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8章 榮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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楊炯剛踏入冰雪城,但聞那歡嚷勸酒、嬉鬧喧囂之聲,直如潮水般灌入耳內,端的是沸反盈天。
“哈哈哈,二驢,你這小兔崽子莫跑,你可是老子帶出的兵,才灌了兩壇黃湯就不濟事了?往後還能成何大事,趕緊給老子滾回來!” 一員滿臉疤痕的兵卒,醉意醺醺,扯著嗓子大吼。
二驢一麵奔逃,一麵討饒:“疤哥,您饒了我吧,您拉著我都喝了兩個時辰了,我還得去瞧瞧我老娘呢。”
“艸!老娘來了怎不言語?快快,帶我去拜見,你小子救過哥哥性命,這老娘我須得認下。” 疤子酒意頓時醒了大半,大步流星往前,便要揪住二驢。
“砰 ——!”
一聲悶響,疤子頓覺眼前一黑,腦袋仿若撞上鐵板。
疤子仰頭,待瞧清來人,刹那間清醒過來,身子挺得筆直,高聲道:“大人!”
其聲如洪鍾,震得屋梁簌簌作響,周遭嘈雜之聲漸次消弭,俄而有幾個醉得七葷八素的,尚在懵懂言語。未幾,全場寂然,繼而齊聲高呼:“大人!”
楊炯朝著眾人擺了擺手,示意不必拘謹,旋即接過一壇酒,與疤子懷中那無安放處的酒壇輕輕一碰,飲了一口,方道:“你小子這般貪杯?右腿那箭傷可大好了?”
疤子見狀,先是一怔,繼而憨笑著用力拍了拍右腿,豪放道:“大人放心,咱疤子沒那般嬌貴,早沒事兒了。”
“你家丫頭可帶來了?” 楊炯頷首,又接著問詢。
“帶來了,在雪樓那邊,正同兄弟們的家眷一處嬉鬧呢。” 疤子嘿嘿笑著,一臉慈愛,那原本滿是疤痕、瞧著可怖的麵龐,因這笑容,竟也不似平日那般猙獰。
楊炯複又與他碰了碰酒壇,飲罷一口,轉身邁向正中高台,深吸一口氣,朗聲道:“兄弟們!我楊炯感懷諸位不辭千裏,奔回長安,隨我共襄大事,此等情誼,楊炯永生難忘。往後隻要我富貴榮華一日,兄弟們斷不會有窘迫困厄之時!”
“忠誠赤膽!”
“驍勇無畏!”
“視死如生!”
麟嘉衛齊聲呐喊軍號,呼聲震天。
楊炯高擎酒壇,情緒激昂,與麟嘉衛一同高呼三遍軍號,而後大笑道:“今夜定要通宵達旦,不醉不休!”
“吼 ——!” 眾人歡呼雀躍,冰雪城再度喧鬧起來,勸酒聲、笑罵聲,此起彼伏,不絕於耳。
“大人,老儲敬您一杯,猶記永樂一役,您帶著咱十幾個兄弟去攻城門,是您替我擋了一箭,若非如此,咱老儲焉也活不到今日。” 一位麵容剛毅的中年漢子,手提酒壇,恭恭敬敬舉過頭頂。
楊炯見此,接過酒壇,揭開酒封,猛灌一大口,擲還給他,沒好氣嗔道:“說這些作甚,難不成我能眼睜睜瞅著?”
老褚仰頭飲了一大口酒,眼中淚花閃爍,哽咽著道:“自那日後,咱老褚這條命便是大人的了,至死無悔。”
“行啦!莫這般婆婆媽媽,老子可不要你的命,聽聞你家娘子厲害得緊,我可不敢招惹。” 楊炯半開玩笑說道。
“哼,反了天了還,她若敢對大人無禮,老子定不輕饒!”
一個麵色黑如鍋底的少年,提著酒壇,搶上幾步,笑罵道:“行啦老褚,別嘴硬了,我可瞧見嫂子了,那厲害勁兒,你在她跟前跟個鵪鶉似的,就別吹噓了。”
“嘿!白黑子,你少在這兒說風涼話,你小子都多大了,還沒尋著個婆娘,倒有心思編排我。” 老褚沒好氣回道。
這黑炭少年也不著惱,走到楊炯麵前,扯出一抹笑意,挑眉道:“大人,白朗敬您!若無大人,我那瘸腿老爹,恐早被白家那幫人欺負死了,此番我回來,興許都見不著他老人家一麵。若非大人令相府多加照拂,我這白家旁支,怕是要絕了戶。”
楊炯接過酒壇,痛飲一大口,笑罵:“你小子,收到家書便哭喪著臉,本就黝黑的臉,這下更黑了,難看至極!老子還怕你壞了我軍營的風水。”
“嘿嘿!” 白朗赧然一笑,猛灌幾口酒,欲掩尷尬。
“滾吧!好生做事,往後白家還指望著你撐門戶呢。” 楊炯抬腿,輕踹這少年臀部,笑罵著趕人。
白朗聞言,麵露驚色,他出身小家族旁支,又非懵懂之人,自是深知這承諾的分量。
尚未及道謝,便被一人扯到一旁,那人笑罵:“白黑子,別仗著年紀小耍賴,趕緊滾蛋,兄弟們還沒跟大人喝夠呢。”
楊炯瞧著此人,含笑道:“高瓊,你這小子!我都不知該如何說你。你叔父高樞密調你去樞密院,你怎的不去?氣得他沒少向我抱怨,你又不是軍功不夠,一個九品的樞密院守闕書令史,多好的差事,為何不去?”
高瓊將酒壇遞給楊炯,歎道:“大人,您是知曉的,咱老高哪是能坐得住的人?我身後還有一群小兄弟跟著呢,我若走了,他們可如何是好。那守闕書令史,整日不是抄抄寫寫,便是守著檔案庫,這還不如一刀殺了我痛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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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這小子!旁人求都求不來的官職,你倒好,打死都不稀罕,你叔父可沒少跟我念叨。” 楊炯與他碰了碰酒壇,各自飲了一口。
“嘿嘿!我那叔父也曉得我脾性,這不,也覺著跟著大人有奔頭嘛,不然豈能放我來此。我高家的軍功,曆來都是馬背上掙來的,咱可不當那遊手好閑的二世祖。” 高瓊一本正經應道。
楊炯苦笑搖頭,陪著他又飲了幾輪,抬眼見後麵一個接一個等著敬酒,心中暗忖:今日怕是自己也要醉倒桌底了。
當下心一橫,不願掃了兄弟們的興,來者不拒,也不知灌了多少黃湯,隻覺頭昏腦漲,思緒也飄飄然起來。
“好啦!你們大人還得去家眷那邊敘話,剩下的兄弟,我代他喝了!” 耶律南仙抄起一壇新酒,揭開酒封,高高舉起,鳳眉一挑,示意眾人同飲。
言罷,她一仰雪白脖頸,“噸噸噸”,一壇酒須臾間飲了個幹淨,瞧著呆愣的眾人,豪放大笑:“怎的?本公主不配與你們喝酒?”
“夫人威武!” 眾人回過神來,高呼一聲,紛紛仰頭,酒壇盡數見底。
“哈哈哈!好,兄弟們且先暢飲作樂!我與你們大人去見見家眷。” 耶律南仙大笑著擺了擺手,拉起楊炯,向著冰雪城雪樓行去。
兩人邊走,耶律南仙邊數落:“是不是傻?那麽多人,你這般喝法,莫非要喝死?”
“盛情難卻,皆是兄弟,怎好拒絕。” 楊炯無奈一笑。
耶律南仙白了他一眼,待行至雪樓,仔細替楊炯整理了下麒麟服,又上下打量一番,微微點頭,叮囑道:“可清醒了?莫要讓士兵家眷憂心。”
楊炯聞言,用力揉了揉麵龐,晃了晃有些暈眩的腦袋,任由冷風吹拂片刻,方道:“嗯,你再瞧瞧,我可還有醉態?儀態可有不妥之處。莫要讓這些家眷心生雜念,須得讓他們放心將自家男人、兒子交予我。”
耶律南仙亦知其中利害,不然也不會在門外駐足提醒。家眷們此番是初次見楊炯,這第一印象至關重要,以往大抵都是從軍報、家信中聽聞楊炯諸事。往後楊炯要領兵出征,要讓家眷們安心,莫要生出無端猜忌。
當下便又細細檢視一番,還調皮地用力揉了揉楊炯的臉,笑道:“不錯,英武貴氣,活脫脫一個讓人放心的少年將軍模樣。”
楊炯白她一眼,而後與她一同步入雪樓。
才剛入門,便見此間雖說亦是喧鬧,卻比冰樓那邊消停許多。眾多女眷、孩童、老嫗相互交談,不時有幾個年輕婦人相互勸酒,孩童們或嬉笑玩鬧,或安靜用飯,倒也亂中有序。
端坐正中的一位老嫗,抬眸瞧見正門處步入一位身著麟嘉衛麒麟服的少年,通身貴氣四溢,仿若流輝閃耀,那身服飾愈發襯得他英姿勃發。凝神細觀,麒臂鶴腰駿足健,隼目獅鬃虎威凝,端的是逸群神俊少年郎,威風赫赫大將軍。
再瞧立於其旁的少女,氣勢亦是奪人。周身綺麗奢華,貴氣盈滿華堂,身披紫絨大氅,愈發顯得英氣逼人。細細瞧去,鳳臂蝶腰鸞步輕,龍睛狐靨鵲靈秀,真真是傾國殊色嬌俏女,氣淩九霄真公主。
場中眾人皆被這對神仙眷侶吸引了目光,紛紛起身,一時有些不知所措。
楊炯含笑擺了擺手:“大家莫要拘謹,皆是自家人,今日設下此宴,大家好好團聚一番。”
“大人且莫這般說,咱們實在不敢當。” 一老嫗上前,作勢便要行禮。
楊炯趕忙扶住她,道:“老人家,使不得,使不得。”
“使得,使得!我家那二驢,全仰仗大人照拂,如今愈發有出息了,老婆子這心裏歡喜得緊呢。便是此刻閉眼,也沒了牽掛,隻要他跟著大人,指定錯不了。” 老嫗說著,又要行禮。
“老人家,您可是二驢的娘呀!那您可不能說這話,那孩子出息著呢,還跟我說要給您掙個誥命,您老可得好生保重,福氣在後頭呢。” 楊炯扶住老嫗,輕聲溫言。
“二驢她娘,今日好容易團圓,莫說這些,大人來此,定是有話要說。” 一旁一老嫗略帶嗔怪道。
楊炯微微仰頭,朗聲一笑,繼而瀟灑地擺了擺手,一步上前,穩穩接過南仙遞來的酒壇。他身姿挺拔如鬆,目光如炬,緩緩掃過台下一眾女眷,那眼神仿若能穿透人心,帶著讓人安心的力量。
少頃,他雙手將酒壇高高擎起,聲若洪鍾,響徹四周:
“諸位娘親、嫂嫂、弟妹,還有姐妹們!此刻在冰雪城的每一位兄弟,皆是我楊炯生死相依的手足!他們在外,是浴血奮戰的豪傑,可回到家中,便是你們的主心骨,是孩子的慈父、你們的良人、家中的脊梁!而我楊炯,既為將領,便與兄弟們同生死、共進退。
跟著我,前路縱有千難萬險,我不敢誇下海口說事事順遂,但唯有一點,我楊炯今日當著大夥的麵,以這腔熱血起誓,定會傾盡所有、拚盡每一分力氣,帶領兄弟們平安歸來。今日,我敬大家一杯,感恩大家深明大義,給予兄弟們最堅實的後盾,待得勝歸來,咱們定當開懷暢飲,共享團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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眾人聞言,內心感懷萬千。
她們早已知曉家中男人不日便要再度出征。雖說心中不舍,卻也未曾埋怨。她們之中,許多並非長安本地人,隻因家中男人成了楊炯的親兵,便都被接到長安春歸巷居住,相府不但安排了住處,還幫襯著謀了不少營生。
非但如此,家中男人當兵也非一日,卻從未見過一次拿回這般多的銀錢。且經西夏一役,都立了武勳,這便意味著往後再不必服徭役,這等日子,以往連想都不敢想。
她們雖不懂什麽士為知己者死的大道理,卻也明白,這般大的恩情,於她們而言,幾輩子都償還不盡,如今楊炯要領兵出征,她們又豈能拖男人後腿。
於是,眾人紛紛舉杯,高呼:“凱旋!團圓!”
一飲而盡。
隨後,楊炯步入人群,同年歲大的老人敘話,應酬年輕女眷的敬酒,一時間忙得不可開交。
耶律南仙立在一旁,微笑著瞧著這一切,不時替他擋酒,同那些活潑跳脫的女眷打趣幾句,端的是一副女主人派頭。
時日稍久,耶律南仙亦有些醉意,見楊炯似有七分醉了,便笑道:“諸位,我們還得去招呼冰樓的兄弟,諸位好生歡宴!”
言罷,再次舉杯,同眾人飲了一杯酒,拉著楊炯,瀟灑離去。
“還行嗎?” 耶律南仙瞧著強自穩住步伐的楊炯,憂心問道。
楊炯隻覺頭痛欲裂,才剛出門,被冷風一吹,嘔意上湧,再也忍耐不住,扶著樹叢,劇烈幹嘔起來。
耶律南仙無奈,輕輕拍著他的後背,嗔罵道:“就你這酒量,還得練練,往後跟我喝酒,可過不了幾輪。”
楊炯不答,隻是嘔吐。好容易覺著舒坦些,這才起身,醉意朦朧,調笑道:“夫人,咱還得去見將官呢。”
耶律南仙翻了個白眼,罵道:“都這般模樣了,還口花花!真有你的。”
楊炯不答,拉著她,迎著冷風,慢慢朝冰雪城另一側隱蔽的霜樓走去。
“南仙,今晚的月可真圓呀!” 楊炯帶著幾分醉意,悠悠說道。
耶律南仙仰頭,見雲疊星稀,沒好氣回道:“你是真醉了,哪來的月。”
楊炯苦笑搖頭,繼續道:“風好暖。”
“現在是冬天!”
“花好豔!” 楊炯接著道。
耶律南仙環顧四周,見除了鬆樹,花木皆是光禿禿,這才疑惑道:“你到底想說什麽?”
楊炯轉頭,深情凝視她那雙狐狸眼眸,歎道:“平生不會相思,才會相思,便害相思。身似浮雲,心如飛絮,氣若遊絲。空一縷餘香在此,盼千金杜鵑何之。證候來時,正是:月下酒,風中花!”
耶律南仙聞言一怔,沉默半晌,幽幽道:“我還沒走。”
“我怕來不及說再見。” 楊炯腳步虛浮,強自擠出一絲微笑。
“哼,這次詩詞倒中聽多了。” 耶律南仙故意岔開話題,嗔道。
楊炯苦笑,自言自語道:“一會兒多喝些醒酒湯,得洗個冷水澡,可不能睡著。”
“不要命就洗!” 耶律南仙瞪眼罵道。
楊炯不答,繼續自言自語:“可不能睡了,聽聞催吐也能醒酒,一會兒試試。”
“楊炯!你少跟我演戲!” 耶律南仙吼道,眼眸流轉,滿是怒意。
“那你讓我送你,不許偷偷走!” 楊炯耍起無賴。
“哼,你怎知道我會偷偷走?”
楊炯長歎一聲:“你在家常穿鹿皮軟靴,如今換了蠻靴,內襯還加了絨,你若不急著走,定不會如此。我瞧見阿耶朗兄弟了,他本是愛酒之人,今日卻滴酒不沾,想來是要護你周全,不敢飲酒。”
“你這人,就不能裝看不見?” 耶律南仙罵道,眼神複雜難明。
楊炯淡淡一笑,揶揄道:“我的公主,你也沒那般灑脫嘛。”
“懶得理你。” 耶律南仙輕輕懟了他胳膊一下,蓮步輕移,欲入樓內。
楊炯一把拉住她,望著她的麵容,良久良久,仿若要將她的模樣深深鐫入心間。
耶律南仙實在受不得他這熾熱深情目光,用力踩了他一腳,罵道:“幹嘛呀!莫要惹我!”
楊炯疼得齜牙咧嘴,踉蹌幾步,靠在柱旁,無奈道:“南仙,你騙不過我!你這人一旦認定某事,便極難改變,你沒應承我,便是還想著偷偷離開。
我也不與你置氣,徒惹你不快。要不你送我一首詞罷,平日裏都是我逗弄你,你才學那般高,我還沒見識過呢。”
耶律南仙被楊炯這一番情話攪得心煩意亂,見他那模樣,心下一狠,幾步上前,勾著他下巴,冷聲道:“你招惹我,可做好了死的準備?”
“怎麽死?害相思嗎?” 楊炯一臉壞笑。
耶律南仙見他這般無賴,怒氣上湧,可瞧他醉態,又忽起逗弄心思,狐狸眼眸一轉,勾著他脖子,笑語嫣然:“向晚忽聞醉帶語,卷盡寒芒。罷理羅裳,悄臨菱鏡淡淡妝。素錦紋繁溫夢香,玉足生光。笑語檀郎:今夕鴛衾繡褥長。”
楊炯聞言一怔,瞳孔劇震,而後苦笑道:“南仙,別玩了!”
“是你要玩的!怎的?不敢了?” 耶律南仙眉眼含春,朝楊炯眼眸輕輕吹氣,挑逗意味十足。
“你別玩火,小心自焚。” 楊炯狠聲道。
“哈哈哈!豬頭!榮耀給你了,你不敢來拿,怪個誰來?” 耶律南仙大笑著揶揄,轉身便走。
楊炯咬牙切齒,看著她那得意的背影,狠聲喊道:“夜深深靜悄,明朗朗月高,小閣樓無人到。佳人今夜且休睡著,有句話低低道:半扇兒窗欞,不須輕敲,我來時將花樹兒搖。你可便記著,便休要忘了,影兒動咱來到。”
“哈哈哈!有膽便來取你的榮耀,我等著!” 耶律南仙挑眉大笑,揚長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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