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2章 未雨綢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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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特別鳴謝:tijin於30日送出的大神認證,特此加更!>
    次日清晨,楊炯從李漁房中出來,匆匆往登科院而去。
    今日是科考最後一日,策論考試已於淩晨開考,定於申時結束。
    自楊炯將試題於考後張貼在登科院外後,那些泄題的言論便消失得無影無蹤。畢竟市麵上流傳的科考題目多是漕運、君臣關係等老生常談,即便不泄題,也有人能押中。
    但此次考試無論格式還是提問都有巨大突破,以往很少提及甚至列為禁忌的問題都出現在試卷上,且難度遠超從前。
    如此一來,莫說泄題,便是開卷作答,也未必能答出個所以然來。
    這般想著,楊炯已快馬加鞭趕到登科院前。
    但見門前如往常般熱鬧,販夫走卒、考生家屬熙熙攘攘:有人交頭接耳,有人圍著昨日張貼的經義和新政實務試題爭論不休,更多人則是滿臉擔憂地望向登科院門內。
    楊炯見狀,暗歎阿福辦事妥帖。不僅提前暗示他到僻靜處,還在背他回家前嚴密封鎖消息,未讓局勢生出半分慌亂。
    下馬之際,忽見三名麟嘉衛拖著一位老生衝出門外。
    那老生衣著破舊,顯是多年屢試不第,此刻雙目空洞無神,口中喃喃自語:“帝王治平之得失!帝王得失!臣議君,大逆不道呀!大逆不道呀!”
    麟嘉衛不為所動,將他拖至門外扔在地上,留一人善後防止其闖門,另外兩人複又折返院內。
    門外眾人見又有考生被剝奪考試資格,當即圍上前去七嘴八舌詢問。
    一富商率先開口問道:“敢問這策論第二道題目是什麽?”
    一書販打扮的人接過話頭:“聽說第一題是論曆代帝王得失,先前那個被拖出來的瘋秀才已經說了,後麵的題目呢?”
    “哎!你瞧這人模樣,又一個被考瘋的,這已是第十個了!” 一小販搖頭歎息。
    “可不是嘛!老夫在長安這麽多年,見過不少考瘋的考生,但像這次這麽多的,還是頭一遭,可見這策論題目之難!” 一老秀才撫須長歎。
    眾人見那被拖出的考生形如槁木,癱軟在地,眼神空洞,隻反複念叨 “準備了三十一年,老天不公” 之類的話,便知從他口中問不出什麽,遂紛紛散去。
    楊炯望了那考生一眼,雖心下不忍,卻也深知選拔之道向來殘酷。這科舉可不是隻是考紙上的題目?自考生踏入登科院門檻的那一刻起,考驗便已開始,唯有經得住磨礪的人,方有資格踏入朝堂。
    念及此,他不再逗留,大踏步往門內走去。
    楊炯先繞考場巡視一周,在幾位知名考生的號舍前駐足片刻,這才往葉九齡處去。
    葉九齡見是楊炯,幾步迎上前來,抓著他胳膊上下打量,見他並無異樣,這才拉到一旁沉聲道:“事情可都料理妥當了?”
    楊炯一時語塞,不知如何作答,隻得簡言道:“母親做主,倒也沒什麽可料理的。”
    見葉九齡神色凝重,楊炯輕笑岔開話頭:“師兄,我看考生們倒不全是死讀書的呆子,一路看下來,竟有不少人見解獨到呢。”
    葉九齡深深看他一眼,仍追問道:“考場的事稍後再談。我問你,師娘有孕的事你可知道?”
    楊炯一愣,如實答道:“自是知曉,昨晚小魚兒告訴我了。這原是喜事,師兄為何這般神色?”
    葉九齡搖頭輕歎:“還要與我裝傻?你知道我所指何事。”
    楊炯聽了,緩步走到湖邊,望著波光粼粼的湖麵,聲音漸遠:“師兄,是不是想得太早了些?”
    “凡事預則立,不預則廢。” 葉九齡語氣無奈卻堅定。
    “未必是弟弟,等確定男女後再做計較也不遲。何況父親手眼通天,母親也無他意,何須過早籌謀?” 楊炯沉聲回應。
    葉九齡搖頭,與他並肩而立:“昨夜師娘有孕的消息,已傳遍師門。如今你地位穩固,來日嫡長子承家業、掌乾坤亦是常理。
    但高門大族之中,嫡子之爭最是常見,家族愈大,紛爭愈烈。許多事並非你我能左右,往往是別有用心者從中推波助瀾。
    那孩子年幼時自不足為慮,一旦年長,必有勢力歸附。
    咱們不妨推演一番:恩師與師娘縱然無心,可那孩子畢竟身出王府,為保他日後無憂,難免有所照拂。在外人眼中,這照拂便未必單純。多一人便多一分變數,要知道,二心往往源於實力膨脹,你需得……”
    “夠了!” 楊炯冷著臉喝止,麵色陰沉得可怕。
    葉九齡卻充耳不聞,徑自說道:“也罷,你不願聽推演,便說些現世的事。如今石介新政正如火如荼,雖說恩師掌控著大方向,然推行之烈度絲毫不減。
    我瞧得明白,恩師與石介都抱定一個主見,便是新政縱有弊端亦在所難免,隻需大方向不錯便罷。
    可滿朝文武誰不清楚,新政乃是眼下最便捷的晉升之途。前梁覆亡的教訓猶在眼前,如今黨爭的苗頭已在咱們內部悄然滋生。如何能叫我不早做籌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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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所以父親才命你做主考,讓你優先擢選看中的人才,甚至能決斷一甲前三的人選。這不正是做好了萬一新政失利,便由你出麵善後的打算?師兄這般聰慧,豈會看不透?” 楊炯語氣平淡。
    葉九齡聞言,氣息一滯,沉下臉道:“休要與我打啞謎,我豈是貪戀權位之人?你此次主動擔任監考指揮使,在外人眼中,便是向天下表明你我同氣連枝。皮卞為何辭去副考之職?還不是不想卷入紛爭?咱們內部如他這般的中立派,人數可是不少。
    我所憂慮的是,一旦師娘誕下男嬰,而你尚未登臨正統,屆時局麵將棘手至極。
    原本咱們內部鐵板一塊,如今既有黨爭之苗頭,未來又有奪嫡之隱憂,更兼中間派隨時可能動搖,你怎能不及早籌謀?”
    楊炯聽了這番言語,知道葉九齡分析的不差。若能以雷霆之勢奪得大位,以帝王之尊臨天下,莫說奪嫡之爭,便是日後子嗣間的齟齬,亦能憑君威彈壓。
    可若大業遷延十載,待那幼弟長成,局麵便難測了。
    王府之中,老爺子仍是主心骨,黨爭一旦與奪嫡糾纏,再牽扯上如今詭譎的朝局、皇家第三代的暗鬥,真真如亂麻入沸湯,愈發難解難分。
    念及此處,他眸光微凝,輕聲問道:“師兄可有良策?”
    葉九齡本已備下長篇大論,欲說動他分清人情與權謀、利弊與現實,不想對方態度陡然轉變,倒叫他一時怔在當場。
    半晌,葉九齡按捺住探究之心,正色道:“有些話旁人不敢說、不願說,可我身為你師兄,受恩師教誨多年,這話便是逆耳,也不得不言。”
    楊炯頷首不語,神色無比凝重。
    葉九齡深知師弟性子,能開口聽這些肺腑之言,想必已做足了心理掙紮,當下便直言不諱:“你問我,孩子性別未明,是否需早做籌謀?我隻說,但凡有可能生亂的苗頭,都要趁早掐滅在搖籃裏。
    古往今來,嫡子之爭皆源於權力膨脹,如今黨爭初現,若不想日後局麵糜爛,便要先鏟除滋生亂象的土壤。”
    “師兄但說無妨,我已有了計較。” 楊炯神色沉靜,語氣雖輕,卻透著不容置疑的堅定。
    葉九齡見狀頷首,既已達成共識,便直入正題:“如今咱們雖握有先機,但若行事莽撞、刻意為之,難免惹得恩師與師娘生疑。故而,諸多事宜你不宜親自出麵。
    依我之見,當分兩步行事:其一,麵對新政浪潮,咱們穩如磐石,任他風雲變幻,我自巋然不動;其二,暗中積蓄力量,培植親信。”
    “此計恐難瞞過父親。” 楊炯蹙眉擺手。
    葉九齡卻輕笑一聲,細細解釋道:“非也。我所言積蓄力量,並非大張旗鼓,而是要從長計議。具體事務,可交由弟妹們操持。更直白些說,你眼下最要緊之事,是與陸萱早日誕下子嗣,也好安了江南王府上下的心,讓他們有所盼頭。
    再者,借大婚之機,以黃河與京城為界,將中間地帶空作朝局爭鬥的緩衝。
    北邊由三公主掌控西夏故地軍權,南邊則讓陸萱借經濟之力籠絡人心。如此一來,即便那男嬰日後長成,也無權力滋生的根基。
    若一切順遂,十年之內,師兄定當輔佐你成就大業。”
    楊炯聽罷,心中暗自讚歎,葉九齡此謀不可謂不精妙,表麵上處處以王府利益為先,實則暗中培植壯大親信,不知不覺間就將家底全部掏空。
    除此之外,更是將黃河至京城一帶設為黨爭之地,既轉移了各方視線,又緩衝了矛盾。
    如今家中事務皆由自己的妻子操持,維持現狀、任其發展,本就不易引人懷疑,待那幼子出生後,恐怕也沒有攬權的空間和機會。
    念及此,楊炯不置可否地點頭:“知道了。”
    葉九齡見狀哈哈大笑,心道:不過一夜未見,師弟竟愈發有了雄主風範,當真是奇也怪哉。
    楊炯望著湖麵發呆,沉吟片刻,忽而問道:“師兄,我紅顏知己眾多,日後子嗣難免爭鬥,你就不憂心這個?”
    “這與那未出生的孩子,本質上大不相同。” 葉九齡長歎一聲,目光灼灼,“你心懷天下、體恤蒼生,乃當之無愧的人傑。這品質看似尋常,可要真做到,且持之以恒,卻是少之又少,難之又難。
    我畢生所求,不過重現長安昔日榮光,讓這天下勝過前梁鼎盛之時。而你,正是我尋得的唯一希望。
    至於那尚在繈褓中的孩子,前途未卜,變數叢生,不過是蠅營狗苟之徒眼中的‘良機’,於我而言,卻無半分吸引力。”
    葉九齡說罷,目光灼灼看向楊炯:“再說你日後的子嗣。
    一來,我與諸位弟妹多有接觸,即便那些未曾謀麵的,也詳查過她們的性情才學。皆為當世奇女子,心思通透聰慧,在大業未成之前,斷然不會縱容奪嫡之爭。
    二來,你謀劃深遠,基業廣袤,便有了周旋餘地,即便真有變故,亦有挽回之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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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來,若由我為這些孩子啟蒙授業,朝夕相處間,自有信心將他們教導成才。”
    楊炯聞言頷首,思緒不禁飄向往昔。
    在一眾師兄弟中,與他最為親近的便是葉九齡。幼時,其他師兄弟或埋頭苦讀,或飲酒作樂、四處遊逛,唯獨葉九齡不喜外出。
    每至閑暇,必帶著楊炯讀書習字。
    如今想來,葉九齡出身長安世家,自前梁起便為顯貴,長安城內的繁華景致,於他而言早已司空見慣,故而更願在書齋中消磨時光。
    因著這份沉穩性子,楊炯最初執筆習字、誦讀經義,皆是葉九齡親手教導。
    彼時葉九齡從不疾言厲色,講解典籍深入淺出,娓娓道來。
    二人常於書齋談天說地,葉九齡待他情同手足,楊炯亦將他視作親兄長一般。
    後來葉九齡外放為官,楊炯的學業便由其他師兄接手。
    諸位師兄性情各異:呂祖謙生性跳脫,自己尚不喜讀書,帶著楊炯時,不是偷雞摸狗,便是四處胡鬧,兩人三天兩頭便被抓回來一同受罰。
    皮卞則八麵玲瓏,教課時既不苛責也不鼓勵,任由楊炯自由發展;最嚴厲的當屬石介,他性情執拗孤傲,授課時從不輕易誇讚,但凡楊炯有了差錯,必一針見血地指出。
    石介雖不打罵,卻常以失望、不屑、輕蔑等眼神相激。偏偏他自己又是個勤學不倦之人,楊炯受了 “刺激”,總想爭回顏麵,便也跟著他日夜苦讀。每逢石介授課,二人必相伴讀書至深夜,從未間斷。
    這般想來,楊炯的童年雖無血緣兄弟相伴,卻也過得豐富多彩,在眾人督促下,他也博得了些許才名。
    往事如潮水般湧上心頭,楊炯望著漸漸升高的日頭,一時怔在原地。昔日一同讀書嬉鬧的場景曆曆在目,如今卻已物是人非,心中不由得泛起一陣惆悵,千言萬語堵在喉頭,竟不知從何說起。
    葉九齡見家事已說透,知楊炯心中自有丘壑,當下便轉至科舉之事,道:“你未到之時,我已看過些許考生的答卷,其中出挑的有張肅、胡澹、賀新懷、湯臣、楊叔、梁氏兄弟。隻是這名次如何排定,還需聽聽你的見解。”
    楊炯回過神來,在腦中快速過了一遍幾人情況,沉思片刻後直言:“若答卷水平相差無幾,我倒建議點賀新懷為狀元。他是李漟麾下之人,詩才在這幾人中當屬第一,隻是為人太過狂傲。
    若要堪當大用,還需磨一磨他的性子。這類人最難過的便是‘落差’與‘鬱鬱不得誌’這兩關,唯有耐得住寂寞,方能成大器。
    再者,狀元乃眾目睽睽之下的焦點,亦是政敵攻訐的靶子,於他而言,倒是個曆練的機會。”
    葉九齡頷首,反問:“你這般安排他做靶子,莫不是心中已有屬意的人選?”
    “張肅此人性格剛正又不失機變,在戶部做書吏時,能迅速理清事務頭緒與人際關係,且從無失言之舉。此等人物,所圖必大,又懂得變通,是宰相的好苗子。” 楊炯如實道。
    “點他為榜眼?”
    楊炯搖頭:“探花吧。他至今尚未成家,小魚兒已在長安城中為他物色了不少待嫁閨秀。他出身寒門,日後若想在仕途上有所作為,按部就班往上走太過艱難。若點了探花,便有了出身,成婚後再得嶽父幫襯,路會好走許多。”
    葉九齡聞言認可,又問:“那榜眼呢?”
    楊炯聳肩,笑道:“此事我並無太多意見。若答卷水平相近,師兄便按自己心意定奪即可。你既是主考,日後要用的人,自當由你挑選。”
    葉九齡聞言一愣,心中暗歎這師弟心思通透,這般說法原是怕自己多心,當下笑罵道:“你這滑頭鬼,小時候便機敏過人。
    記得那年你偷拿恩師的狼毫筆送我,被抓包後竟說是呂祖謙攛掇你偷的,害得我那幾日用著狼毫筆都提心吊膽。我本想站出來擔責,你偏攔著,說什麽‘打都打了,再站出來豈不是白挨打’。
    你呀,總是這般處處為旁人著想,卻不知委屈了自己。”
    “師兄教訓的是,我記下啦!” 楊炯笑著擺手,滿不在乎。
    葉九齡見此,無奈拍了拍他肩膀,溫聲道:“你大病初愈,早些回去歇息吧。此處有我盯著,斷不會出什麽差錯。”
    “這能行?” 楊炯挑眉問道。
    “有何不行?你從後門走,誰會留意個監考指揮使?快些回去修養,若有要事,我自會著人通傳。” 葉九齡笑著催促。
    楊炯點點頭,本就存了偷閑之意,見葉九齡如此說,哪裏還肯多待。
    當即向麟嘉衛交代幾句,又繞考場巡視一圈,特意留意了葉九齡提及的幾位考生答卷,心中有數後,方從後門離去。
    尚未走出多遠,忽見遠處一道素紗身影款步而來,話音裏帶著幾分戲謔:“喲!聽聞你被自己女人差點氣死?”
    楊炯望著眼前滿臉促狹的女子,無奈扶額,轉身便欲避開。
    那女子卻輕笑出聲,蓮步輕移,裙擺曳過青石板,直追上來:“怎麽見了我就躲?莫不是做了虧心事?”
    笑聲清脆,混著暖風和槐花香,在街道中傳至深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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