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2章 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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楊炯聽楊文和說得玄之又玄,早按捺不住,目見案上擺著的絳紅圓潤的五味子,便隨手拈起一枚,笑道:“真有這麽厲害?老爹,我先替你嚐個鮮哈。”
說著便往口中送了一顆五味子。
耶律跋芹瞥見,急得粉麵失色,慌道:“你幹嘛呀!這是百年老參般的金貴物兒,須得九蒸九曬才敢入藥,你怎麽囫圇個兒吞了!” 說著便探手去摳他嘴角,頭上金步搖撞得叮當作響。
楊炯偏頭躲過,舌尖還在咂摸酸澀滋味,含混笑道:“姐姐忒也小氣,不過嚼顆野果兒,倒像我糟踐了什麽仙丹妙藥似的。”
耶律跋芹急的直跺腳,嬌嗔罵道:“你且看這果兒,比尋常的五味子都大出半指,表皮血絲紋路盤得像金線纏掛,分明是吸足日月精華的靈物,怎麽能生吃呀?”
一麵說,一麵扯著他袖口不放,倒似怕他跑了一般。
楊炯暗道這耶律跋芹太小題大做,想他前世隨導師遍曆名山大川,五味子漫山遍野,他嚼過不知多少,不過酸澀裏透著甜津,哪有這般玄虛?
正這般胡思,見耶律拔芹急得鬢邊步搖亂顫,素手還要來探他牙關,便順勢執住那溫軟的皓腕,含笑道:“姐姐莫急,不過比尋常的五味子嚐的甜些、個大些,難不成這野果還真能成仙不成?”
耶律跋芹被他握著手掙不脫,又氣又笑,鳳眼圓睜啐道:“你這夯貨!且等著今夜星鬥明滅之時,看你合不合得上眼!”
說著用袖子狠命去撣他手背,腕間謝南送的白玉鐲撞出泠泠聲響,倒比話裏的嗔怪更清亮三分。
楊炯挑眉看向耶律跋芹,唇角噙著三分笑意:“真有這麽厲害?若說是百年人參,倒還唬得住人。偏這五味子,再成精也不過酸甜果子罷了,難不成還能嚼出個長生不老來?”
楊文和撫著鬢邊霜色,望著楊炯的莽撞樣兒,又是搖頭又是歎氣:“你這毛毛躁躁的脾性,到底何時能改?倒像個饞嘴的孩童,見著什麽都往嘴裏塞。”
說罷端起茶盞,卻因笑意晃得盞中茶湯輕漾,終究沒落得及飲上一口。
楊炯撣了撣衣襟,笑笑不在這個話題上糾纏,沉聲問道:“爹,我聽母親說起,這白虎觀的道長擅岐黃之術,可解得王修的毒?”
楊文和擱下茶盞,指節輕叩石桌,歎道:“要說根除,怕是難。那倭國的毒方詭譎,咱們連個藥名兒都摸不著,如何對症下藥?不過這白虎道長醫卜雙絕,總能叫修兒少受些苦楚,養得精神健旺些也是好的。”
王修聞言福了福身,眼波裏凝著溫軟,哽咽回應:“公公切莫掛懷,修兒能得這安身之所,已是天大的福分。縱是有幾分病痛,也比從前強上千倍了。”
說罷唇角不自覺的揚起,倒似春日裏的早櫻,雖迎著春寒,卻仍悄然開放,自有一番暖意在眉眼間流轉。
楊文和聽了,隻撫著杯沿默了半晌,終是將那青瓷杯往案上輕輕一擱,輕聲吩咐:“那老道正在三官殿做晨課,我方才已著道童知會過了,你二人且去殿前候著吧。”
王修與耶律跋芹對視一眼,早瞧出楊文和眉間隱有遣人之意。當下二人齊齊福身,兩雙繡鞋一前一後,踩著簷下漏下的日光,往觀內逶迤而去。
二人誰都沒有說話,待至拐角,離開了楊文和的視線後,王修忽地收了腳步,杏眼瞬間凝了霜雪,揚手便是一記直拳,直取耶律跋芹麵門。
耶律跋芹早就看這小倭女不對勁兒,心有防備之下,迅速側身閃過這招,鬢邊發絲被這拳風帶得亂顫:“你好沒道理!平白撒什麽瘋?”
話音未落,王修已扯著她前襟撲了上來,發髻鬆散間,幾綹烏發垂在泛紅的眼角,大聲怒罵:“你這醃臢貨!黑心肝爛肺的浪蹄子,我今日定要跟你拚個死活!”
這般說著,王修十指如鉤,專往麵門抓撓,倒似一隻被逼急了的野貓般瘋狂。
王修追得額發黏在汗濕的鬢角,喘著粗氣踉蹌兩步,直指著耶律跋芹叫罵:“好個巧舌如簧的狐媚子!頭回見婆婆,我千辛萬苦尋來的大硨磲,原是片孝心,偏你輕飄飄捧出五彩劍穗,倒說‘有您在,哪用得著旁的護身物’,合著倒顯得我巴巴兒獻寶,成了市儈俗人!”
她攥著裙擺又追上耶律跋芹,雙拳胡亂的揮舞,毫無章法可言:“上回算我糊塗,這回特意取了我從家鄉帶來的唯一的一塊百年櫻花木,親手雕那‘福’字書簽,想著總不會再落了俗套。偏你捧出些萬金五味子,還說得冠冕堂皇‘身子骨最金貴,孝心不在物件’!我送得貴重,嫌我俗氣;我費了心思,倒成了寒酸。橫豎好賴話都讓你占盡,你黑心肝簡直比墨鬥還黑!”
罵到恨處,她狠命將帕子摔在地上,雙腳一跳,直接合身撲了上去:“我今日就將你那顆心掏出來瞧個清楚,看個明白!看看是不是早就生了蛆蟲,發得死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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耶律拔芹左躲右閃,衣袖早被王修攥得發皺,反手揪住她一綹烏發,氣得聲音都顫了幾分:“你倒說起我來了!頭回見婆婆,你撲通就跪,可曾同我商量過半句?晾著我在旁幹站著,這會兒倒裝起委屈!”
這般說著,她偏頭躲過王修抓來的指甲,發絲卻被王修戳散了半邊:“我早同你提過劍穗、茶葉,怎的如今倒成了我的不是?分明是你成心挑刺兒!”
話未說完,王修一記窩心拳擦著肩頭掠過,耶律拔芹心火 “騰” 地竄起,揚手就朝她小腹捶去。
王修本就體弱,這一拳下去,頓時讓她彎著腰嘔出酸水,眼前金星亂冒。
王修狠勁兒也上了來,當即兩手死死掐住耶律拔芹兩頰,扣入她嘴中,大聲怒罵:“我今日定要撕爛你這張巧嘴!”
耶律拔芹痛得尖叫,攥著王修發髻狠命後扯,兩人瞬間纏作一團滾在青石板上。
王修發絲纏在耶律拔芹指縫裏,生生扯落幾縷,卻仍咬著牙嘶吼:“你個滿嘴謊話的浪蹄子!”
耶律拔芹被她撓得滿臉血痕,發間金步搖也不知甩到何處,瘋了般回罵:“小毒婦!今日不將你拔成禿毛,我就不姓耶律!”
但見那甬道青磚上,二人早沒了平日裏的窈窕溫婉模樣。
王修劈麵抓來,耶律拔芹揚腿便踹,你扯我前襟,我撕你裙邊繡線,發簪滾落在階下,青絲纏作亂麻。直打得香汗浸透羅衫,塵土沾滿裙裾,竟在碎石子地上滾作兩團泥人,口中猶自狠命廝罵。
不知過了幾盞茶工夫,方聽得兩聲悶哼。
王修癱在青苔邊,胸口劇烈起伏,鬢發散作亂草,連咳帶喘的模樣倒似剛從水裏撈出來一般。耶律拔芹斜倚著廊柱,唇色煞白如紙,小腹抽痛得蜷成蝦米,額上豆大的汗珠順著下頜直滾進衣領,全身更是抖如篩糠。
偏生那四隻手仍不鬆勁,王修死死扯著耶律拔芹腮邊,耶律拔芹指節攥著王修半把青絲。
兩人喘得說不出一句話,卻都瞪圓了充血的眼眸,活像廟裏塑的怒目金剛,直把滿腔憤怒都凝在目光裏,燒得那周遭空氣都似要著了火。
二人互瞪著對方烏青的眼眶,喉間同時迸出句:“你放手!”
“你先放!” 這話又似約好了般撞在一處。
王修喘著粗氣,眸光在對方狼狽模樣上一轉,忽地冷笑:“你是遼國公主,我是登州掌事,這般撒潑滾打,傳出去豈不折了體麵?倒叫家裏長輩跟著蒙羞。依我看……”
她舔了舔帶血的唇角,“咱們一同鬆手,可好?”
耶律拔芹倚著廊柱,指節發白卻仍死拽著發綹,麵上卻扯出個皮笑肉不笑的弧度:“倒會拿身份壓人。也罷,我數一二三,誰要再使壞,便是那市井潑皮!”
“一!”
“二!”
“三!”
話音未落,兩人指尖剛鬆,瞬息間又各自換了隻手,一齊狠狠揪住對方發髻。
耶律拔芹唇角勾起抹冷笑,眼中更似淬了寒冰:“果然是慣會耍心眼的小毒婦,我早防著你這招!”
王修喘著粗氣,鬢角發絲黏在汗津津的臉頰上。她忽將攥著的頭發往自己臉上用力一蹭,汙了半麵塵土,反唇相譏:“呸!倒說得自己多清白,黑心肝的浪蹄子,整日裏就會算計人!”
耶律拔芹瞧著王修拿自己發絲往汗涔涔的臉上蹭,隻覺胃裏翻湧,差點沒將昨夜飯吐出來。
她平日裏最見不得髒汙,此刻仿佛千萬螞蟻順著脊梁亂爬,渾身寒毛倒豎,連聲音都帶了顫:“髒,髒死了!”
偏那王修還故意扯著她發辮來回抹,驚得她渾身顫抖,強忍著惡心,盯著王修鬢邊沾的草屑,咬牙道:“這巴掌大的地界,拳腳都施展不開。一會兒若叫人撞見失了體麵,要打便去後山,省得給楊炯丟人!”
王修本又要將發絲往脖頸擦了擦,聞言指尖一頓,抬眼打量她青白的臉色,忽地嗤笑出聲:“如你所願!這回我來數。你若是再耍詐,我非得將你推進糞坑!”
尾音未落,王修便大喊出聲:
“三!”
“二!”
“一!”
王修 “一” 字方落,兩人竟同時騰出另隻手,如餓虎撲食般又攥住對方另一側發綹。
耶律拔芹鬢發淩亂,氣得太陽穴突突直跳:“好個言而無信的小毒女!”
王修扯得對方踉蹌半步,發絲纏在指間絞作死結,冷笑道:“你在我跟前早就沒了信譽!”
耶律拔芹額角滲出汗珠,猛地仰起頭,發間玉梳 “啪嗒” 墜地:“既如此,今日不是你死,便是我亡!”
說罷竟拿額頭直撞王修麵門,兩人衣袂翻飛間,驚起廊下白鶴撲棱棱亂響。
正鬧得昏天黑地之時,三官殿朱漆門 “吱呀” 半開,一道清臒嗓音漫出來:“姑娘若要上香祈福,須往三清殿去;若求算卦批命,旁邊的雲水觀才是去處。”
這話驚得兩人皆是一愣。
耶律拔芹手忙腳亂甩開王修發絲,踉蹌著爬起身,忙將歪斜的衣領一掩,仰起臉裝作看簷角流雲;王修則慌亂拍著裙擺塵土,轉身對著紅牆,把沾著草屑的發辮匆匆往袖中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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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人屏著呼吸僵在原地,唯聞彼此擂鼓般的心跳,混著廊下未散的粗喘聲,生怕來人見到自己這狼狽模樣。
那冷冽女聲自殿內再次擲出:“非為祈福,特來解惑!”
門內道士緩聲回道:“解惑當往長安去,那佛寺林立,或可尋個究竟。”
耶律拔芹與王修四目相撞,眼底皆是驚魂未定。
王修忙用指節抿平亂發,耶律拔芹則抖開裙擺褶皺,正待悄步挪開,忽聽殿內木椅 “吱呀” 響動,那聲音又起:“老道這觀裏隻供香火,解不得姑娘心頭結。”
“白虎老道,你不必跟本宮裝糊塗,你知道我想問什麽!”那女生冷喝一聲,聲音穿透殿門,震得屋簷法鈴叮當亂響。
白虎老道輕歎一聲,抓起一旁的竹掃,走出殿外,輕輕掃著被白鶴弄落在地的香灰,悠悠道:“梁王和鎮南侯就在西院銀杏樹下敘話,長公主親自去問便可,何必來為難老道呢?”
“哼,你少跟本宮說羅圈話,我要是能去早就去了,何必轉著彎子來找你?”李漟步出門外,輕輕拍了拍湊到近前的白鶴,語氣複雜難喻。
“公主……老道……”
“莊肥!” 李漟猛地踏前半步,紅裙掃過青石板,驚起階前陣陣香灰繚繞。她鳳目圓睜,寒聲道:“仔細掂量你自個兒的身份!當年若不是我祖父以命相護,咱們莊氏一門能有今日?後來我母親四處周旋,才保住這白虎觀一脈香火。這般大恩,你要當作秋風過耳不成?”
耶律拔芹與王修四目一對,原還擰著的眉梢瞬間舒展。兩人忙整了整歪斜的衣襟,悄沒聲兒貼著三官殿朱紅牆根挪步。王修的裙擺掃過青苔時,特意將裙角提得老高;耶律拔芹則豎起耳朵,連氣都屏了幾分,生怕漏了牆那畔半字言語。
老道將竹帚斜倚在朱漆廊柱,直起佝僂的脊背,鶴發在風中輕顫:“公主何苦這般相逼?老道雖姓莊,可也受著梁王活命之恩。他此番入觀小住,究竟所為何事,老道實是不知。天下事原就霧裏看花,能瞧真切的又有幾人?你若真想探聽,何不光明正大去問?”
李漟盯著老道斑駁的道袍補丁,眸光忽地黯淡。
她攥緊腰間絲絛,喉間溢出聲苦笑:“你會不知?梁王翻那《白虎通義》舊稿,除了琢磨新政還能有甚?我不過想確認個答案,新政若變,那他……”
話音戛止,她望著簷角低垂的雲影,指甲深深掐進掌心:“你是莊家唯一的出家人,醫卜雙絕,偏說什麽不知道?這消息於我而言有多重要你會不知道?梁王若真有那意思,我拿什麽抵擋?”
李漟又踉蹌半步扶住門框,語氣滿是落寞:“你讓我如何去問?梁王於我有恩,我與楊炯又是青梅竹馬,這話一旦出口,怕是連麵上情分都要折盡了。”
老道撫著竹掃把的殘枝,喉間溢出聲長歎,白發隨穿堂風輕顫飛揚:“你方才也說了,若梁王父子存了攬政之心,憑你一己之力又能如何?”
他枯瘦的手指叩了叩廊下石柱,回聲在空殿裏悠悠蕩開,直白道:“便是無心爭權,這新政一推,多少人會因此起落?到頭來鹿死誰手,豈是你我能料的?”
見李漟雙手微微發抖,他又緩聲道:“莫不是想聽老道說幾句寬慰話?求個心安?可這世上哪有什麽定數,不過是各人修來的緣法罷了。”
老道話音方落,李漟周身鋒芒竟似被霜雪削盡,直挺挺的脊背忽地佝僂下去。原是英氣逼人的鳳目,此刻蒙了層霧靄般的悵惘,連眼角細紋裏都浸著頹唐。
她攥著裙擺的指尖泛白,一步一趔趄地挪下青石階,那身大紅裙袍掃過苔痕斑駁的磚縫,恰似殘霞墜入寒潭,美則美矣,轉瞬即逝。
一陣風過,簷角法鈴忽然亂響,驚起數隻白鶴衝天而起。它們在灰沉沉的天幕下盤旋,唳鳴聲刺破道觀死寂,尾羽掠過李漟發頂時,幾片白羽悄然落進她發間,與鬢邊青絲纏作一處。
紅衣、白羽、灰雲,一片蕭索。
老道望著李漟紅衣沒入轉角,側身低頭,原是方才掃落的香灰在青磚上聚作一卦,正是天風姤,細細看來,偏生那九五爻位的香灰被風卷得微微凸起,倒像要掙破卦象一般。
他枯瘦的手指懸在卦象上方僵了僵,袖中拂塵垂落掃過青磚,簌簌聲響裏,卦象化作細灰順著階縫流散。
良久,方聽得聲歎息混著穿堂風漫開:“茴香木巽位逢衝,雙星入懷月犯空。乾龍已踞紫薇鬥,坤水須借震雷功。
梅煞衝宮傷六甲,虎符倒懸泣殘紅。若得青龍盤玉柱,莫向白虎問吉凶。
這一卦……終究是應在劫上了。”
言罷,他袍袖一甩,緩步踱入三官殿。
殿內,鎏金燭火搖曳,天、地、水三官禦座泛著層層冷光,倒像將他佝僂身影也鍍上了層霜。
良久,聽得聲歎息撞在穹頂:“莊薑啊莊薑,今日老道便將這恩情還了你,往後,咱們便兩不相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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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罷,他垂首整了整道袍褶皺,枯瘦指節叩開地官座下暗格,從中取出一檀木盒,打開後,塵封四十年的九鼎蓮花紫金冠赫然在目,冠上碎玉映著燭火,竟似要將滿殿金色都灼出個窟窿。
冠冕剛落頭頂,他又自天官座下拖出個蒙塵簽筒。那筒身蛛網纏繞,倒像鎖住了幾十年的光陰。
老道撩起道袍重重跪地,簽筒三晃,震得梁間積塵簌簌而落。
刹那間,老道衣袍獵獵如鼓,竟隱隱有紫氣自周身翻湧,似是要將殿外青天都染作霞色:“帝女命格——庚辰、丙戌、甲午、壬申!今叩請天官賜福,祈個逢凶化吉、逆天改命!”
言猶未落,簽筒 “當啷” 一震,竹簽疾竄而出,骨碌碌滾至蒲團邊緣。
老道抖著手拾起,燭光映得那簽麵字跡血紅:“下下,天下有風,命誥,大凶”。
“轟” 地一聲,似有驚雷在老道天靈炸響。
他喉間腥甜翻湧,“噗” 地噴出大片血霧,正濺在天官袍角的雲紋之上。
但見那老道鶴發須臾間雪白如霜,褶皺裏爬滿細密紋路,不過眨眼工夫,竟似已達百歲。
老道脊背佝僂如弓,紫金冠歪斜欲墜,唯餘指節死死攥著那支凶簽,連指甲縫裏都滲出道道刺目血紅。
“三官大帝在上!”老道趴伏塵埃,紫金冠歪斜欲墜,喉間腥甜混著嘶喊迸出,“弟子入道五十一載,素守清規,活人無數。今願以身殉道,隻求三官庇佑帝女,了卻殘願!”
言罷,老道連噴三口熱血,暗紅濺在天官座下青磚三寸。
刹那,潰散的紫氣竟似被什麽攥住,猛地凝作一團。
老道忽又直起佝僂腰背,卻見他麵如金紙,瞳仁渙散,枯手狠命將簽筒摜向地麵。
“嘩啦”一聲巨響驚得殿外白鶴亂飛,筒子骨碌碌滾至殿門,停於門檻,最後一支竹簽 “鐺” 地彈出:“上上,以杞包瓜,含章,大吉。”
老道望著那支上上簽,嘴角忽地扯出抹笑紋,喉間逸出聲極輕的 “兩清了!”
旋即,身體便如鬆了弦的古琴,氣息散得無影無蹤。佝僂的脊背轟然伏地,白發覆住半張帶笑的臉,紫金冠滾落階前,骨碌碌撞在簽筒一邊。
時,白虹貫日,雷霆震殿,俄而陰雲四合,雨如懸河。
觀中古柏皆作龍吟,丹爐青煙盡化玄鶴,衝天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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