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8章 老友重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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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老友重逢”這個詞,對薩卡茲而言,未必是件好事。
    哪怕不是薩卡茲,伊內絲也懂得這其中的分量。它意味著警覺,意味著博弈,意味著你要——做好準備。
    人總有愚蠢的時候。比如小時候,僅憑幾次並肩作戰,幾次共同藏身臭氣熏天的卡茲戴爾下水道,就能輕易信任一個人,交出真心。
    可那樣的時光早就過去了。
    在某個瞬間,每個人都“長大”了。第一次殺人,第一次差點死,第一次從屍體堆裏爬出來。於是你學會像個大人一樣生存——你可以殘忍,可以欺騙,可以拋棄戰友、逃出生天,無人指責。因為這就是薩卡茲的生存方式。
    然後,命運像開玩笑般,把“老友”送到你麵前。
    可當分別多年、傷痕累累的彼此再次重逢,還有什麽好說的呢?
    隻有那個幼小而愚蠢的自己,才會在卡茲戴爾那片土地上,認真地談一談“友情”。
    “厄爾蘇拉,卸貨已完成,正在清點入庫。”
    運輸站傳來勞工們的呼喚,一如往常。
    “還是老樣子,鋼材、赤金、源石那一套。”一名穿著破舊製服的薩卡茲勞工邊翻看清單邊抱怨,“已經半個月沒接收人員運輸了,大概王庭軍那邊人都到齊了。”
    他像是隨口一提,又像是在發泄,“卸貨總比伺候那些王庭軍好。每次運人,那些高貴的家夥在艙室裏暈得七葷八素,一下來就朝我們吼個不停,真他媽麻煩。”
    “停。”厄爾蘇拉的聲音打斷了他。
    勞工一個激靈,立刻低頭:“啊,對不起,對不起。”
    他頓了頓,小心翼翼開口:“長官,我已經在這個停靠站服役半年了……按照輪換,我是不是也該——”
    “我沒有收到關於你任何的調度命令。”厄爾蘇拉打斷他,然後聲音稍稍放緩了一些,“……不過,你的工作成果有目共睹。我可以批你三天的假。”
    “哦?我們的厄爾蘇拉少校?”那名勞工興奮得原地轉了半圈。
    “但老實待在山裏。”厄爾蘇拉冷冷道,“別再跟我提什麽建功立業的瘋話。”
    “你從小就在卡茲戴爾修鞋,最大的本事就是給人釘鞋掌。除非你能把自己炸了,不然你不可能成為誰的對手。”
    “唉唉,厄爾蘇拉?你真是無趣透頂?”
    “滾吧,小子。”
    她嘴角隱隱上揚,側臉在冷光下顯得格外清晰。
    “以前啊……以前。”伊內絲望著她,心中不知為何泛起一陣晦暗的情緒。至少這副德行,沒變。
    一個年輕的薩卡茲鞋匠蹭到了赫德雷身邊,悄悄遞給他一個扁扁的酒壺。
    “小聲點,”他咧嘴一笑,“這是給她的。厄爾蘇拉一天沒這玩意都不行。”
    他看了看赫德雷,又擠了擠眼,“你身邊都跟了一個,還——”
    “管好你的嘴,鞋匠。”伊內絲冷冷地開口。
    鞋匠訕訕而逃,一邊小調哼著:“什麽甜美如蜜糖?什麽危險如砒霜?”
    “他還沒遇上自己的成年禮。”伊內絲說道,像是在自語。
    “特蕾西婭殿下還在的那些年……的確讓這些孩子過得太輕鬆了。”
    “然後他們來到了倫蒂尼姆的戰場,哈哈。”她笑了,但那笑容寒冷得像冬日鐵軌。
    “我們兄妹倆,聯手打造了這個最惡劣的玩笑。”
    “如果這不是個玩笑該多好。”
    赫德雷悄悄翻出筆記本,剛剛翻開一頁,就被伊內絲發現。
    “你要是敢現在寫,我就把它燒了。”
    他無奈地把筆記本收起。
    厄爾蘇拉的聲音忽然在兩人身側響起。
    “你們還和以前一樣。”
    她看著他們,眼裏是淡淡的光。
    “我們已經好些年沒見了。”
    “自那次行動之後。”伊內絲點點頭。
    “我、赫德雷,還有——上一個,惹了不該惹的人,殺了不該殺的目標。”
    厄爾蘇拉垂下眼瞼:“除了疤痕商場,你們在卡茲戴爾也成了麻煩。”
    “我經常看到你們的名字,掛在懸賞榜上,赫赫有名。”
    “我一向很值錢。”赫德雷笑道。
    “確實。伊內絲的投資很成功。”
    她歎了口氣:“那時,我們都還年輕。”
    “服老了?”伊內絲調侃。
    “我是薩卡茲,你是卡普裏尼,按理說我比你活得長。”
    “可我們都是感染者,拚的不是種族壽命。”
    “說得好。”厄爾蘇拉舉起酒壺,“我該敬你一杯,也祝我自己健康。”
    “——呼。”
    “你以前總說,薩卡茲想活得久,得保持清醒的腦子。”伊內絲輕聲道,“不然就會稀裏糊塗地被人換了錢。”
    “現在嘛,”厄爾蘇拉微笑,“誰要,就拿去吧。不論是維多利亞人,還是薩卡茲。”
    她靠近兩人,目光掃過赫德雷,“你瞎了一隻眼。”
    “想看看我空洞的眼眶嗎?”赫德雷笑著說,“多虧這位卡普裏尼女士。”
    “丟眼睛還是丟腦袋,二選一。”伊內絲冷淡地說。
    “我猜你下手時一定很難過。”厄爾蘇拉說。
    赫德雷歎氣:“……行了。”
    “老友見麵,能不能聊點像樣的?比如,時間、歲月……”他看著她,“比如你,厄爾蘇拉,怎麽成了軍事委員會最年輕的少校,變成了這頭骸骨巨獸的指揮官?”
    厄爾蘇拉靜默了片刻,然後緩緩開口:
    “是啊。我們確實該談談。”
    她語調驟冷,“不然以我們的身份,這種溫情脈脈的重逢未免太不合適。”
    “也許更該談談你們兩個,一個薩卡茲的叛徒,一隻羊,為什麽出現在軍事委員會的絕密區域。”
    她望向赫德雷,“我知道你被曼弗雷德將軍逮捕了。”
    “而你們在白天潛入了我的轄區,還帶著一個埋炸彈的丫頭。”
    “作為現役軍官,我沒有理由容忍。”
    “……我們二對一,厄爾蘇拉。”伊內絲冷笑。
    “你們看清楚自己在哪兒了嗎?”厄爾蘇拉眉一挑,“真要試試嗎?”
    笑意仍掛在她嘴角,但殺意已經滲入骨中。
    “這些年我學到最重要的一課,就是忠於自己的選擇。”
    “你的選擇,是特雷西斯?”伊內絲問。
    “是軍事委員會。”
    她平靜地說:
    “你們選擇跟隨巴別塔——現在叫什麽?羅德島?而我,選擇了軍事委員會。”
    “我們的路,早已分開。”
    赫德雷張嘴想說什麽,卻被厄爾蘇拉冷冷打斷:
    “我拒絕。”
    “我們不再是那個揣著賞金在卡茲戴爾街頭閑逛的少年少女了。”
    “我們是薩卡茲,我們是卡茲戴爾的市民。”
    “我們要為街巷、為未來負責。”
    赫德雷大聲道:“我們就在談卡茲戴爾的問題!”
    “那就請你們承認,”厄爾蘇拉厲聲道,“軍事委員會是至今為止最合理的選擇!”
    “是兩位殿下讓這片土地從廢墟爬起,是他們讓我們能在這兒繼續談‘未來’!”
    “是他們讓我,這個貧民窟出身的女孩子,有機會站在王庭麵前。”
    “天真的觀念、模糊的理想,隻會讓薩卡茲再次錯失機會!”
    “軍事委員會——才是卡茲戴爾作為‘國家’的根基!”
    “那戰火之後,還有卡茲戴爾嗎?”赫德雷問。
    “我隻知道,我不能做叛徒。”
    ——沉默。
    伊內絲沒有說話。赫德雷沒有說話。厄爾蘇拉也沉默著,緊盯著他們。
    很好。老友重逢。
    他們早就做好了準備。
    赫德雷從伊內絲身側緩緩越過,站到那位少女指揮官的對麵。
    她們的老朋友,軍事委員會的少校,駕駛著那台怪異的米亞爾的女孩,曾經的厄爾蘇拉——
    現在的敵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