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6章 科場疑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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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楊炯一路疾走,腦中思潮翻湧。
    這科舉製度經大華群臣與楊文和多年推敲打磨,早已將公平二字嵌進了骨血裏。若想在這上頭耍些貓膩,當真是難如登天。
    單看《大華律?科舉》便知,但凡查出舞弊者,有官身的革職下獄二十年,永絕仕途;無官身的發配充軍,終身不得脫籍。這般鐵律之下,縱是權貴豪強,也得掂量掂量輕重。
    再者,楊文和力主保留製舉與恩蔭之製,叫那些簪纓世族的子弟另有晉身之階,不必與寒門士子爭那獨木橋。
    如此一來,兩類人各走各路,倒免去了許多明爭暗鬥。
    楊炯對此深以為然,治國如烹小鮮,改革斷不可急功近利,須得在舊體係上慢慢縫補,尋那各方都能接受的法子。矛盾積年累月而成,唯有攢夠了底氣、打好了根基,方能改天換地。若一味貪多求快,怕是要適得其反,步子邁得大了,容易扯著蛋。
    再者,大華科考又添糊名、謄錄之製。舉子試卷一交,便由登科院封了姓名,送往吏部,著專門謄錄翰林抄錄,這些謄錄翰林皆經嚴苛訓練,筆跡工整如出一轍。
    抄畢之卷,送往鹿鳴院,由主考、副考攜殿閣大學士一同批閱。如此一來,考生便是想打通批卷關節,也斷無可能。
    科考分三日:首日上午考墨義,便是默寫聖賢經典,雖說這一場最易夾帶小抄,卻隻作定等級之用,關乎下限;下午考詩詞,一詩一詞,這才是重中之重,於定名次極關鍵,關乎上限。
    第二日考經義闡釋,類似命題作文,需就聖賢語錄論述治國之道;第三日考策論,共三道題,多問當下大華政局與國策。
    如此看來,縱是墨義能作弊得個甲等,於大局也無甚裨益。畢竟經義闡釋與策論才是取士的根本。
    是以,登科院這場火,楊炯更願信其為意外。
    這般思忖間,楊炯已轉入庚字院,隻見滿地焦黑的號舍間,兩位副考正指揮人清理殘垣,卻是中書侍郎孔尚與刑部尚書洪必大。
    “二位大人,這究竟是怎麽回事?” 楊炯疾步上前,沉聲問道。
    孔尚是楊炯的蒙學先生,當下直言道:“我們也是半個時辰前才得知消息!據登科院的人說,火是昨夜起的,發現時已燒得衝天,所幸挨著湖,撲救及時才滅了。”
    楊炯聽了險些失笑,轉頭問洪必大:“洪大人!登科院開考前,內有院士值守,外有京兆府衙役巡防!深更半夜失了火,發現得不及時已是荒唐,竟還說撲救及時,撲救及時連整個庚字院都燒得不能用了?你做了一輩子刑案,審了一輩子證詞,這話能信?”
    “唉!老夫何嚐信得過?” 洪必大長歎一聲,“剛已叫人將登科院上下都控製起來,審了許久,個個都這麽說,竟似那火是平白無故燒起來的一般。
    如今正值科考,總不能將登科院的人都押去刑部大牢,那到時候用誰呀!依老夫看,當務之急是要決斷,究竟是推遲考試,徹查此案,還是另想辦法解決號舍短缺的事。”
    孔尚咬了咬牙,沉聲道:“老夫以為,此事幹係重大,還是推遲開考為妥!當盡快著工部匠人搶修號舍,若手腳麻利些,三日內或可完工。”
    楊炯未及答話,目光凝在那片焦黑的火場,忽見一根木梁下蜷著個雪白的影子,卻是隻被火驚了的貓兒,正瑟瑟發抖地盯著廢墟。
    他剛要挪步查看個究竟,忽見殘垣中一節焦骨映入眼簾,細看之下,那指節般細小,表麵灼痕猙獰,附近還凝著些黑色油狀物。
    楊炯雖非仵作,卻總與火藥軍械打交道,瞧這痕跡竟與火油燃燒後的殘漬頗為相似。火油在大華屬軍事物資,尋常百姓斷難染指,若當真是有人縱火,背後怕是少不了軍方的影子。
    念及此,楊炯沉聲道:“我有不同意見。號舍短缺並非難事,可從禁軍大營調撥軍帳充作臨時考場。按例,考場秩序與安全本就歸本侯管轄。
    我的意見是,洪大人將登科院上下人等,連同昨夜當值的京兆府衙役盡數控製起來,安心徹查。至於巡考缺員,自有麟嘉衛與金花衛頂上。”
    “你這是胡鬧!” 孔尚急聲語冷,“軍士充作巡考,若是出了差錯,豈不是授人以柄?這種瓜田李下的事,躲都來不及,你怎的還往自己身上攬?倘若科考放榜後,有人不服名次,怕不是要將你戳成個靶子。縱是清白的,也得被人潑上汙水!
    這種事老夫見得多了,那些沒真才實學的,偏要叫嚷著科舉不公、有黑幕。到時候千夫所指,你如何招架?”
    孔尚雖身為長公主一黨,從前也參與過算計楊炯的事,但如今楊炯已是大華柱石,又曾是自己的學生,這等利害幹係,卻是不能不直言相勸。
    洪必大亦點頭附和:“孔大人說得是。老夫本就是暫代皮卞大人充任副主考,查案審案是本職所在。但科舉乃國之根本,若依你所言,以軍帳作號舍、兵卒做巡考,日後難免落人口實。依老夫之見,不如如實告知舉子,推遲開考,待查明真相再做計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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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楊炯望著焦黑一片的庚字院,忽而長歎一聲:“二位久居高位,怕是已不記得民間疾苦了。”
    “你這話是何意?” 孔尚語氣驟然冷了下來。
    楊炯輕嗤一聲,直言道:“如今國人來長安,嘴上常掛兩句‘長安好風光’‘長安大不易’。
    此次科舉,舉子來自五湖四海,最遠的從嶺南跋山涉水而來。長安物價如何,二位大人怕是早已沒了體察。畢竟我朝厚待士大夫,可這些寒門子弟呢?多住一日,便要多耗三兩銀子。洪大人,你能保準短時間內查個水落石出?叫學子們幹等,喝西北風麽?”
    “休要危言聳聽!” 孔尚冷笑,“一日三兩銀子?當學子都是揮金如土的紈絝?尋常人一日兩餐簡食,三十文足夠,租間便宜民房也不過五十文,何曾需要這許多?”
    “孔夫子啊孔夫子!” 楊炯搖頭歎道,“你真該去市井裏走走了!物價哪是一成不變的?此次科考乃開國以來規模最大的,數千舉子湧入長安,百姓豈會錯過這生財之機?
    如今最便宜的民房都要一百五十文一日,還得靠搶;吃碗餛飩竟要二十文,即便如此,鋪子裏仍是人滿為患。你可知道,多少寒門子弟隻能買床鋪蓋,在西園或者橋洞湊合一晚?”
    “這……這簡直是奸商行徑!老夫即刻去戶部奏請長公主,治他們一個……一個擾亂經濟……”
    “擾亂經濟秩序之罪。” 楊炯截口道,“孔夫子,你省些力氣吧!那些民房私作客棧本就不合規,學子們圖的便是便宜。你若真封了,叫他們去住一兩銀子一晚的正經客棧?
    再者說,若推遲科考,千頭萬緒都要順延,學子們豈能答應?屆時再鬧出個宣德門情願,朝廷的臉都丟盡了!”
    他頓了頓,語氣更沉:“還有一層關節,這關乎朝廷體麵。若連突發狀況都處置不得,豈不讓這些自視甚高的學子輕慢朝廷?人心一旦浮動,個個以治世能臣自居,日後妄議朝政、空談誤國之事隻會更多。”
    孔尚正要反駁,卻見主考葉九齡匆匆趕來,便識趣地閉了嘴。
    葉九齡一到近前便開門見山:“方才已將事由稟明恩師,他老人家讓我等見機行事,我剛才聽了師弟的建議,覺得在理。”
    二人互覷一眼,心中暗歎:你乃大華中樞第三人,開口閉口皆是 “恩師”“師弟”,國事倒似成了家務事,我等還能置喙什麽?既這般,便由著梁王黨擔這責任吧。
    當下俱是點頭應了。
    楊炯也不拖遝,轉身便出了登科院,尋著楊群低聲道:“速去麟嘉衛與金花衛調三千軍士,再運來五千頂帳篷,越快越好!”
    楊群見他神色凝重,不敢耽擱,領命上馬疾馳而去。
    時間流逝,學子們已陸續驗明身份,入了考場候考。
    待旭日初升時,楊群率著軍士押解帳篷匆匆趕到。
    楊炯即刻下令:金花衛維持場外治安,麟嘉衛於空地正中搭建帳篷。
    “侯爺,這是……?” 有大膽學子望著忙碌的軍士,忍不住開口詢問。
    楊炯含笑道:“此乃新政實務科的考場。因是新設科目,明日不考經義闡釋,專考新政實務。為保公平公正,便將考場設於此處,由諸位一同監督,杜絕舞弊。”
    學子們見狀,見那帳篷四壁漏風,敞口大張,又嵌著明晃晃的玻璃,周遭人若想看個究竟,當真是毫無遮攔。
    眾人紛紛擊掌稱讚,直道朝廷處事公允。畢竟這新政實務科雖不考經義,其餘內容卻與他們所考相通,且這科目更重見識與底蘊,比經義論述難上許多,這般看來,倒像是那些考生要應兩場實策。
    先前眾人還暗自憂心他們得了便宜,此刻見這考場布置,心中的不平之氣也消了大半。
    楊炯將麟嘉衛巡考諸事安排停當,待考生各就其位,孔尚念罷祝詞與科考章程,三聲鍾響過後,大華科考首場便正式開考。
    楊炯正暗自思考著火場中的焦骨與火油痕跡,忽聽得貢院角門處人聲鼎沸。
    抬眼望去,隻見葉九齡平日溫潤如美玉的麵上,此刻覆著層寒霜,腳步急促地奔來:“師弟,大事不妙!方才士卒在登科院西角牆根下,拾得半張殘頁,竟是第三日的策論題!”
    話音未落,葉九齡已從袖中抖出一方素絹遞來。
    絹上字跡被露水洇得朦朧,唯“大華漕運之利弊”七字濃墨重彩,刺得楊炯心頭猛地一跳。
    他隻覺後頸寒意頓生,火場焦骨與火油的疑雲尚未撥開,偏又冒出考題泄露這等潑天大事,背後怕不是有人蓄意攪局?
    楊炯強壓心緒,接過素絹細細端詳。隻見紙邊粘著幾片枯黃草屑,邊緣參差不齊,顯是從整張紙上倉促扯下的。
    “師兄,可辨出這紙頁來曆?” 他低聲問道。
    葉九齡瞥了眼場內奮筆疾書的考生,壓低聲音道:“紙是尋常桑皮紙,可這字跡竟與謄錄翰林慣用的方正體有七分相似。隻是墨色平常,且聞不出香臭,看不出是哪家墨莊的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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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正說著,忽聞門外腳步急促,卻是孔尚慌慌張張奔來:“這……這如何是好!科舉乃國之根本,如今考題泄露,傳揚出去怕是要動搖社稷根基!”
    洪必大隨後趕到,麵上仍掛著那副不鹹不淡的笑意,撫著山羊胡道:“諸位稍安勿躁。依下官之見,當務之急是封鎖消息,再徹查登科院上下及謄錄翰林。”
    說著,他目光落在楊炯手中素絹上,“隻是這考題泄露,究竟是內鬼所為,還是有人栽贓?幕後主使是何人?單是短時間內要查個水落石出,怕非易事。眼下最要緊的是速速稟明梁王,另換試題!”
    楊炯將素絹收入袖中,沉吟道:“我建議直接重擬試題,莫要換備用卷了!我估摸著備用卷的題目也泄露了。
    還有,既這紙與謄錄用紙相似,便先從謄錄翰林查起。此次負責墨義謄錄的翰林共有幾人?可都在貢院內?”
    葉九齡點頭,沉聲道:“共十二人,皆由吏部精挑細選而來,此刻正在東廂閣歇息,待今日考畢便要交割試卷。”
    說罷直接喚來一名軍卒,命其將十二人暫行看管,不許與外人通聯。
    正說話間,忽聞院外喧嚷聲起,隻見一名短打粗布的年輕士子被兩名兵丁架著,猶自掙紮呼號:“冤枉!學生委實冤枉!這紙條並非學生所有!”
    他懷中滾落半塊燒餅,跌在青石板上沾滿塵灰。
    楊炯眉頭微蹙,尚未及上前,孔尚已搶先一步彎腰拾起地上巴掌大的紙片,眯眼細瞧片刻,陡然驚呼:“這……這竟是默寫的墨義試題!字跡與方才那殘頁如出一轍!”
    他轉頭看向楊炯,牙關緊咬,“這叫你猜對了,第一場竟也泄了題!”
    那士子聽了,“撲通” 跪倒在地,涕淚俱下:“大人明察!學生十年寒窗,隻為報國,豈會行此卑劣之事!這紙條是方才在號舍外拾得,學生本欲交給巡考大人,卻被當作作弊抓了!”
    洪必大在旁淡聲道:“口說無憑。這等節骨眼上,還是先將人押入大牢,細細審問為妙。”
    楊炯凝望著那士子蒼白的麵色,又瞥了眼地上的紙條,那紙條邊緣齊整如刀切,哪像倉促撕扯之物?再看這士子,雖衣著粗陋,指甲卻修剪得纖塵不染,倒不似尋常寒門子弟。
    “且慢。” 他抬手止住兵丁,開口問問道,“你既說在號舍外拾得紙條,可記得確切位置?當時可有人證?”
    士子怔了怔,忙答道:“回侯爺的話,學生是在庚字院西側牆角拾得,當時見有個穿灰衣的人在附近晃悠,眨眼間便不見了。”
    楊炯心下一動,轉頭向葉九齡道:“師兄,能否調出登科院昨日的出入記錄?再遣人去查查附近有無穿灰衣的可疑人物。”
    葉九齡剛要開口,忽聞遠處悶雷滾滾,天際不知何時已聚起墨色雲團。一陣狂風卷地而來,刮得落葉碎紙漫天飛舞,其中一張殘頁恰好飄到楊炯腳邊。
    他俯身拾起,就著天光細瞧,見紙上零星寫著幾個小字:“亥時三刻,鹿鳴院見”
    那字跡竟與之前泄題紙條如出一轍。
    孔尚瞥見紙片,神色驟變,目光灼灼掃向楊炯:“這鹿鳴院乃封卷批閱之地,不考完便不啟鎖,這究竟是……”
    楊炯冷笑一聲,聳肩道:“古往今來,諸位可曾見過這般明目張膽的舞弊之徒?這哪裏是囂張,分明是將我等視作無物!也罷,本侯倒要瞧瞧,究竟是哪路神仙敢在太歲頭上動土!”
    話音未落,豆大的雨點已劈裏啪啦砸落下來,登科院內頓時一片嘩然。
    “肅靜!” 孔尚回身斷喝一聲。
    巡考的麟嘉衛即刻抽刀出鞘,厲聲嗬斥,霎時間喧鬧盡止,唯有雨點砸在青石板上的劈啪聲,反倒叫人覺得格外寂靜。
    “這般大雨傾盆,怕是要生事端。” 洪必大望著雨幕,話裏有話,“不如先將這涉嫌舞弊的士子收監,待亥時再作計較?”
    楊炯頷首稱是,卻暗中囑咐兩名心腹士卒,著意留意那士子的一舉一動。
    待眾人散去,他獨倚屋簷下,望著雨簾中影影綽綽的鹿鳴院,隻覺這一樁樁蹊蹺事背後,似有一張無形巨網,將他與滿朝勢力皆兜頭裹住,叫人如入迷宮,一時間絲毫尋不得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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