憊的身影。
“你沒想過離開?”
坐在壁爐左邊的那人緩緩開口,聲音低沉,像是多年未曾開口,連說話也顯得遲鈍。
右邊那人沒有立刻回答,他隻是抬手,將杯中早已涼透的茶抿了一口,那股冷意順著喉嚨蔓延至心底。他的目光投向窗外,那裏是無邊無際的風雪,像是要吞沒一切。
“累了,不想走了。”
這回答輕得像一縷殘煙,被風雪聲一卷,便消失在夜色中。
左邊那人靜了片刻,像是還在權衡是否要說出心中的話:“我們都已經走到盡頭了,不是嗎?”
右邊那人沒應聲,依舊望著那片白茫茫的夜色。左邊那人緩緩歎息:“在我們這些老古董眼裏,你是最有可能——”
“別說了,伊斯。”右邊那人打斷他,眼底是藏不住的疲憊與蒼涼,“我也到了該停下的時候了。”
他的眼神穿過窗欞,看向那被風雪吞沒的天地,聲音像是自語,又像是對整個星球的懺悔:“我們啊……該被掃進曆史了。所謂巨獸,不過是這顆星球的意外產物罷了。”
風雪拍打著窗,發出嗚咽般的低鳴,像是山林間被歲月湮沒的幽魂,在訴說未曾化解的不甘。小屋隨風微微晃動,屋外的黑夜深得像要吞掉人心。壁爐裏的火光在柴薪間跳動,像是瀕死之人胸膛裏的最後一口氣。
伊斯垂下眼簾,手指摩挲著膝上的短刀,那刀鏽跡斑駁,早已失去了鋒芒。火光映在刀刃上,隻映出微弱的亮意。他低聲道,聲音輕得仿佛怕擾了這片死寂:“可這星球不該是這樣……原該遼闊、安寧,原該是孩子們可以放心歡笑奔跑的地方。”
右邊那人嘴角勾起一抹苦笑:“原該?伊斯,我們還有什麽資格去談‘原該’?我們的雙手,早被血與泥土染透了。連這片山脈,都不知埋了多少像我們一樣,走到盡頭的人。”
火光映出他消瘦的側臉,那雙曾燃燒過理想與怒火的眼,如今隻映出風雪與黑夜,再映不出未來。
伊斯抬眼望向他,望向那個曾與他並肩征戰、如今同他困於風雪的小屋的舊友。許久,他隻是歎息,將短刀收回懷中:“你還記得麽?我們第一次離開家鄉時,也是這樣的雪夜。我們說要走到大地盡頭,去看看那背負山海的巨獸,是否真如傳說中那般偉岸。”
“記得。”右邊那人閉上眼,聲音平靜得像老樹下的寒泉,“可巨獸死在了戰場上。山海還是山海,大地盡頭……不過是另一處屍骨成山的荒原。”
壁爐的火光愈發微弱,柴薪燃盡,寒意像潮水般湧入屋中。風雪咆哮著撞擊著屋簷與窗欞,仿佛連這天地都在催促這兩位倦客快些歸於寂滅。
“蘇言還在堅持啊……”右邊那人低聲歎息。
伊斯靜默了片刻,聲音緩緩響起:“他……是唯一一個我這輩子都沒看懂的人。”
那人嘴角微彎,像笑,又像憐憫。他抬手指向麵前的壁爐。
伊斯順著看去,壁爐中最後一塊炭火正發出微光,像是心髒最後的顫動,映得屋中陰影浮動。那微光裏,仿佛真映出那些舊時光——山河破碎的悲鳴,烽煙滾滾的呐喊,少年的誓言,戰友的血痕,還有那個孤身背負眾望、逆著風雪走向深淵的背影。
“是啊……”伊斯緩緩彎腰,將一塊幹柴放入爐中,看著火焰重新舔舐木料,“他總是逆著風雪走,好像盡頭對他而言隻是個傳說。”
“可盡頭對我們來說,是確確實實存在的。”右邊那人將空杯放在膝上,手覆在杯口,像是還想抓住那早已散盡的餘溫,“蘇言啊……他的路太遠,太孤單。或許我們早該勸他停下。”
“勸不住的。”伊斯輕聲道,眼底隨火光亮了一瞬,“那是他的路。誰也替不了他死,誰也替不了他活。”
屋外,風雪再一次怒吼著衝撞這間老屋,窗欞吱呀作響,屋頂落雪轟然墜下。兩人靜靜聽著,像在傾聽這顆星球臨死前的歎息。
“我們終究老了。”右邊那人呢喃,“像這屋子一樣,撐不了幾年了。”
“撐不了幾年,就再守一守吧。”伊斯起身,望向那被冰雪封住的窗,“至少在最後,不是他一個人孤獨上路。”
火光微亮,映在兩張老去的臉上。屋外風雪無邊,屋內仍有一簇微弱的光,在黑夜裏堅持著不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