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7章 蘇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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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府內外,戒備森然,一片肅殺。
自阿福負楊炯歸府,舉府嘩然。先前被謝南強留敘話的眾女眷,聞得楊炯昏迷,哪裏還顧得客套,盡皆花容失色,發足奔出。
李澈身負武功,搶在最前。
見楊炯雙目緊閉伏於阿福背上,心下大急,飛身掠至近前,一把扣住他脈搏,顫聲問道:“發生什麽事了?怎會至此?”
說話間,謝南與眾女已到。
作為王府女主人,她雖心急如焚,麵上卻鎮定自若,當即沉聲吩咐:“都莫要慌亂!傳令下去,全府戒嚴,速請老爺回府。阿福,先送少爺回房!”
有了主心骨,王府上下立時井然有序,眾人雖麵色凝重,卻都依著謝南指令行事。
阿福一路疾奔,將楊炯安置於床榻之上。
尤寶寶搶步上前,雙手搭住他腕脈,凝眉細診。
眾女相互扶持著圍在床邊,誰也不敢多言,隻忐忑地望著尤寶寶。
室內靜得落針可聞,唯有眾人壓抑的呼吸聲此起彼伏。
半晌,尤寶寶鬆開手,取來銀針,心有餘悸道:“不妨事,不過是氣急攻心,血氣上湧,致令神散魂浮,並非大礙。”
眾人聽了,心下稍寬。
不及細問,隻見尤寶寶指尖撚著三寸銀針,就著燭火劃出細碎銀芒,十二根銀針如蝶舞翩躚,眨眼間已精準刺入楊炯百會、神庭、風池等穴位。每一針落下皆快如閃電,唯見銀芒一閃,定神再看,針已入肉三分。
圍觀諸女皆屏息凝神,隻見她最後一根銀針點在膻中穴,手腕翻轉如遊龍,銀針沒入皮肉竟未帶出半滴血珠。
“收!” 她低喝一聲,指尖扣住針尾輕輕一旋,十二根銀針同時震顫。
楊炯喉頭發出沉悶聲響,一口黑血猛然噴出,那血濺在尤寶寶早備下的錦帕上,竟凝成一灘黑色團塊。
尤寶寶鬆了口氣,將銀針盡數列收,正待開口安撫眾人,卻見楊炯蒼白麵頰驟然泛起異樣潮紅。
她瞳孔驟縮,探手貼上他額頭,那滾燙灼人的溫度驚得她指尖劇烈一顫,一顆心也隨之慌亂如麻。
“快取冷水來!”尤寶寶話音裏難得帶了顫意,扯下頸間絲帕浸入銅盆,絞幹後敷在楊炯額前。
李澈見狀,一把攥住她手腕驚呼:“我方才瞧過!他氣息雖亂,卻未傷及根本,不過心脈有些瘀堵!如今淤血都吐出來了,為何還不醒?你不是說並無大礙麽?”
尤寶寶咬著下唇不答,另一隻手再度搭上脈門。但覺脈象如狂風中的殘燈,忽明忽暗,竟還夾雜著幾絲詭異的弦音。
她立刻摸出三根銀針正要下針,卻驚覺指尖不受控地發抖。行醫以來,她從未這般遲疑。尋常氣急攻心之症,她診治過不下百人,從未出過差錯。
可此刻,明明第二次診脈時氣息已暢、血脈已和,為何人還不醒?她甚至開始懷疑自己,難道真的診錯了虛實?
“寶寶!” 謝南的聲音恍若從雲端落下,“莫要慌了陣腳,家裏人都信你。就按你的法子治,莫要猶豫。”
尤寶寶咬住下唇,銀牙幾乎要嗑出血來:“我再用醒神針試試!”
話落,三根銀針如流星墜地,百會、風池、人中穴上銀芒驟閃,針尾震顫不止,竟隱隱傳出嗡鳴之聲。
然而楊炯仍未蘇醒,體溫反倒節節攀升,冷汗浸透了三層錦被。
尤寶寶顫抖著收回銀針,指甲深深掐進掌心,卻驅不散腦海中的混沌。穴位無誤、手法無誤,為何病症反重?
她此刻隻覺那些爛熟於心的醫書在眼前翻飛,卻拚不出半分頭緒。
“怎麽會這樣……怎麽會這樣……” 尤寶寶踉蹌後退半步,險些跌倒,哪裏還有半分平日的自信從容?
鄭秋見狀,一步上前扶住她胳膊,冷聲喝道:“你給我清醒些!家中上下唯有你可倚仗,你若亂了,我們還能指望誰?定下心來!咱們都信你!”
這一聲如晨鍾暮鼓,尤寶寶木然望向滿室擔憂的麵色,心頭忽的一暖。
她定了定神,咬牙道:“我……我也不知為何。分明是氣急攻心、血瘀於內的脈象,脈息氣息皆無差錯,按說早該蘇醒。便是用了引神針,也該有動靜,怎麽會毫無反應?我行醫至今從未失手,如何會這般?”
眾人聽尤寶寶這般說,方知事情已不是醫石可挽,不由得齊齊望向一旁的阿福。
阿福咬了咬牙,“撲通”跪倒在地,雙目赤紅,抬手便往自己臉上扇耳光。
未及開口,謝南已冷聲嗬斥:“成何體統!有話起來說!”
阿福渾身一顫,垂首不語,滿臉皆是自責之色。
“阿福!你如今倒是長進了,連娘的話都不聽了?” 李漁怒聲叱道。
阿福聽了,掙紮著起身,喉嚨沙啞道:“都怪我,不該將少夫人們的事一股腦說與少爺,否則也不會……”
“夠了!” 謝南打斷他,“你按規矩辦事,何錯之有?便是你不說,他難道就打聽不到?”
說著,她轉頭看向尤寶寶,“寶寶,我兒可有性命之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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尤寶寶不死心,再度握住楊炯手腕,這一回診脈竟足足耗了盞茶工夫,自她行醫以來,從未如此遲疑過。
良久,她神色黯然道:“夫人,論脈象氣血,皆無異常,按說斷無危險,早該蘇醒才是。隻是這高熱來得蹊蹺,我竟尋不出緣由,怕是已非醫術能解。”
眾人聞言,盡皆色變。她們素日對尤寶寶信之不疑,今見她如此說,便知此事定涉玄奇,非比尋常。
眾人對視一眼,心意相通,瞬間達成一致。
鄭秋看向謝南,沉聲道:“娘,我去請林庚白。”
“娘,我去青龍寺請廣亮大師!” 李漁話音未落,便要往外走。
恰在此時,前院忽然傳來吵嚷之聲,緊接著一聲高呼傳來:“諸位少夫人稍安勿躁!貧道來也!”
“哎哎哎!你們攔我作甚?我真是來救人的!”
“你這小廝怎的狗眼看人低?貧道乃清微第……”
“嘿!你別跟我動手動腳,我還手你可遭不住!”
……
吵嚷聲此起彼伏。
“阿福!速請林道長!不,還是我親自去!” 鄭秋說著,已閃身出門。
未幾,一聲 “阿彌陀佛” 自廊下傳來:“夫人呐!家中出了事如何不早叫老僧?瞧瞧這鬧的,還勞煩王爺傳話,豈不是見外了?”
眾人抬眼,卻見林庚白與廣亮大師已聯袂而來。
二人互瞥一眼,眸中盡是不屑。
“嗬!你這大和尚又來化緣?” 林庚白譏誚開口。
廣亮瞪眼罵道:“好個牛鼻子!你師兄見了貧僧都得尊稱一聲大師,你倒敢放肆!”
“哼,我師兄本是斯文人,見了乞兒都舍錢,老子出家前錦衣玉食,偏不讀那聖賢書,更不懂你那套虛禮!” 林庚白冷哼。
“二位休要爭執!” 李漁見他們還要拌嘴,忙出聲製止,“快瞧瞧我夫君!若能救醒他,王府加一年香資!”
廣亮與林庚白雖言語不和,動作卻是極快,幾乎同時湊近楊炯床榻。見他麵色潮紅如染丹砂,呼吸急促微弱,二人皆擰起眉頭。
廣亮率先出手。
他並不診脈,卻俯身將耳貼近楊炯胸口,細聽心跳與氣息流動之聲,足足聽了半盞茶時分,又以掌心覆在其膻中穴,感知內息。
“熱毒熾盛,如燎原之火,非濕邪所致,倒像是內火失了引路燈,上衝心神。當務之急,需引熱下行,護心脈清明。”
說罷,他示意取來一大盆新汲的冰涼井水。
眾人隻道他要用藥,卻見他取了條雪白棉布巾,將一端浸入冷水,另一端搭在楊炯額上。
隨後盤膝坐於床前腳踏,雙掌合十,閉目誦經。
那經聲低沉如暮鼓晨鍾,雖不響亮,卻似能穿透肌理。奇妙的是,隨著他呼吸節奏,布巾浸水處竟有縷縷水汽沿幹燥布麵緩緩上滲,如春蠶食葉般均勻,持續為楊炯額頭送去涼意。
同時,他指尖散出淡淡溫熱,遙遙對著湧泉穴,似在導引內火沉降。
約一炷香工夫,楊炯額頭熱度竟真的退了幾分,呼吸也平順些許。雖未轉醒,那灼人的高熱卻已遏製。
眾人見狀,暗歎廣亮大師果然名不虛傳,單這一手功夫,便非凡人能及。
林庚白在旁並未閑著,先是繞床緩步踱步,將楊炯麵色、唇色、指尖細微色澤,乃至汗珠蒸發速度,盡皆收入眼底。
他伸出手指,在距楊炯肌膚寸許處,沿經絡虛虛劃過,指尖輕顫,似在捕捉無形氣流。
待廣亮穩住高熱,林庚白方在床沿坐定,伸出三指輕搭楊炯寸關尺。
他診脈之法與尤寶寶大相徑庭,手指並非穩若磐石,而是極細微、有節奏地輕點提按,恍若彈撥無形琴弦,細辨脈搏跳動間那絲縷難察的韻律。
診畢,林庚白並未開口,先從褡褳中取出個磨得發亮的黃銅羅盤。他並不似風水先生般勘測方位,卻將羅盤平置於掌心,凝眸注視盤麵輕顫的磁針,嘴唇無聲翕動,手指在羅盤邊緣劃出繁複軌跡,似在推演天機。
屋內靜得落針可聞,唯有廣亮低沉的誦經聲與林庚白指節叩擊羅盤的輕響。
倏然,林庚白眼中精光暴射,抬首望向楊炯頭頂虛空,恍若見著凡人難察之物。
半晌,他收起羅盤,恍然大悟:“原來如此!侯爺昏迷不醒,乃因氣韻受損遭竊,致心神失守!此非藥石能醫!”
話落,心中不免喃喃自語:“我說紫微星近日為何蒙霧,原是有人遮掩天機!”
眾人聞之皆驚,尤寶寶睜大雙目:“氣韻受損?道長可否明言?”
林庚白肅然道:“人之精氣神,如天地之氣流轉。侯爺受激之下,心神激蕩,維係神智的‘本元之氣’幾近潰散,又遭歹人竊取,更如屋漏失椽,風雨飄搖。此乃神魂難聚、高熱不退之根本!幸有……”
他再度望向楊炯頭頂,語氣帶了慶幸:“幸有高人暗中護持!貧道推算到,其頭頂三尺虛空,隱有一縷清正浩大的道韻盤旋,如華蓋覆頂,鎖住最後一絲本元,保得性命根基。此道韻沛然深遠,必是上清一脈高人所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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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 李澈驚呼出聲。
“不會錯!” 林庚白頷首,“此乃上清法脈道韻。有它護持,性命無慮,高熱既退,便無大礙。然若要盡早蘇醒、歸攏心神,需設法溝通此道韻,引動其力,助侯爺神魂歸位、氣韻重聚。”
林庚白目光一轉,落在李澈身上,眼神意味深長:“你是上清正統,且一脈單傳,正合適不過!”
李澈心頭震動,麵露疑惑:“我?可我從未學過通神引魂之術!師父說那都是茅山騙人的把戲,不讓我沾染。”
林庚白翻了個白眼,道:“青雲真人少年時去茅山求道,被茅山首徒以‘五雷請神咒’打得滿地找牙,打不過便說人家騙人,當真不要臉!”
“你胡說八道!” 李澈怒目而視,“我師父說他打遍茅山無敵手,你少在此造謠!”
說罷就要拔劍就要相向。
林庚白聳肩嘀咕:“是是是,打不過便拜入清微,專學觀星行雲之術。偏揀極陽烈日去挑戰,人家如何請動天雷?”
“你……” 李澈氣得發抖,拔出木劍便要動手。
李漁忙按住妹妹,低聲勸道:“小妹莫惱,你師父乃清微最傑出弟子,本應繼承衣缽,卻轉承上清道統,他們心中有氣也是難免。先顧著救你姐夫要緊。”
李澈狠狠瞪了林庚白一眼,無奈道:“姐,我雖會請神,卻不知如何溝通祖師爺!往常都是我喚他們便來,卻不曾言語。從前還能在夢中相見,如今已許久沒了感應,叫我如何溝通?”
林庚白恨鐵不成鋼,沒好氣道:“動動你的腦子,請神咒換你祖師的名字不就行了!”
“啊?這如何使得!將三清尊號換成祖師爺,師父非打死我不可!”
“趕緊的!” 林庚白催促,“你祖師爺早得通神了!”
李澈聞言一愣,看了眼昏迷的楊炯,轉身衝出門外,立在法壇前凝神靜氣。
庭院月華如水,李澈立於臨時法壇前,景鎮鐵劍橫陳案上,古樸劍身映著疏星,隱有幽光流轉。
她深吸一口氣,夜風拂過杏黃道袍,衣袂翻飛,清麗麵容在月色下更添仙姿,恍若謫仙臨世。
李澈纖手拈起三炷降神香點燃,青煙嫋嫋升空。
她並指如劍,清叱出聲:
“太虛浩渺,元炁長存!景鎮鐵劍為憑,上清一脈為證!
上清首徒李澈,恭請上清真人魏祖華存!
今楊炯氣韻有虧,神魂難聚,懇請祖師降恩澤,引清輝滌濁,渡迷津歸真!敕!”
咒音清越,回蕩在寂靜庭院。
然香燃過半,屋內依舊沉寂,楊炯毫無動靜。
李澈黛眉微蹙,指尖淩空虛劃,帶起絲絲銀芒,口中咒言轉為急切:“
天清地寧,萬籟息聲!魏祖在上,聽吾祈請!
魄兮魄兮,勿遊他鄉!魂兮魂兮,速歸本庭!
楊炯之名,刻錄丹心!祖師引路,神返紫庭!引神歸位,敕!”
話音落畢,她轉身緊盯著房門,屏息以待。
香灰寸寸跌落,屋內仍是無聲。
最後一點香頭掙紮著熄滅,唯餘三縷殘煙在夜風裏飄散。
李澈盯著那徹底熄滅的香頭,貝齒輕咬下唇,麵上仙逸之氣盡散,隻剩嬌蠻怒意。
她猛地將殘香往地上一摔,足尖跺得青石板脆響,一手叉腰,一手指著法壇上的祖師牌位,脆生生罵道:“魏華存!你這老東西可聽見了?!
平日裏供你香火不斷,如今要用你時,倒裝聾作啞起來?
好!你既不管,我便斷了你的香火!從今日起,這香爐裏半粒香灰也別想沾!餓死你個……”
“老壞蛋” 三字到嘴邊,她硬生生咽下,卻仍氣鼓鼓地頓了頓。
話音未落,異變突生!
法壇上三根殘香“嗤”地爆起火星,紅芒飛竄,竟在眨眼間燃成雪白香灰,青煙直上九霄。
幾乎與此同時,緊閉的房門內傳來 “咳…… 咳咳……” 的輕咳聲,如石子投入深潭,驚破滿院沉寂。
李澈麵上怒意瞬間化作驚喜,明眸亮若星子,嘴角揚起笑意。
她手忙腳亂抓起新香,指尖發顫地插入香爐點燃,對著牌位方向脆生生喊了句 “好老頭”,聲音裏盡是劫後餘生的雀躍:“祖師爺萬歲!算你識相!往後香火管夠,管叫你吃到撐!”
言罷,飛速衝回屋內。
夜風拂過,吹亂她鬢邊發絲。
月華之下,那杏黃背影既有出塵仙氣,又透著人間煙火的鮮活靈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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