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歸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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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林普晴見張釗默然不語,顰蹙其眉,怏怏離去。及至其走後,張釗立刻坐了起來,更換了件便衣,候至戌時初,便啟扉潛行而出。
    此時日已西沉,天色漸暗,蒼穹之上,雲霞褪彩,雖星月未現,但院中悄然聲息,空無一人。
    忽見院後偏室之中,燈火熒熒,張釗踟躕良久,心緒難決。若是此時不辭而別,恐有負林則徐今日的救命之恩;若是往告之而後行,又怕他不放自己離開。
    張釗鼓足勇氣踏進偏房,卻發現林則徐並未在裏麵。這屋子像是一個佛堂,佛堂正中央掛著一幅畫,畫中繪著兩個男子,一人袒首露頂,狀若僧侶;而另一人衣冠楚楚,身著官服,顯赫非凡。二人笑語盈盈,諧謔調侃,交談之態,親密無間,宛若故交重逢,相知已久。
    畫下的案台上供著兩個牌位,左邊的牌位上寫著‘顯世祖考關公諱中堂之神位’,下方小字寫著‘一一零四年甲申年’。
    而右邊的牌位寫著‘顯世祖考林公諱高德智德禪師之神位’,下方寫著‘公元一一零零年庚辰年’
    張釗心道,原來林則徐的先祖林高德是個得道高僧。可這關中堂又是何人,這人不姓林,為何立牌在此呢?
    忽見供台一側上有一枚銀錠,張釗遂揣入懷中。後向靈位深鞠一躬,默念道:“林家列祖列宗在上,國家傾頹,世道紛擾,官官相護,百姓蒙難。我張釗身世飄零,流落至此,無依無靠。今日借銀一錠,權宜之計,不問自取,他日必當厚報。”說著他又向牌位鞠了一躬。
    張釗輕啟門扉,悄悄走出了林府,步行許久,他找了一個草垛,藏在裏麵睡了一晚。
    翌日一早,張釗從路旁找了輛人力車,對車夫說道:“大哥,請你帶我去虎門寨。”
    車夫大驚,問道:“爺,您...您去那裏做什麽?”
    張釗答道:“大哥,我想去虎門寨裏的觀背門,此次...”
    還未及張釗說完話,車夫連忙躬身拱手說道:“爺,這趟我可拉不了您,觀背門裏麵都是賊頭,我家裏上有老下有小,您還是找別人拉您吧。”
    車夫把張釗請下車,旋即驅車如箭,一溜煙跑得無影無蹤了。
    張釗隻得沿途行走,見前方又有一輛車,他上前給車夫行禮,問道:“大哥,你能拉我去趟虎門寨嗎?”
    車夫上下打量著張釗,回道:“爺,您去哪裏都成,偏偏虎門寨去不得。”
    張釗微鞠道:“大哥,我乃一介商販,終年漂泊在外,往複南北。此番欲往虎門寨以議商事,誠為要務,若大哥能載我一程,我付給你十倍的車錢。”
    “好...好...我送爺去”車夫見張釗出手如此闊綽,便一口答應下來。
    車夫行了三十餘裏,還未到寨子便停了腳,說道:“爺,虎門寨裏賊頭多,我是做小本生意的,不敢入寨,就在這裏把您放下吧,請爺勿怪。”
    張釗說:“多謝大哥,雖然你未送我到寨口,但離這裏也不遠了。”說著就從口袋裏掏錢。
    車夫笑眯眯得說道:“爺,一共一個銀元。您說給十倍,我未送爺到寨口...”
    張釗淺淺一笑:“我既然答應給你十倍的錢,斷不會食言。”
    他從布袋裏掏出那錠銀子,小心翼翼地交在了車夫手裏。車夫捧銀細觀,旋以指輕扣其麵,複貼耳聆聽,他見此銀形製殊異,質地似顯粗礪,聲音亦非純正,便說道:“爺,這塊銀子怕是假的。”?
    張釗道:“我身上隻有這塊銀子,若是不如你的意,那你留在這裏,待我去寨裏取來足額銀兩,以奉還大哥如何?”
    車夫怒道:“爺,您這是耍我嗎?您來之前可是答應付十倍的錢,我看您這身打扮...所以才信了您說的話...現在您給我說沒有...”
    車夫叫喊聲極大,竟將周遭的村民也引了過來,車夫又道:“大家都來評評理,這人坐車前說給我十倍車錢,沒想到我把他拉到地方之後,他連一分錢都不想出,你們說這人像話嗎?”
    村民紛紛議論起來,車夫抓著張釗的衣領不放,說道:“你不能走,你走了我去哪裏找你?快給我錢。要不然我抓你去見官。”
    張釗怕車夫真拿自己見官,若是碰上穆彰阿,事將棘手,便無奈說道:“大哥,不如你跟我進寨,我當麵把錢還給你吧。”
    車夫一驚:“叫...叫我跟你進寨?難不成你是寨裏的賊頭,要把我抓進寨子賣給洋人嗎?大家來評評理,我該不該抓這人見官?”
    忽然之間,有人上前抓住車夫的手,車夫淒叫起來,哀求道:“哎呦,哎呦,爺...爺...放手。”
    張釗轉首一看,原來是思別苑的關滋圃,他怒喝道:“你是誰,居然敢在這裏欺負人?”
    車夫滿臉悵然:“爺,您這是不講理呀,明明是他坐車不給錢,何談我欺負他?難...難道你們是一夥的?”
    張釗給滋圃拜拳,道:“算了,不怪車夫大哥,我確實沒有付錢,還請滋圃兄解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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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滋圃把車夫的手甩到一邊,從懷中掏出兩塊銀元,說道:“夠不夠?”
    車夫嘻笑起來,他來回擺弄著銀元,道:“夠了夠了。”
    滋圃怒道:“若不是教主仁慈,今日我斷不會饒你性命。”
    “教...教主”車夫又打量了滋圃一番,見他身著白袍,大驚道:“聽說觀背門裏住著一對黑白雙煞,難道你是...”
    滋圃道:“我是觀背門的護法,你居然敢得罪觀背門的人。”
    一聽觀背門,眾人皆大驚失色,慌忙之間,四散奔逃。車夫則噗通一聲,跪倒在地,連連磕頭,口中不住乞求饒命,狀極可憐?。
    張釗將車夫攙起,慨然言道:“大哥,今日我也有不是,未知我的銀兩竟無法使用,絕非有心相欺。”
    跟著張釗又命滋圃多給了車夫兩塊銀元,說道:“大哥,這些錢你留著多給夫人和孩子買點好吃的吧。”
    車夫又給張釗磕了幾個頭,大呼道:“多謝爺,多謝爺。”
    滋圃帶張釗回了寨,對他說道:“教主,屬下知道您心善,但那車夫小人得誌,您無需對他客氣。”
    張釗道:“如今世道亂,百姓吃不上飯。我乃一幫之主,吃穿無憂,為何不能多體諒一下他們呢?”
    滋圃道:“教主您上次不辭而別,我們以為你在外麵出了事情,久尋未獲,今日看見教主你平安歸來,我們總算放心了,我這就吩咐下人給您接風洗塵。”
    張釗沐浴後換了件新衣服,走到正堂,此時滋圃和黑衣女子已在堂中靜候,見張釗已居正座,兩人抱拳跪下,齊道:“恭祝教主歸位。”
    滋圃道:“屬下這就將我教幾百年發生的事情告知教主。”
    張釗擺了擺手,說道:“滋圃兄無需多言,我已經憶起身世,隻是我有一事不明,上次你答應我今後不再窺視男子後背,世上再無‘觀背門’,為何今日還自稱觀背門人呢?”
    滋圃道:“教主難道忘了,六百年前教主為本派命名‘觀北門’,‘北’是東西南北的北,隻是我派為尋教主,迫於無奈窺視男人後背,被當地老百姓誤讀為觀背門,實在是可笑至極。”
    張釗問道:“觀北門,如此奇怪的名字可有什麽內意麽?”
    滋圃和黑衣女子麵麵相覷,繼而說道:“此名乃教主所賜,我們世祖並未留下派名的意義,連我們父輩亦不曉得,何況我們這些百年小輩,又豈能揣測教主用意?”
    黑衣女子問道:“教主,您適才說已經記起往事,為何您不記得我派的名字?”
    張釗臉色微變,不知該說什麽為好,他轉念說道:“今日那個車夫說什麽黑白雙煞,難不成說的是你們兩人?”
    黑衣女子噗嗤一笑:“教主,我是楊福蓉,和我夫君關滋圃在教中任左右護法,平素裏穿著一身黑裙白衣,外人喚我們黑白雙煞,若是教主不喜歡,可為我們更換名號。”
    稍頓片晌,張釗說:“這名倒也無妨事,那日我見滋圃兄帶教眾十餘人沿街尋人,為何今日隻見你們夫妻二人?”
    楊福蓉道:“我派自建教以來,教眾日益增多,直到慶元六年,已到數千人,可惜自從您遊曆至今幾百年間,教眾如同一盤散沙,堅信教主返世者越來越少,如今教內隻剩下我和關滋圃。那些蠻人是我夫君...”
    還未等楊氏說完,滋圃瞪了她一眼。
    他向張釗抱拳,稟道:“那日我看洋人在招工館騙了不少中國人,我看他們可憐,就用高價雇傭他們,暫補教眾之缺,其實他們並非我教中人。”
    張釗點了點頭,說道:“你可去詢問那些工人,若是他們想回家,我門絕不強留,若是想留下來,那就是我觀北門人,應享我門人待遇,不過...上次我看那幾個工人凶神惡煞,怕是平素裏欺負人慣了,倘若他們歸入我教,理應受到約束,守我門規,不許教內有人做傷天害理,有背良心的事情。”
    滋圃道:“?教主明鑒,觀北門自創立以來已有六百年餘年,其間始終以光大我教為矢誌,我教先祖為求大道之行往往不擇手段。人不為己,天誅地滅,此亦世之常理。至於‘不傷天害理’...我教門規之中,誠然未曾明言禁止?。”
    張釗歎道:“怪不得如今教內隻剩下你們二人,國有國法,家有家規,天道輪回,報應不爽。若行不義之事,隻落得敗亡的結局。我身為教主,當重整教規,自今日起,凡為惡之徒,必嚴加懲處,絕不稍貸?。”
    張釗又道:“最近有洋人抓中國人做洋工,拐賣女子,販賣鴉片。穆彰阿是朝中一品大員,但他借職務之便,與洋人私通,與地方官員勾結,罪大惡極,隻奈何我能力有限,對付不了他們。滋圃兄和楊夫人,你們去幫我監視此人,一有動靜馬上向我匯報。”
    關楊二人麵麵相覷,繼而抱拳一拱。
    楊福蓉道:“教主,今日天色不早,我叫那三個傳女伺候您入寢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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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張釗道:“你不說這事我還忘了,那三個女子無父無母,身世可憐,我願遣其往林則徐的府邸為婢。她們雖為丫鬟,然林府乃清正之家,或能得其庇護,不失為一個好的歸宿。”
    楊福蓉臉色一沉,過了片晌說道:“那些‘傳女’自幼由我收養,舉止端莊典雅,絕非常鱗凡介之輩,若是教主...”
    張釗打斷她的話,說道:“我有手有腳,可獨力承擔家務,無需他人代勞。況且我尚未婚配,豈能貿然與女子共榻而眠?”
    楊福蓉又看了滋圃一眼,抱拳道是。
    回到寢居,楊福蓉問道:“關哥,你說教主既不尋找秘籍也不傳宗接代,卻吩咐我們去管什麽豬仔和鴉片的事情,難道他忘記自己遊世的目的了嗎?”
    滋圃道:“教主的用意我們豈敢揣測,我隻是害怕教主發現我們和洋人交易,怪罪下來。”
    楊福蓉大驚:“絕不可能,我們就是買了點豬仔,那些豬仔運到南洋也是苦力,到我們這裏做工又有何不可?”
    滋圃又道:“你前幾日還想買點豬花來伺候教主,要是讓教主知道你在外麵搞不三不四的名堂,非要砍你的頭不可。咱教主心善,你切莫在教主麵前胡言亂語,今日要不是我攔著你,你把我們買豬仔的事情供出來,恐怕你就是第一個違反教規的人,到時候教主罰你,可休怪他老人家翻臉不認人。”
    楊福蓉左右環顧,輕聲說道:“關哥,我有一事不明,我總覺得...這教主不像是真的。”
    滋圃大怒,道:“你...你好大的膽子,你居然敢質疑教主的身份?”
    楊福蓉道:“你莫怪我說這話,當年張澄教主殺了童貫,創立我門,起碼已是而立之年,可如今那小子看起來不過二十...況且,我祖上楊選所記的《前世集》中提到,張教主為人心狠手辣...我看那小子親和友善,難道...”
    滋圃道:“你懂什麽?張澄少年有為,他受宋欽宗之命擊殺奸臣,年不過二十,有何不妥?至於教主心狠手辣,那是前人所述,不足為信。觀北門創立那麽久,時過境遷,我們後輩又豈可窺探這種種玄機?隻是按照我世祖所記,家父所訓,教主臨世背後必有掌印,教主手中的殘頁也確實是《葵花寶典》的第一重口訣,教主不是他還會有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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