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1章 帳前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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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日小滿,莫道韶光短,南風夏正長。小滿,小滿,小有圓滿。>
山陰道主帳外,麟嘉衛諸將或蹙眉凝立,或往複踱步,或切齒握拳,盡皆豎耳望著緊閉的帳簾,神色俱是惶惶。
正此時,一騎快馬疾馳而至,陳三兩翻身落馬,見帳前這般景象,腳下一軟險些栽倒,忙跌跌撞撞搶至毛罡跟前,顫聲問道:“老毛!究竟如何了?我方才在後方聽得消息,說楊將軍受傷了?還……還懷著身孕?這可是真的?你快說與我聽!”
賈純剛見他雙目赤紅、形容狼狽,忙伸手按住他肩膀,咬牙道:“你且冷靜些!軍醫正在帳中診治呢。”
“如何冷靜得!” 陳三兩一把揮開他手臂,嘶聲喊道,“你們可知道楊將軍是少夫人?腹中可是未來少主!你們怎的能讓她涉險至此?!”
“住口!休得胡言!” 毛罡冷聲喝止。
陳三兩卻充耳不聞,渾身抖得似篩糠一般:“胡言?我陳三兩這條命都是少爺救的,有甚說不得的?若不是老子在後方調度物資,少夫人何至如此?你們一個個倒好,竟叫少夫人重傷至此,待回去後,你們如何向少爺交代!”
眾人聽了這話,盡皆麵有愧色,竟無一人能出聲反駁。
帳外夜風掠過,將帳角吹得簌簌作響,直教這滿營的惶急又添了幾分蕭索。
眾將官身為麟嘉衛統領,心中早有計較。
楊炯姬妾眾多,卻獨將楊渝送來執掌麟嘉衛,個中深意不言而喻。諸位少夫人裏,能在軍中立威的,不過潘簡若與楊渝二人。
那潘簡若早立金花衛,又是殿前司千金,日後自然是走軍政之道;可楊渝卻不同,她既與天波府斷絕往來,又身懷六甲,腹中這麟兒,來日怕就是軍中翹楚。
若在此處出了差池,眾人哪裏還有臉麵去見楊炯?
陳三兩罵得口幹舌燥,見眾人皆是垂頭不語,也知多說無益,當下紅著眼眶,咬咬牙道:“兄弟們,我陳某說話糙,可糙話裏有真話!依我看,咱們該當撤軍。倭國這仗,遲些日子打也無妨,可少夫人若有個好歹,那便是天大的憾事,任誰都挽回不得!咱們總不能眼睜睜看著……”
他喉頭哽咽,緩了緩才接著道:“我本是個泥腿子,若不是少爺相救,早就爛在桃花村了。這撤軍的話,就由我來說!宮津灣停著五艘大船,可即刻啟程回江華港。
若是……若是楊將軍她……咱們便連夜歸國,也好保住小少主平安。你們都是行伍出身,還要在軍中建功立業,這等得罪人的話,就讓我這粗人來說吧!”
“你這是何意?難不成唯有你陳三兩敢擔當,我等皆是貪生怕死、戀棧權位之徒?” 盧啟雙目圓睜,厲聲叱責。
“老子知曉的王府舊事比你多,何時輪得你出頭扛事?” 賈純剛冷笑一聲,語氣裏滿是不忿。
姬德龍亦輕嗤道:“你且耕好自家田地便罷,這事自有我等扛下?”
陳三兩一怔,急得直跺腳:“你們怎的就不明白?撤軍之事必要有人擔責,我陳某擔了,大不了日後隻做少爺的貼身護衛,求之不得呢!可你們諸位……”
他轉頭環視眾人,“如今哪個不是身居要職?回去後還要各自領兵擴軍,若背了敗軍之名,便是一世的汙點!我本就出身貧寒,一無所有,大不了回桃花村種地,可你們呢?
老毛、老賈都拖家帶口,日後還要輔佐少爺平定天下;老姬你除了征戰沙場還能幹什麽,難道回去做山大王?還有你老盧,日後軍政後勤總要有人盯著,若沒了自己人,如何使得?”
“夠了!” 毛罡喝止道,“桃花村早沒了人煙,你便是想回去,又守著誰的墳塋種田?” 他軍職最高,又是最早追隨楊炯的心腹,此言一出,眾人皆低了頭,再不爭吵。
未幾,軍醫匆匆出帳,眾人忙擁上前,七嘴八舌問個不停。
“噤聲!且聽我說。” 摘星處女醫冷麵開口。
眾人立時屏息,皆拿眼緊盯著她。
女醫定了定神,沉聲道:“少夫人連日勞頓,胎氣本就不固,今日又遭重傷,虧得她一身內外功夫底子深厚,才保得母子平安。隻是現下胎息紊亂,需得補血理氣、養神安胎的藥材,可軍中並無此類藥品。再者,少夫人若再逞強上陣、勞累過度,胎息隻會愈發不穩,恐有……”
眾人聞得楊渝與腹中胎兒暫無大礙,心下稍鬆。
盧啟咬咬牙,沉聲道:“第二批從江華來的船隻,多半隻送糧草火藥,藥材也多是止血金瘡之類。若傳信取藥,一來一回怕是誤事。老賈……”
賈純剛頷首,直視女醫道:“有勞姑娘將所需藥材列個單子,某親自領兵去周遭村鎮搜尋,必不負所托。”
女醫點頭,將早已備好的藥方遞與他,叮囑道:“務必要在三日內尋來,再遲恐生變故,屆時小少主……”
賈純剛麵色一緊,不再多言,點齊一百精兵,翻身上馬便要出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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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賈純剛!給我站住!不許去!” 帳中忽然傳來楊渝虛弱卻急切的呼聲。
毛罡眼神一凜,朝賈純剛使了個眼色,後者心領神會,頭也不回地策馬疾馳而去。
眾人見狀,也不再耽擱,皆麵色凝重地隨女醫進了帳中。
才一進帳,眾人便覺心頭一緊。往日英氣逼人的楊渝,此刻麵色慘白如紙,連氣息也沒了往昔的綿長沉穩,那修長的身體無力倚在床頭,叫人見了好不心驚。
楊渝強撐著要起身,目光掃過眾人,啞聲道:“賈純剛呢?”
陳三兩忙跨前一步,垂手回道:“少夫人,老賈去安排斥候警戒了。”
楊渝瞪了他一眼,冷聲道:“叫他回來!傳令全軍即刻開拔,不得停留!直取平安京!”
毛罡聞言,牙關緊咬:“將軍!您如今身子怎能經得起急行軍?倭國這仗何時打不得?犯不著拿您和小少主的性命去冒險!依末將之見,咱們須得撤軍。”
“你說什麽?!” 楊渝猛地抬眼,撐著床頭就要站起,目光如刀般掃過眾人,“你們當楊家是什麽?為了一己之私就隨意讓弟兄們赴死的草包?當我楊渝是什麽?吃不得苦、受不得累的閨閣女娃?”
“將軍切勿動怒,此事不必如此計較。” 盧啟也上前一步,溫聲勸道,“我等並非貪生怕死之輩,更非不願報仇。隻是眼下您身子要緊,若強行進軍,恐將付出更大代價。我等商議過了,此時撤軍才是上策。”
楊渝聽了,厲聲嗬斥:“麟嘉衛何曾有過敗績?又何曾受過這等折辱!若如此灰頭土臉地撤兵,我等顏麵何存?麟嘉衛的赫赫威名,豈不要毀在你我手中?如今我隻問你們,不必顧念我,可敢言有把握攻入平安京?”
“將軍!我等怎能……” 姬德龍話未說完,便被楊渝冷眼截斷。
“隻答我的話!” 她拍床而起,目眥欲裂。
“有!” 毛罡挺身應道,聲如洪鍾。
楊渝麵色稍緩,卻更見冷凝:“率濱城一役,因我指揮失當,四百八十八位兄弟葬身魚腹。這是我從軍以來最大的恥辱,亦是刻在我心頭的恨!麟嘉衛向來血債血償,此誌不渝!”
她頓了頓,挺直腰背如青鬆立雪:“你們當我是在意氣用事?是在逞血氣之勇?大錯特錯!倭人本性畏威而不懷德,今日敢算計我等,明日便敢向大華張牙舞爪。我等須得一戰定乾坤,叫他們、叫周邊諸國都睜睜眼睛瞧瞧,得罪麟嘉衛、得罪大華的下場!
若此時撤兵,非但功虧一簣,更叫那些宵小之輩以為我大華可欺。這等後果,我楊渝斷斷不容!”
“少夫人,您說的道理兄弟們都懂!隻是您的身子骨和小少主……”陳三兩滿麵憂色,話音裏盡是惶急。
楊渝抬手止住他話頭,沉聲道:“既入了楊家門,便要有這覺悟!弟兄們能舍生忘死,我楊渝豈能例外?日後我這兒子更不能例外!若有誰壞了這規矩,便不是我楊家血脈,更不配做麟嘉衛的兒郎!都聽明白了?”
“明白!” 眾人齊聲應和,皆是咬牙切齒,聲如洪鍾。
說起楊渝,眾人哪個不知她的性子?雖出身天波府,卻全憑一刀一槍掙來今日地位,據說樞密院的軍功冊堆得足有一人多高,軍中誰人不佩服。
她平日裏最是要強,偏生又執拗,總說女子領兵須得比男子更狠、更能吃苦。弟兄們能吃的苦她必能吃,弟兄們能受的罪她必能受,否則何談與眾人同生共死?
見眾人不言,楊渝又道:“我的身子我自己清楚。即刻開拔,若因我一人誤了麟嘉衛的威名,便是對我最大的侮辱!”
“是!” 眾人挺直脊梁,轟然應命,隻覺熱血衝頂,連周身骨骼都止不住發顫。
說罷便依次退出帳外,個個戰意盈胸,整軍待發。
一寸金咬了咬唇,上前攙住楊渝,低聲道:“少夫人,您有孕的事,我已修書告知家中,您受傷的情由,我也不能隱瞞。”
楊渝淡淡一笑,打趣道:“合著你們都欺負我還未過門?待我進了門,定要好好整治你們這些不聽話的!”
一寸金聞言,眼底掠過一絲痛楚,喉間發緊道:“少夫人,您須得顧著身子,更要念著小少主。再者……遠在長安的少爺,還日日盼著您平安歸府呢。”
楊渝聽了,良久未言,隻將右手輕輕覆在小腹上,歎道:“既做了我楊渝的骨血,便該有這份擔當。我楊家從不出懦夫,你須得牢記。這孩子若能平安落地,日後若有行差踏錯之處,你盡可直言教訓。家風不可墮,這是咱們的立身根本。”
“是。” 一寸金肅然應下,目中閃過堅定。
楊渝轉身取過鎧甲,在一寸金攙扶下緩緩穿戴,岔開話頭道:“謝令君如何了?”
“她連日饑寒,身子虛乏,又中了三處劍傷,最深的已見了骨。” 一寸金語氣沉沉,冰冷異常。
“第三座塔寨的門是她開的?”楊渝又問。
一寸金頷首道:“是。據俘虜所言,三座塔寨暗哨相通,我軍攻打頭座塔寨時,他們便得了消息,遂將三百兵力調去第二座支援。卻不料表小姐深夜從懸崖攀下,殺了守哨之人,剛開城門便被發覺,當即與守軍混戰起來。”
“她倒真是……” 楊渝搖頭歎道,“原來一直藏在附近呢!”
一寸金望著她欲言又止:“少夫人可要去看……”
“哪有閑工夫與她周旋。” 楊渝打斷道,“她既想證明自己,想為家裏出力,便由她去。隻是這般險事若再來幾回,我可沒命陪她胡鬧。”
說著,她深吸一口氣,強撐著頭暈走出營帳,高聲下令:“全軍開拔!馬踏平安京!”
言罷飛身上馬,領兵疾馳而去。
主營帳角落處,謝令君獨自身形單薄,如孤雁棲於寒枝,除了郎中再無人問津。她立在陰影裏多時,將眾人話語聽得分明,心中隻覺又酸又澀,更有幾分說不出的失落。
她緊咬下唇,忍下眼眶中的熱意,拖著帶傷的身子踉蹌回帳,握住長劍的手卻遲遲未鬆開。
忽的深吸一口氣,對著帳中燈火喃喃自語:“謝令君,莫要叫人看輕了!旁人能做的,你不但能做,更要做得更好!”
言罷,提劍上馬,目凝若星,蹄碎月光,疾馳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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