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5章 登州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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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且說這一萬人馬不停蹄,飲食諸事盡皆在鞍韉之間匆匆而就。幸得先前已傳訊各州府,沿途補給諸事安排妥當,一路暢行無阻,終是順利抵達青州。
    依著既定之計,在此處停歇休整四個時辰,而後便要一路疾馳,再不作逗留,直往登州而去。
    雖時日緊迫,楊炯卻仍隨著盧啟四下奔走,安置一眾士兵歇息。那欲補眠者,自有獨立營帳以供暖休憩;難以成寐之人,亦可少量取用些高熱量的吃食,茶點皆可隨意自取,用以舒緩周身乏累。
    諸事安排妥帖,楊炯方欲返回稍作小憩,卻見青黛匆匆奔來。那生得如娃娃般的麵容皺作一團,眉心間盡是急切之意。
    楊炯見狀,不禁微微一怔。
    這青黛獨自執行過諸多任務,手刃之人不計其數,後來護衛在楊文和身側,曆經之事比之尋常人等一生所曆還要繁雜,眼下能令她這般慌了心神的,想必是出了天大的變故。
    青黛疾行幾步,將楊炯拽至僻靜之所,低聲言道:“登州那邊出了事。原本預備的渡海大船,前幾日忽地燃起大火,幸而察覺尚算及時,可船隻終究損毀大半。後經詳查,燒毀者為數不多,多是被人鑿穿了船艙,更有甚者,船舵、桅杆亦遭破壞。
    現今京東東路轉運使孫幼勖、登州府尹梁非凡,正竭力搶修、籌措船隻。隻是據內衛傳來的消息,最快也要十日方能勉強湊齊。”
    “可是裏應外合,敵國蓄意作亂?” 楊炯看似問詢,然語氣之中卻滿是篤定。
    青黛重重頷首:“正是。內衛的兄弟發現了高麗人的蹤跡,那船舵駕駛艙與船底皆遭損毀,數十船工罹難,顯然是有內鬼聯合了外邦作祟。”
    楊炯垂首沉思良久,複又問道:“可曾見倭人的蹤影?”
    “眼下尚未察覺,不過內衛發現倭國藏人府的諜子在登州異常活躍,恐也難脫幹係。” 青黛揣測道。
    楊炯再不多言,催促青黛速去歇息後,自己也沒了困意,頂著一對黑眼圈,尋了處陽光尚算充足之地,倚靠在牆根下,凝眉思索起來。
    “可是出了事?” 楊渝款步自遠處而來,將一杯茶遞與楊炯,而後交疊雙腿,也倚靠在牆根之下,與他一同飲茶、曬暖。
    楊炯飲了一口茶,神色淡淡:“登州失火,船隻損毀大半,修複完好至少需十日。”
    楊渝聞聽此言,不禁一愣,驚問道:“可是高麗人?倭人?”
    “二者皆有可能,更或許是裏應外合。登州局勢繁雜,向為多國情報匯聚之地,金國近侍司、遼國安撫司、高麗義禁府、倭國藏人府,多年來屢禁不絕,除卻通商這一主因外,想來是有人暗通外國。
    此次我等出兵,最憂心者莫過於高麗與倭國,以他們那謹小慎微的脾性,必然會先下手為強。幸而知曉我等作戰意圖者皆是大華高層,眾人雖說利益有別,但亦明白此刻大華正值關鍵之際,邊境務必要安穩。
    正因如此,此次作戰的後勤保障方能全力支持。為的便是一戰震懾此三國,令他們不敢輕舉妄動。故而,我等進攻金上京的意圖,想來不會泄露,也正因這般,他們才會狗急跳牆,不惜暴露內應,也要毀了我等的船隻。” 楊炯神色凝重,條分縷析娓娓道來。
    楊渝輕移雙腿,換了交疊之姿,不知是有意還是無意,這雙腿交替間,衣袂輕拂,偶爾露出那圓潤飽滿、透著力量之感的大腿一瞬,半遮半掩間,瀟灑肆意,端的是一半英姿藏春意,半點柔韻斂鋒芒。
    “啊 ——!你踢我作甚?” 楊炯捂著屁股大呼。
    楊渝瞪他一眼,震了震下身衣袂,將那修長雙腿斂藏其後,不願與這臭弟弟過多糾纏,徑直問道:“你有什麽打算?”
    楊炯悄無聲息地回瞪一眼,飲了口茶以掩尷尬,輕咳一聲道:“青州至登州,騎兵全力馳騁,兩日便可抵達。我打算先行啟程,前往登州聯絡當地船行,籌措船隻,順便會一會那登州官場眾人。”
    “此刻便走?” 楊渝輕聲問道。
    “嗯!早一刻是一刻,登州外海他國船隻不少,我設法弄來幾艘,也省得大軍在登州長久滯留。這一萬兵士,便有勞楊姐姐費心了。” 楊炯言辭懇切,鄭重其事。
    楊渝微微點頭,目光凝重地望向對方,語重心長地叮囑:“即便你如龍遊滄海,也萬不可小瞧了那些潛藏暗處的蛇蟲鼠蟻。我知你聰慧過人,腦筋轉得比旁人都快,這一點我自是放心。
    但你需牢記,高麗與倭國那幫子人,最為陰險狡詐,他們行事素來隻重戰術,毫無戰略眼光可言,做起事來全然不計後果,時常妄圖以小博大,同那發了狂的惡犬一般無二。你我性命可比他們金貴得多,千萬莫要衝動行事,更不可意氣用事,賭氣逞強。一路上,務必要時刻提防這些鼠輩的臨死反撲。”
    “嗯,我自會小心。” 楊炯重重點頭,起身便要離去。
    “等等!”
    “啊?” 楊炯滿心疑惑,回首張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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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還有一事我險些忘卻!你那貪花好色的性子也收斂收斂,莫要見了女子便挪不動步!” 楊渝沒好氣地瞪眼嗔道。
    楊炯聞聽此言,先是一愣,繼而罵道:“這是什麽話?說得好像我從未見過女子一般!”
    楊渝睨著他那惱羞成怒的模樣,嘴角驟然勾起一抹冷笑,眼眸輕轉,滿是戲謔之意。
    緊接著,她輕輕揚起下頜,動作舒緩而優雅,修長白皙的脖頸仿若高貴的白天鵝般舒展,盡情展露著與生俱來的高傲。恰在這矜貴之氣四溢之時,她那引人矚目的長腿猛地一抬,帶著淩厲之勢將裙擺狠狠踢出,震得裙擺烈烈作響。
    繼而腳尖觸地瞬間卻化為繞指柔,蜻蜓點水般輕點地麵幾下,輕盈得仿若能隨風飄起,可那落地的輕微聲響,又分明透著不容小覷的力量。隨後,她微微屈膝,上身前傾,身姿靈動仿若隨風搖曳的勁柳,瀟灑肆意之中暗藏三分嫵媚,力量與風情完美交融,英姿與嫵媚交相輝映。
    她的雙眸,本是狹長冷冽,此刻卻仿若被點燃了一把火,瞳仁裏光芒跳躍,滿是熾熱的戲謔之意。她眨了眨眼,長睫如蝶翼輕扇,方才還冷若冰霜的氣場瞬間切換,恰似一隻狡黠的小貓,伸出柔軟的爪子,肆意逗弄著眼前無路可逃的獵物,那故意營造出的反差,直勾得人心神蕩漾。
    “哼!臭弟弟!這便受不住了?你這探花郎也不過如此嘛。” 楊渝輕哼一聲,倩影徐踱,妙足輕劃數下,看著愣神的楊炯,嘲諷之意溢於言表。
    “你……!我有話說!” 楊炯滿心不服。
    “哦?我且看你如何狡辯!” 楊渝雙臂環胸,好整以暇。
    “賞花有地有時,不得其時而漫然命客,皆為唐突。寒花宜初雪,宜雪霽,宜新月,宜暖房。溫花宜晴日,宜輕寒,宜華堂。暑花宜雨後,宜快風,宜佳木濃陰,宜竹下,宜水閣。涼花宜爽月,宜夕陽,宜空階,宜苔徑,宜古藤巉石邊。
    而對姐姐這山茶花,渾然不囿諸般規製,春夏秋冬,皆是芳華;東西南北,鹹可為景。真率性天然之尤物也,直入吾心。”
    楊炯見楊渝被自己這番言語氣得柳眉倒豎,氣急敗壞,眼看著便要衝將過來教訓自己。楊炯哪敢與她動手,撒腿便跑,心中暢快無比:哼,敢撩我這探花郎,當真以為我這名號是白得的?調戲你這大姐姐還不是易如反掌。
    楊渝追了幾步,銀牙緊咬,心中氣悶難平。本想著逗弄逗弄這臭弟弟,沒成想反被他給調戲了,真真令人惱恨。
    實則,楊渝確是隻將楊炯當作優秀的弟弟看待。誠如楊炯所言,長安權貴就那麽些,彼此之間多少有些交集,雖說不上熟稔,但隻要不是不死不休的仇敵,見了麵總歸要有三分情麵與三分家情。
    這是大家族數百年來沿襲而成的規矩。家族一旦壯大,相互之間多少沾些姻親,衝突亦在所難免,為免傷情分,即便並非世交親厚,見了麵也會比尋常百姓家親近三分。
    這便是兩家即便明麵上有些齟齬,二人卻仍能安坐傾談的緣由。楊渝絕非如她所言那般頭腦愚笨,實際上她聰明的很呢。
    初與楊炯碰麵之時,一句 “你無需與我客氣,此次我身為麟嘉衛參軍,一切但聽你吩咐”。前半句講的是家情,示意不必見外;後半句表明態度,願聽其指揮。
    又一句 “這些日子事兒忒多,我還沒理清爽”。這話分明是點明,天波府與相府之間發生諸多事宜,自己未曾參與,究竟站在哪邊,尚未理清。
    再一句 “不過有一點你放心,我楊渝不是那等公私不分之人,決不會做出殘害同袍的事”。直接亮明態度,雖說兩家存有嫌隙,但自己絕不會公報私仇。
    這三句話,層層遞進,既明態度,又拉關係,更表立場,足見真心。
    楊炯又非愚人,怎會不知她話中深意。不然,那晚也不會與楊渝長談許久。
    那篝火熊熊的一晚,二人看似是楊炯占了上風,實則彼此都在相互試探。楊炯想要激怒她探出其底線與心思,判斷她有無攬權之意,有無挑撥之可能;楊渝則要從楊炯言語之中探聽相府對天波府、對自己的態度。正因如此,二人才會相對而坐,暢聊許久。
    結果不言而喻。
    楊炯得出兩個結論:其一,楊渝不願放權;其二,楊渝尚未狠下心來,還處猶豫之境。
    楊渝亦有兩個結論:其一,相府與天波府還未至不死不休的境地;其二,相府對自己態度總體尚佳,甚至有拉攏之意。
    雙方歸結起來,有一共識,便是楊炯與楊渝有商談的餘地,且可能成為兩家關係的轉折契機或是惡化關鍵。
    楊渝望著消失在遠處的楊炯,暗自啐了一口,罵道:“臭弟弟,敢調戲姐姐,往後有你好受的!”
    言罷,整肅麵色,蓮步輕移,沒入營帳之中。
    且說楊炯牽過快馬,喚上文竹,便要朝著登州先行奔去。
    李澈一言不發,周身寒氣四溢,翻身上馬,死死盯著楊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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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楊炯被這丫頭弄得一愣,疑惑道:“怎麽了?”
    “哼,你這般懂賞花嗎?那你倒是說說,我這瑞香花該如何賞!” 李澈一字一頓,咬牙切齒。
    “死丫頭!胡說什麽呢?” 楊炯老臉一紅,反口嗔罵。
    李澈驅馬靠近,毫無征兆地一拳搗在楊炯腹部,瞪眼道:“這才走出多遠,你便開始招惹女子?你對得起我姐姐嗎?”
    “啊 ——!你這沒良心的,下手這般重!” 楊炯捂住肚子,佯裝疼痛。
    “你少跟我演戲!我根本未曾用力!” 李澈狠聲說道。
    楊炯被她拆穿,愈發麵紅耳赤,起身哄道:“梧桐,你不懂。這並非招惹,我是在試探她底線何處。這叫周旋,皆是手段罷了。手段不過表象,不代表什麽。”
    “你這演技太差!斯坦尼斯拉夫斯基是如何教你的?真聽真看真感覺,你此刻與我言語,我全然感覺不到真心。你瞧那人的腿倒是真語真言真動心。” 李澈嗤笑不止。
    “嘿!你這小丫頭!你……”
    “你什麽你?你教我的,人在憤怒之際,且被戳中痛處與真相之時,向來是啞口無言,隻會以憤怒掩蓋真實情緒。眼神遊離,瞳孔變化!那那那,此刻你這難看的假笑,再摸一下鼻子,那便是鐵定要說謊!” 李澈眯著眼,揶揄而言。
    “李澈!!!”
    “一個人憤怒得大喊大叫,說明你猜對了一半;一個人在憤怒中沉默不語,則說明你所言全對!你教我的嘛,姐夫!” 李澈對上楊炯那惱羞成怒的眼眸,絲毫不懼,昂著下巴,滿是嘲諷之意。
    楊炯狠狠瞪她一眼,打馬疾馳而去。
    李澈嘟嘴冷哼,緊隨其後:“抑製自己免於憤怒最好的辦法是:當別人憤怒時,你便冷靜觀察那是怎樣的一副德行!”
    “你有完沒完!我教你是讓你對付別人,你全用在我頭上了,你可真是個‘好’妹妹!” 楊炯回首怒罵,將好字咬的極重。
    “哼!我之前小瞧你了!此刻我要與你寸步不離,我看你還如何賞花!” 李澈嘟嘴瞪眼,大喊著回應。
    文竹在一旁瞧得興起,見楊炯吃癟,嘴角止不住上揚。被楊炯瞪了一眼後,非但不躲,反倒回瞪過去,眼眸之中滿是戲謔。
    楊炯徹底無語,頓生一種搬起石頭砸自己腳的荒謬之感,當下看著李澈那得意模樣,罵道:“少說話對於女子而言乃是一種裝飾,裝飾簡樸,方為絕美。”
    “好!我有不說話就抽搐的怪病!姐夫可要見識見識?” 李澈嬉笑著揮舞著拳頭。
    “啊 ——!”
    楊炯心中淒苦萬分:往昔是技不如人,如今連口舌之爭都落了下風,這世事變幻,當真是風水輪流轉呐!
    想到此,他便緊緊閉上雙唇,不再言語。隻剩李澈還在一旁自顧自地聒噪個不停,不多時,三人身影便漸漸被飛揚的塵煙所吞沒,消失在了茫茫天地之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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