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卡茲戴爾腹地的一處廢棄隧道中，兩名身形單薄的薩卡茲勞工正躲在一輛運輸軌道邊稍作歇息。
    “下一輪是什麽時候？”疲憊的那人低聲問，嗓音裏透著一種深夜般的倦意。
    另一人沒有立刻回答，隻是抬頭望了望上方緩慢轉動的紅色警燈。它在沉默中旋轉，如同舊日王庭仍未熄滅的眼睛。
    “快了，”他說，“它永遠準時。”
    沉默片刻後，疲憊者歎了口氣：“我該向長官打報告的，我寧願去外麵殺維多利亞人。”
    “你不會打仗。”
    “用不著你提醒！”他煩躁地揮了揮手，“隻是這裏……實在太壓抑了。”
    他說的“這裏”，指的是整片隧道網絡——混亂、陰濕、飄著舊世代機油的氣味。時間在這裏不是一條線，而是一口深井，井底飄浮著幻象的泡沫。
    “我每天都能看到那些幻象，那些真真假假的東西。”他繼續說，聲音低下去，“這裏像是一個漩渦，不停地冒出那些跨時空的……垃圾。”
    他望向遠處的集裝區，那裏正有幾個工人驅動著一隻骨質神經束操控機在搬運貨箱。
    “不過，厄爾蘇拉是個好人。至少她不會像以前的指揮官那樣隨意給我們找麻煩，也不會三天兩頭在我們頭上撒野。”
    “聽說，她是軍事委員會中最年輕的少校？”
    沉默者點了點頭，又搖了搖頭：“她不是王庭的人。她走不長。”
    “特雷西婭殿下和攝政王也不是純種的魔族啊。”
    那人嗤了一聲，目光倔強地盯著遠方的作業台，“王庭……王庭又能怎麽樣？卡茲戴爾是這些抱團取暖的老貴族爭來的麽？”
    “可他們都是最厲害的。”
    “那是因為……”
    “行了。”寡言者站起身，拍了拍滿是油漬的褲腿，“時間快到了。去機器那邊等著，準備裝貨。”
    而在他們身後的平台上，伊內絲和赫德雷正站在一道未封閉的安全裂口前，眺望著那台緩緩啟動的巨型裝卸臂。
    “……你聽到他們說的那個名字了嗎？”伊內絲問。
    “厄爾蘇拉。”
    她沉默了一瞬，“會不會……”
    “不一定是我們想的那個人。”赫德雷回答道。他的眼神閃爍不定，“薩卡茲的名字，往往要麽是代號，要麽是從某些英雄故事裏挖來的。”
    “竊取時間的厄爾蘇拉，鎖與鑰匙的厄爾蘇拉。”他頓了頓，“這是個關於巨獸的傳說。誰拿去用，都不稀奇。”
    但隨後，他的聲音忽然低了下去：“……慢著。‘竊取時間’的厄爾蘇拉？”
    伊內絲似笑非笑地瞥了他一眼：“那你的名字呢？‘赫德雷’，有出處嗎？”
    赫德雷搖頭，“沒有。”
    “嗬。”
    “……是鍾聲。”
    話音剛落，地麵開始顫抖。但這次並非地震，而像是某種結構之外的空間發生了輕微崩塌。
    伊內絲失神了一瞬，仿佛看見了什麽——
    臃腫的帝王在宮殿中裂解，古老的血裔割開手腕，供養新生的幼兒；
    炎魔的火焰炙烤琥珀；青銅巨城下，鹿角的惡魔俯身跪拜，獻上滿是斫痕的柳枝；
    唯一的繩結從虛空垂落，隨即裂為千百，紅皮的怪物折斷自己的尖角，插入心口；
    所有碎片紛亂旋轉，又倏然整合歸一。
    她看見一座城。
    平靜，安詳——尚未被裝上輪子，也未被嫉恨侵染。它荒誕而美麗，在混沌的幻象中格格不入。
    “那是卡茲戴爾。”她低語，“某段曆史中，某個已經不複存在的——我們的家園。”
    她向前邁出一步，卻終究停在了原地。
    幻象散去，隻剩一道空蕩的平台。而遠處，一個拖曳著神經束的幹瘦骸骨正緩緩遊弋著，宛如沉睡未醒的巨獸。
    赫德雷開口，聲音發幹：“這是……運輸船？”
    “這個大小……特雷西斯還藏著這種東西……”伊內絲喃喃。
    “居然……真的是……”赫德雷的聲音低得幾乎聽不見，“竊取時間的厄爾蘇拉。”
    一道陌生卻熟悉的聲音從平台盡頭傳來。
    “很巧，對吧？”
    那是一個女人的聲音，平淡而輕鬆，帶著半點戲謔的溫度。
    “傳說裏，那頭能夠讓一切慢下來的巨獸，襲擊了卡茲戴爾。而英雄厄爾蘇拉，穿越迷霧與幻象，撈起了那些迷失在時空中的同胞。”
    她的身影走入光中，剪影在燈火下修長挺拔。
    “誰能想到，我隨便取的名字，居然也有一天能真的遇見那樣的傳說？”
    伊內絲瞳孔微縮。
    “你的角——”她開口，卻被女人打斷。
    “磨得越來越像樣了，伊內絲。”那人笑道，“真讓我以為，你是個徹頭徹尾的薩卡茲。”
    赫德雷喃喃：“厄爾蘇拉。”
    厄爾蘇拉轉向他，笑得意味深長。
    “赫德雷，你忍心辜負曼弗雷德將軍的栽培麽？”
    “我早知道你不會對伊內絲下手。隻是我工作的保密等級太高，沒法親自跑去倫蒂尼姆看你們。”
    伊內絲冷哼：“你不是疤痕商場欽點的掌門人？聽起來你早就是這艘骸骨船的船夫了。”
    “傳說裏的英雄角色這麽好演？值得你賣命到現在？”
    “古舊的故事，沒那麽吸引人了。”厄爾蘇拉答，“隻有不肯往前走的蠢人才會繼續用這個名字。”
    赫德雷道：“那你不如給自己再改一個。”
    厄爾蘇拉輕笑，聲音飄蕩在鋼鐵回音之間：
    “那千裏迢迢趕來敘舊的老朋友們，要去哪兒找我呢？”
    她頓了頓，眼神越過他們，看向身後那隻龐大的運輸結構體。
    “怎麽樣？”她問，“要不要一起喝點？”
    伊內絲眯起眼，似乎在試圖辨別這場重逢是真是假。
    “我記得你以前滴酒不沾。”
    “以前啊……是以前。”厄爾蘇拉輕輕歎道。
    “你以前也不會對我揮刀，伊內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