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1章 白虎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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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虎觀位於長安城向西十裏處的四象山巔,傳說乃是靈寶祖師化白虎道人所建,因是西出長安第一高山,又可夏夜觀星。
久而久之,不知是因為傳說導致了香火鼎盛之局,還是香火鼎盛反溯了傳說,總之是白虎觀竟漸漸的成為曆朝曆代出兵穰福必去之所。
正所謂盛極而衰,月滿則虧,萬事概不能外。
前梁時期,白虎觀盛名之下,引得無數學子前來投宿留詩,吟風弄月,學子一多,免不得就會對朝局、天下產生議論,漸成風尚。
前梁皇帝深知堵不如疏,特令七位朝臣前往白虎觀同天下學子闡述、討論國家政策,責令會後匯總成《白虎通義》,呈報中樞傳閱。
朝野之間本就關係微妙,一日未過,朝臣同學子便由最初的探討變成了相互爭吵,雙方上到聖賢經義的解釋、義利善惡的辯論,下到仁法之別、外交政策、官營鹽鐵等問題展開了長達一個月的爭吵。
最終,光這《白虎通義》就裝滿了三個大木箱,也算是有史以來最大的一場朝野辯論。
楊炯引著耶律拔芹和王修沿著石階攀山而上,因兩人身體都不好,他便故意將腳步放得極慢,輕聲給兩人介紹著關於白虎觀的掌故曆史,倒也是難得幾分悠閑。
“這麽說,白虎觀理應香火鼎盛,人潮如織才對,可我怎麽感覺如此……冷清呢?咱們上山也好一會兒了,除了偶見兩個道童,一個香客也沒見到,這……這是怎麽回事?”王修滿是疑惑的掃了眼蜿蜒入山的石階,其中幾階背蔭處都生了青苔,顯然是香火稀疏。
耶律拔芹對登山興致缺缺,可這般同楊炯平靜悠然的閑逛踏青卻讓她開心不已,本是疲累的她被心底那份一直求索的安寧所衝淡,她確信,這就是她夢寐以求的平淡生活。
聽到王修的詢問,耶律拔芹稍稍平複了氣喘,猜測道:“無論是道觀還是寺廟,一旦跟皇家扯上關係,總是福禍相依,可一朝登天,亦可一夕地獄,更何況這白虎觀還跟書生、前朝有這般大的關係,想來是大華有意疏遠吧。”
楊炯輕輕點頭,拿出王修送給自己的錦帕,輕輕給她擦拭掉額頭和脖頸的細汗,這才繼續道:“朝臣和書生論了這麽久,皇帝總要看個結果,這一看自然而然的就會產生傾向,若前梁皇帝是個優柔寡斷的性格也就罷了,可他偏偏是個要做聖明天子的剛硬性格。
於是,短短百日,皇帝既定翰林招募天下才學之士,會同各方大儒,重新編纂、整理、解釋聖賢經義;傳告全國以仁孝治天下;官營鹽鐵酒;對外政策更趨強硬。
如此做法,非但沒怎麽強國安邦,反是加劇了朝野之間的矛盾。
這前梁皇帝一心要聚攏天下錢財,以籌備對遼作戰的軍費,可又不想擔這罵名,於是這聲勢浩大的百日新政就如牆頭蘆葦般,自相矛盾,前後不一,一變再變。
這就導致皇帝必須要提拔支持自己新政地官員,於是乎朝野上下百官起落,如若沸鍋跳魚,人心惶惶。”
“這麽說,前梁是亡於皇帝興起的黨爭嘍?”耶律拔芹一針見血,直戳其要。
楊炯聽了,自然地牽起這個聰明女人柔荑,護著她走過一段布滿青苔的石階,微笑道:“表麵是這樣,李乾元也是如此總結的前朝得失,所以大華對書生論國的態度就比較曖昧,政策上無比開明,可真要實施起來卻困難重重,沒有哪個衙門會湊過去招惹這群最容易被煽動,且同朝中百官有著千絲萬縷關係的書生。
皇帝有此態度,朝臣又怎會再來這白虎觀自找沒趣?於是也便成了如今這般冷清光景。”
“聽夫君這麽說,你不認同前梁是亡於黨爭的總結嘍?”王修見楊炯同耶律拔芹這恩愛模樣,嘟著嘴一把挽起楊炯的胳膊,氣哼哼接話。
楊炯苦笑一聲,輕輕刮去她鼻頭上的汗珠,悠悠道:“人們總想將一個王朝的興衰歸納總結成一個或者幾個原因,然而事實上這卻是非常困難的一件事。大多數人都以為自己足夠客觀冷靜、實事求是,可得出的卻都是一個自己本就要想要的答案。
前梁的問題有很多,突出表現在外的便是的這新舊黨爭,可皇帝的決策反複難道不是原因嗎?書生大儒之間對經義的解釋權導致書生內部產生分歧,誰不想掌握這經義注解之權,做這天下的聖人?皇帝想要外儒內法,可滿朝皆是儒生,其爭論焦點全都是仁恕之別,義利之辨。說得久了,新政也就永遠跳不出這個圈。
再有這經濟一策,從官營鹽鐵酒到茶瓷綢,最後甚至擴大到了木炭、冰塊、香料,大有愈演愈烈之勢。
此法一出,國庫充盈卻民生凋敝,整個天下死氣沉沉,怨聲載道,還沒來得及攻打遼國,天下便就已經的烽煙四起。”
耶律拔芹輕歎一聲,無奈道:“百姓忙碌一生,所求不過是能吃飽穿暖,若一個國家連這都滿足不了,前梁確實該亡。”
楊炯隻是微笑,並沒有搭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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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爺子不會無緣無故跑來這白虎觀。記憶中,老爺子同佛門和道家都有頗深的淵源,可他自己並不是求佛修道之人,此次來這被人遺忘的白虎觀,估計是意有所指。
耶律拔芹見楊炯皺著個眉頭,故作嗔怪地在他腰間擰了一下,輕聲耳語:“好不容易出來陪姐姐散心,你這麽不願意嗎?”
不等楊炯回話,王修立刻審視的看著兩人,陰陽怪氣道:“喲~~!看來是我礙你們眼了,有什麽話要背著我呀?那我走?”
“那你走吧,反正老爺子就在山上,回家不見公公,看下麵的人怎麽編排你!”耶律拔芹早就摸清楚了王修的軟肋,出口就直擊要害,眼睛還不斷給楊炯使眼色,示意他不要接茬。
王修一聽這話,立刻氣息一矮,旋即又想起了見婆婆的事,當即怒視耶律拔芹,咬牙道:“這次你要是再背刺我,我跟你沒完!”
耶律拔芹聳聳肩,滿不在乎道:“什麽叫背刺你呀?你沒背刺我嗎?再說了,你送你的禮,我送我的禮,心意到了就行,你瞎比個什麽勁兒?”
這般說著,見王修餘氣未消除,耶律拔芹隻得柔聲哄道:“禮物不在貴賤,在心意輕重!你那硨磲可是世間少有,昨晚我見婆婆特意囑咐家裏人放在了公公的書房中作景,根本就不舍得去找人雕個鐲子磨個珠子什麽的,她這是喜歡硨磲嗎?咱婆婆啥沒見過,她這是喜歡你呀!”
楊炯一聽這話,滿是佩服的朝耶律拔芹伸出個大拇指,這哄女人的本領,當真是春風化雨,有理有據。
王修心頭一甜,嘴角的笑差點沒壓住,撇過頭輕哼道:“那可說好了,禮物在心不在貴,你這次給公公準備了啥?”
“沒什麽特別的,公公不是喜歡品茗嗎? 我就讓人準備了些茶葉。” 耶律拔芹隨後回道。
“哦!我再信你一次!”王修點點頭,見她說得誠懇,也不再跟她置氣,緩步登上了白虎觀門。
待到三人登上門前平台,但見那朱漆山門半掩,階前碧蘚侵階,幾片枯葉打著旋兒落在“白虎觀”鎏金匾額下。
那匾原是前朝禦筆親題,金箔雖已斑駁脫落,倒多了幾分玄門真人不戀紅塵的仙風道骨。兩隻鎏金狻猊蹲在簷角,口中銜的寶珠早教風雨磨成了灰白顏色,偏生那昂首睥睨的神氣,倒似比當年香火鼎盛時更添幾分出塵意趣。
再看那楹聯處,金漆剝落處竟生出幾莖翠蘿,剛剛生出點點新芽的莖身攀著“金戈耀日”四字蜿蜒,倒像是哪位仙人以草木為筆,在舊日經書上另題了一卷《黃庭篇》。
上聯“煉就先天一氣”的“氣”字下半浸著雨痕,下聯“劈開混沌三光”的“劈”字裂了道道細紋,顯是無人打理。
王修仔細看了半晌,輕聲念出楹聯:“金戈耀日,白虎踞高台,煉就先天一氣。”
“玉律調元,青牛巡碧落,劈開混沌三光!”耶律拔芹一甩袍袖,撫開塵土,接出下聯。
楊炯輕輕推開吱呀作響的門扉,但見三清殿前古柏森森,昔年丹墀下跪滿王侯的蓮花磚縫裏,如今竟鑽出星星點點綠草野花。
台上香爐雖冷,偏有兩隻白鶴悠然踱步,長喙輕啄爐中陳年香灰,倒像是在啄尋什麽靈丹妙藥一般。
“夫君!你這鎮南侯做得忒沒意思!這都沒人出來迎接指引,我看著白虎觀也不怪它變得如今這般蕭索。”王修嘴上說著白虎觀的不是,可那意思分明是在故意調笑打趣楊炯。
楊炯輕笑一聲,引著兩人自偏殿走向其裏,隨口道:“這白虎觀我小時候跟老爺子來過一次,當時記得是給我批什麽命數。那時候,這裏就是如今這般模樣,整個道觀就一個白虎道人和三個道童,剛才你們看到那兩個下山的道童,估計是去采買生活物資了。
這白虎觀就是這樣,自從第十七代觀主白虎道人接管後,去留無意,不迎不接,觀中定額三個道童,十七歲後就趕下山,重新再招。”
“這規矩倒是新奇!”耶律拔芹跟在楊炯身後,微笑著四下打量這周圍的景致,閑庭信步,對這安靜之所倒是頗為喜歡。
楊炯領著兩人轉過回廊,忽見前方銀杏樹下楊文和正獨自翻著一卷道經,石桌上放一盞茶壺,疊在一起的三本書卷被清風吹得“嘩啦”作響,紙頁間棲著隻翠羽雀兒,不時跳動幾下,倒是頗為和諧,互不侵擾。
楊炯定了定神,快步近前,驚得那雀兒撲棱棱飛起,翅膀扇動的間,竟將那桌上經書掀開一頁,露出“夫心者,一身之主,百神之帥。靜則生慧,動則成昏。”
正是那《坐忘論·收心三》。
“爹!您一個讀書人,咋弄得比人家修道的還有仙風氣度?那白虎老道不會是因為這才不來見我的吧?”楊炯嬉笑著抱起楊文和的茶壺,對著茶壺就牛飲了一口。
“嘿!臭小子,糟蹋了鄭丫頭送我的春毫!”楊文和笑罵了一聲,對這個根本不懂茶的小子滿是無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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楊炯嘿嘿一笑,轉頭看向有些扭捏的兩女,隨口介紹道:“爹,又給你弄回來兩個兒媳婦。”
楊文和聽了這話,嘴角抽了抽,狠狠瞪了這讓自己頭大如鬥的兒子,心中又氣又無奈。這小子招惹的姑娘就沒一個是省油的燈,這兩個更不像是安生的主,以後指不定要鬧出什麽幺蛾子呢。
可在自己兒媳麵前,也不能不給這臭小子麵子,畢竟是第一次見麵,當下也隻能微笑著打招呼:“是芹兒和修兒吧!身體不好就不要跟來了,咱們家沒這麽多講究。”
耶律拔芹和王修哪敢怠慢,一齊屈膝跪地,鄭重的磕了三個響頭:“拜見公公!”
“好啦好啦!都起來吧!”楊文和擺擺手,輕笑著抬手虛浮。
楊炯適時起身,將兩人扶起後,出言寬慰:“老爺子不喜這些虛禮,以後在家隨意些便好。”
楊文和嘴角噙笑,擺擺手示意兩人進前,旋即自懷中掏出一七星金令,遞到王修手上,囑咐道:“磕了頭就是進了家門,以後辛苦些,幫著家裏人看好登州,若是需要摘星處和水軍幫著辦事,用這金令便可。”
王修愣愣地握著手中金令,心中震驚得無以複加:這是……這是將登州徹底給我了?
“還不快謝謝爹!”楊炯好笑的出聲提醒。
王修回過神來,作勢就要再次下跪。
“好啦!你身子本就不好,就別這麽客氣了,這些都是你應得的。”楊文和擺手示意楊炯將王修拉起,隨後又看向耶律拔芹,“不想在家常住?”
耶律拔芹抿了抿下唇,小聲道:“我……我打算生了孩子就回烏古論三部,漠北有幾塊牧場,我去給家裏看著。”
“胡說,家裏什麽時候缺你那牧場了?”楊文和聲音有些冷,聽得耶律拔芹心裏直打顫。
楊文和看著這將自己兩萬家底都“敗”光的丫頭,不知道是感慨自己兒子魅力大還是該罵這丫頭深情。
當即,滿是無奈地自腰間取下一塊黃玉團龍七星佩,放到耶律拔芹手上後,輕聲吩咐:“好好在家養身體,生孩子的事不著急。你既然先給了嫁妝,這彩禮就不能按照原來的算,不然就失了禮數。
這塊玉是當年摘星衛的親令,等你想回北地了,就帶上三千摘星衛的老卒。你說要給家裏守著牧場,那就得守好,到時候家裏若是落魄了,可是要去你那裏討生活的。”
耶律拔芹倒不知道摘星衛的分量,隻知道公公這是給了自己三千兵做底氣,更是讓自己為家裏謀取後路,這是信任,更是責任。
當下,耶律拔芹恭敬的施了個萬安禮,一臉認真道:“公公放心,兒媳會經營好漠北,定不給家裏丟臉。”
楊炯滿臉詫異的看著老爺子:“爹,這重建摘星衛是不是……?”
楊文和擺擺手,平淡道:“摘星衛就剩下三千老卒,長安眼皮子底下想要發展,掣肘頗多,漠北你選的那幾牧場我看了,確實是個好地方,芹兒既然一心一意跟了你,那就沒什麽不能給的。況且,她在漠北沒有依仗,一個人回去怎麽能行,就這麽定了。”
楊炯一臉無奈,他哪裏是說這事呀,他是想表達老爺子若是想給耶律拔芹兵,直接從西夏故地招募便可,沒必要把為家族奔波一生的摘星衛老卒都送去漠北呀。
如此看來,耶律拔芹在老爺心裏的地位,比楊炯想象得還要高。
王修見此時氣氛有些尷尬,當即眼眸一轉,自身後取出一櫻花木雕書簽,恭敬的放在楊文和麵前,柔聲道:“公公,這是修兒親手雕刻的書簽,這櫻花木是百年老櫻,樹身縈繞淡淡櫻香,可醒神明思,兒媳沒學過雕工,怕毀了這上好的料子,就單單寫了個‘福’字,公公可不要笑話。”
楊文和拿起這用櫻花木做的書簽,還真的有淡淡的櫻香縈繞,再看這右下角歪歪扭扭的一個‘福’字,楊文和會心一笑,將書簽放入自己的金魚袋中:“這我可舍不得用,到時候可得讓那些老家夥們瞧瞧,他們那些兒媳婦可沒這麽用心。”
耶律拔芹見王修還要拍馬屁,趕忙搶先一步,從身後拿出一包很是普通的茶包,拆開綁帶,打開後微笑道:“公公,聽聞您時常處理政務到深夜,兒媳思來想去,還是身體最為重要,於是就讓人帶來了些五味子,往後您可以加入幾粒到茶中,雖說不是什麽珍貴藥材,也不是什麽靈丹妙藥,但勝在可補氣寧心,安神助眠。也算是全了兒媳的一番孝心。”
楊文和看著眼前這通體赤紅,碩果大小的五味子,滿是無奈的追憶道:“早年攻入前梁皇城,就是我負責清理國庫,我記得那時候就有一包成色和大小都同這一模一樣的五味子。當時不懂,隻以為是普通藥材,後來一問才知道,這是遼皇送來的產自木葉山的百年五味子,三顆便能讓人精力充沛,常服可輕身生發,延年益壽。
據說這百年五味子老樹就隻剩下七棵,過了百年就會漸漸枯死,這東西一顆就是等量黃金,可遇而不可求,你這哪是什麽普通藥材!”
王修聽了這話,猛的轉頭看向耶律拔芹,眼眸中滿是騰騰冷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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