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3章 待花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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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洞狹長且昏暗,雪浪湧入,更顯逼仄。
楊炯隻覺渾身劇痛,意識如墜無盡深淵,昏沉不堪。他已分不清自己究竟醒來過多少次,抑或從未真正清醒。
楊炯試圖驅使身體,從這洶湧雪浪中掙脫而出,可手腳卻似被無形的枷鎖禁錮,不聽使喚,分毫難動。
他拚命想要睜眼,然而眼皮沉重得如同被巨石壓著,無論如何用力,都無法撐開一絲縫隙。想要開口詢問李澈的安危,喉嚨卻像被一隻冰冷而有力的大手死死扼住,有話在喉,卻發不出半點聲音。
唯有那腦中思緒,控製不住的湧蕩,同李澈的相處的點滴,如同昨日一般,紛雜重現。
“我不是小豆芽!我有名有姓!我叫李澈”那清脆的聲音,帶著幾分倔強,在他耳邊回響。
“你不許拿我當小孩兒!”李澈那不服氣的模樣,仿佛就在眼前。
“你答應過我娘要照顧好我的!不許欺負我!”她那認真又帶著撒嬌的神情,清晰可見。
“姐夫最好了!”雀躍之態印刻腦海。
“等我生辰,我們要一起種下一株瑞香花!”她眼中閃爍著期待的光芒,至今仍曆曆在目。
“我餓了,我要吃長壽麵!我就吃長壽麵!”那任性又可愛的要求,仿佛是在山洞中回蕩。
“每年五月,記得帶一束瑞香花來看我!”那淒楚的模樣,痛徹心扉。
……
楊炯思緒翻湧,情緒如洶湧的潮水,難以平息。
當李澈那淒然眷戀的話語傳入耳中,他內心的悲愴瞬間攀升至頂點,仿佛有無數重錘狠狠砸在他的心口,每一下都讓他痛不欲生,幾乎窒息。
楊炯的瞳孔緩緩充血,變得赤紅一片,胸中憋著的那口氣,像是積蓄已久的火山,瞬間噴發,直衝咽喉,一聲撕心裂肺的呼喊脫口而出:“梧桐!!!”
這聲飽含深情與痛苦的呼喊,如同劃破黑暗的利劍。緊接著,楊炯像是掙脫了那如影隨形的夢魘,雙眼猛地睜開,大口大口地喘著粗氣,逐漸回過神來。
可還沒等他完全了解當下的處境,周身的冰寒便如同無數道鋼針般,直直刺向他的全身。這突如其來的寒冷讓他剛蘇醒的身體不受控製地劇烈震顫,大腿更是瞬間痙攣僵直。
“啊——!”楊炯怒吼出聲,緊咬牙關,雙手不顧一切地撲騰、攀爬,瘋狂地向上刨雪。
在求生的意誌和對李澈的擔憂驅使下,他的動作越來越快,終於從那片幾乎將他吞噬的雪浪中奮力爬了出來。
楊炯掙紮著起身,強自鎮定焦急的情緒,從懷中胡亂地翻出火折子,用力一吹,那點點火光恰似破曉黎明,瞬間撕破黑暗,讓楊炯得以借助著微弱的亮光視物。
“梧桐!梧桐,你在哪?你回答我!”楊炯舉著火折子,一邊呼喊李澈的名字,眼神更是在雪浪中不斷搜尋。
楊炯腳步急匆,重新踏進湧入山洞的積雪,大聲嘶吼:“梧桐!你別嚇我?你聽得見嗎?你到底在哪?”
“梧桐!我是姐夫,你回話呀!”
“你若不說話,我以後再也不帶你出來!”
“你……你要急死我嗎?”
“梧桐!我……我離不開你呀!”
……
楊炯的呼喚語無倫次,身體上的巨痛和疲憊不斷侵襲著他的意誌,那失去李澈的絕望和恐懼之情溢滿全身,楊炯大腿再次痙攣,一個趔趄,直接栽倒在積雪之中,再難起身。
“我……我在……”一聲微弱聲音自楊炯身邊響起,聽在他耳中如若驚雷炸響,讓絕望的他瞬間清醒,追尋著那剛才聲音的方向,雙手瘋狂地在四周刨雪。
“梧桐!梧桐!”楊炯語氣中滿是驚喜和焦急。
“我……我……”李澈那微弱的聲音再次響起。
楊炯瞬間捕捉到那聲回應。他強忍著周身疼痛,拚盡全力站起身,目光急切地循著聲音的方向搜尋。
待確認方向後,他雙手猛地抬起,用力插入積雪。指尖剛觸碰到一絲柔軟,他的臉上瞬間綻放出驚喜之色,隨即手腳並用,發瘋般地刨著雪。
終於,李澈的身影再次出現在眼前。
來不及多想,楊炯一把抱起不停囈語的李澈,腳步踉蹌地朝著山洞深處奔去。抵達盡頭後,他小心翼翼地將李澈放下,緊接著便開始著手生火。
楊炯自謀劃進攻上京,對金國地圖早就熟稔於心,他自知行事艱難,故而準備了不止一條退路,且分別交給安撫司和內衛各自準備。
在很早以前,楊炯就和楊文和討論過,攻打上京不難,難的是如何撤退,從大方向上楊文和可以幫著準備謀劃,可落實到具體細節,落到一山一林,一地一處,就隻能楊炯自己準備。
所以,在撤退路線早已定下的情況下,那沿途的地貌地形自然要由內衛和安撫司疏通探查,在重要的節點,總要設下些許後路,以應對各種突發可能。
這座矗立在林海中的雪山,作為唯一的地標,被設置成後路也就不甚奇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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楊炯深吸一口氣,目光在四周急切搜尋,很快便找到了內衛留下的火絨和木柴。
他手法嫻熟地將木柴搭成規整的架子,又把火絨小心置於下方,隨後拿出火折,腮幫子高高鼓起,猛地用力一吹,火折瞬間躥出明亮的火苗。
楊炯趕緊將火苗湊近火絨,輕輕晃動,火絨先是冒出幾縷青煙,接著慢慢變紅,在他耐心的吹拂下,終於燃起了小小的火焰。
這星星之火逐漸蔓延,木柴也被成功引燃,暖烘烘的火光漸漸蔓延,驅散了山洞裏的幾分寒意。
楊炯將李澈重新抱到篝火前,這才能看清楚她此時的狀況。
李澈那俊俏豔麗的麵容,如今變得毫無血色,白得近乎透明,那如櫻桃般水潤的雙唇,更是幹裂起皮,一道道細紋觸目驚心。
眉頭輕蹙間,痛苦之色溢於言表,她緊咬的牙關,口中不停囈語,聲音微弱卻堅韌,恰似寒風中獨自綻放的瑞香花,雖柔弱卻傲然挺立,淒美得讓人心疼,堅強得令人動容。
待看到她那早已被鮮血染紅的衣衫,楊炯瞳孔猛地一縮,心髒仿佛被一隻無形的大手狠狠攥緊。
隻見那創口深可見骨,皮肉向外翻卷,森然的白骨在血肉模糊中若隱若現,周圍的肌肉組織被撕扯得支離破碎,鮮血仍在源源不斷地湧出,在她雪白的肩頭上洇出一片觸目驚心的殷紅。
生死一線間,楊炯已無暇顧及諸多,他心一橫,右手如閃電般抽出匕首,直接割向了李澈脖頸上的肚兜襻帶。
襻帶輕聲而斷,楊炯輕輕一拉,將肚兜扯出後,匕首翻飛,布料“嘶啦”一聲被劃成數條“繃帶”。
緊接著,他一把撈起旁邊的積雪,迅速融化成水,浸濕其中一條“繃帶”。努力讓自己顫抖的手穩定下來,緩緩靠近李澈那血肉模糊的傷口。
他的目光緊鎖著李澈觸目驚心的傷口,眼神裏滿是心疼與專注,每擦拭一下,都仿佛在擦拭自己內心的傷痛,小心翼翼地清理著傷口周圍凝結的血塊,全神貫注地進行清創。
此刻,命懸一線,什麽無菌操作、什麽男女有別,統統被楊炯拋到了九霄雲外。他滿心隻有一個想法:先止血,先救她!
好在李澈的肚兜還算幹淨,勉強能當作清創包紮的材料,這讓他稍稍鬆了口氣。
擦拭完傷口,楊炯手忙腳亂地翻找止血創藥,毫不猶豫地將藥粉均勻地撒在傷口上。隨後,他雙手穩穩地拿起布條,一圈又一圈,用力且仔細地包紮。
包紮完畢,楊炯見李澈眉頭擰成了一個死結,痛苦之色愈發濃重。他猜不透,這是傷口的劇痛在作祟,還是方才擦拭傷口的冷水帶來的刺激。但他能真切地感受到,懷中的李澈正止不住地劇烈顫抖,這淒慘可憐的模樣如同一把尖銳的刀,一下又一下刺痛他的心。
來不及多想,楊炯雙手穩穩地托起李澈的身體,小心翼翼地褪去她那件沾染著鮮血、被雪水浸透的外衣,每一個動作都輕柔得如同對待稀世珍寶,生怕加重她的痛苦。
緊接著,他又迅速解開自己的內襯,將帶著自己體溫的衣物輕輕披在李澈身上,而後緊緊把她擁入懷中,一步一步朝著篝火挪去。
洞內火光跳躍,兩人緊緊相擁,楊炯牢牢握住李澈的手,輕聲呼喊:“梧桐!梧桐!”
“嗯~~~!”李澈輕嚶一聲,眼皮動了數下,可那清澈的眼眸卻怎麽也睜不開。
楊炯見此,心下焦急,聲音不免有些急促:“梧桐,你不許睡,你若是不聽話!以後我再也不給你做麵吃!”
李澈聽了這話,身軀猛的一顫,大眼睛緩緩睜開,滿是淒楚和幽怨:“你……你欺負……我。”
楊炯對上李澈那眼眸,心下一驚,不知是因火光昏暗還是錯覺,楊炯隻覺得李澈那清澈若潭的眼眸,此刻竟然多出了一絲難以言喻的漣漪,這眼神楊炯太熟悉了,看得他心下一驚,一時間愣了原處,不知所措。
李澈見楊炯如此,輕抿薄唇,輕聲道:“抱緊我,我冷!”
楊炯輕歎一聲,將李澈抱得更緊,隻是眼睛卻再也不敢凝視李澈的眼眸,隻是盯著篝火,開口問道:“你感覺怎麽樣?可有暗傷?”
李澈輕輕搖頭,扯出一絲微笑,看著自己肩頭熟悉的“繃帶”,麵色一紅,恰似瑞香沐雨,嬌豔欲滴。
她深吸一口氣,麵色更是蒼白,眼底滿是眷戀和不舍,卻又是下了極大的決心,開口道:“我靴子裏進了雪,不舒服!”
楊炯聽了,毫不猶豫地將她的靴子脫下,退下她那早就濕透的錦襪,一同送到篝火旁,仔細地幫她烘烤起來。
李澈見此,慘白的麵色透出一抹別樣的嫣紅,雙手攥緊,聲音輕顫道:“我……我腳……好冰。”
楊炯聽了這話,心下一沉。他深知,湧泉穴乃是陽氣生發之地,而李澈身為內家高手,如今卻言腳冰,這無疑表明她已無法順暢地梳理和提用體內氣息。
念及此,楊炯將她的腿彎曲起,將那雙氣韻出塵,湛然瑩澈的蓮足放入自己小腹,待那一絲冰寒傳來,楊炯的心猛的一揪,看來她的暗傷遠比自己想象的還要嚴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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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澈感受到楊炯正不斷用手摩擦給自己腳底取暖,感動和羞澀溢滿心頭,仿佛那全身的疼痛都隨著楊炯的動作而減弱了幾分。
此刻,她的內心被滿足感填得滿滿當當,思緒不由自主飄回到下山後的時光。
雖說父母離世成了李澈心底無法愈合的傷痛,但身邊的人都對她關愛備至。尤其是這個壞姐……壞人,看似沒個正形,卻總帶著她幹些新奇有趣的事兒。
他們一起搗鼓起熱氣球,在藍天白雲下肆意歡笑;親手為她煮長壽麵,讓她重新有了家的溫暖;還一同在雪地裏滑雪共舞,刺激又甜蜜。他對她的好,近乎寵溺,這些點滴都讓李澈沉醉其中,滿心歡喜。
師父曾教她,人要懂得知足。
李澈心裏清楚,人生難免留有遺憾,現當下,她真切感受到了一種從未有過的幸福。這種感覺像冬日暖陽,暖到了心底,讓她打從心底覺得,自己已然擁有了很多,足夠了。
這般想著,李澈扯了扯楊炯的衣領,讓他直視著自己的眼睛,隨即語氣中滿是堅定的問道:“你知道了?”
楊炯對上她那明亮的眼眸,神色複雜,一時間不知該如何回答。
李澈得到了想要的答案,釋然一笑,幽幽道:“我不想死在這裏,不然以後收不到你的花,我會很傷心。”
“不會的!這裏是林海唯一的雪山,距離蒲與路隻有五十裏不到,等你的衣服烤幹,我就帶你離開,絕不會讓你出事。”楊炯這鄭重回應,眼底滿是堅定之色。
李澈輕輕搖頭,抓住楊炯的手緊了又緊,突然有些哀傷,開口問道:“你會忘了我嗎?”
“別說傻話!”
“你什麽都知道,那就該正視李澈。你最疼我了,不該讓我留下遺憾。”李澈神色鄭重,眼眸波瀾湧動。
“我……我永遠不會忘記你,永遠!”
“我是誰?”
“妹妹。”
“你想好再說,這可能是你我最後……”
“梧桐。”
“你!這就是你給我的答案?”李澈語氣中滿是氣悶,眼眸黯淡無光,淒楚又幽怨。
楊炯被她這眼睛看得心亂如麻,心痛如攪,知道李澈大概是因為催動秘法透支了生命,此時的李澈急需一個活下去的信念。
這般想著,楊炯再沒絲毫猶豫,右手輕輕握住她腳踝上那串精致的瑞香腳鏈,目光柔和而堅定,話語中滿是期許:“瑞香花從種下到茁壯成長,需要時間沉澱。
五年後,它的樹冠才會漸漸變得豐滿,枝條愈發繁茂。到那時,花開滿枝,繁花似錦,香氣撲鼻,壯麗非常。
今年五月,咱們一起種下一棵,往後的日子,就靜靜等它盛放。
五年之後,定能花開如願。”
李澈靜靜地聽他說完,輕歎一聲,開口道:“我怕是等不到……”
“不會,我答應過姨娘和你姐要照顧好你,決不會讓你有事!”楊炯鄭重而言。
李澈苦笑搖頭,掙紮著起身,將自己的雙足取出,握著楊炯的手,重新放在那腳鏈之上,目光炯炯的盯著他:“你知道這不是我要聽的話。”
楊炯哪裏不知道她這話中深意,神色複雜的看著李澈,有口難言。
“你不回答,那我來問你!你告訴我,若沒有對我娘和我姐姐的承諾,你還會對我好嗎?”李澈語氣平淡,握著楊炯的手卻緊了又緊,那腳踝上的銀鏈輕微震蕩,不時觸碰著楊炯的手,讓他心亂如麻。
“哎!梧桐,你明知道為何還要問?”
“我以前不懂,現在我什麽都明白了,你這樣敷衍我,是有意欺負我嗎?”李澈冷著臉,眼眸滿是質問,那神態模樣一時間讓楊炯一愣,仿佛眼前人真的一瞬間長大了一般。
楊炯盯著她的眼眸良久,那狠話卻怎麽也說不出口,終是如實回道:“我麵對的是李澈,非是旁人。做任何事都是發自本心,沒有承諾也會如此。”
李澈聽他不再遮掩的話語,綻出一絲微笑,看著已經幹透的鞋襪,輕聲道:“帶我離開這吧,這裏又冷又黑,我不喜歡。”
楊炯鄭重點頭,神情凝重而堅定。他小心翼翼地將李澈的鞋襪重新穿好,動作輕柔緩慢,生怕弄疼了她分毫。隨後,又拿起那件滿是血汙的衣服,輕輕為她套上,每一個動作都飽含著無盡的憐惜。
他半蹲下身,穩穩地將李澈背在背上,李澈那虛弱的身軀緊緊貼著他後背,緊緊抱住她此刻唯一的支撐依靠。
楊炯深吸一口氣,雙手用力,開始刨開洞口堆積的積雪。
不多時,洞口被刨開了一條通道,楊炯背著李澈,一步一步艱難地走出山洞,走下山坡。
寒風如刀割般刮過他們的臉龐,漆黑的夜色籠罩著四周,仿佛是無盡的深淵。楊炯沒有絲毫猶豫,他辨明了方向,朝著西北方毅然前行。
他們的身影在雪夜中顯得如此渺小,卻又如此堅定。那沉重的腳步聲,踏在積雪上,發出“咯吱咯吱”的聲響,在寂靜的雪夜裏傳得很遠很遠。
漸漸地,他們的身影越來越模糊,最終被黑暗徹底吞沒,隻留下一串深深的腳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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