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1章 大越公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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且說楊炯至頂樓觀景台,憑欄遠眺,但見長安城浸在一片燈海之中。
白日裏莊嚴肅穆的宮殿樓宇,此刻皆點了燈,輪廓分明如墨筆勾勒;街巷間人聲鼎沸,熱鬧非凡。
剛考完試的舉子們呼朋引伴,擠滿了酒樓食肆,猜拳行令、高歌大笑之聲此起彼伏,端的是煙火鼎盛。
“叫阮福興上來吧。” 楊炯轉身吩咐。
阿福領命而去,不多時便引著阮福興及一個頭戴兜帽、麵覆輕紗的女子來至觀景台。
“侯爺萬安!” 阮福興忙躬身行禮。
楊炯抬手虛扶,含笑道:“都是舊識,不必多禮。”
阮福興聽了,心下稍定。
他作為大越國權臣,多年來結交梁王府,送禮打點不計其數。於他而言,財物不過九牛一毛,唯有梁王府肯收的態度最是關鍵。
想當初初入大華時求告無門,幸得搭上梁王門路,才有了邊境榷場十處、暗中糧草兵器相助,否則大越國早被占城國吞並了。
如今大華梁王做主,一改往日羈縻之策,他不得不來謀求更深層的合作。
念及此,阮福興上前一步,堆笑道:“侯爺,那占城國與魏王暗中勾結,下臣懇請天兵協助,以絕後患。”
楊炯掃了眼那裹在深色鬥篷中的人,見其身形窈窕,料定是個女子,當下冷笑:“阮福興,你可真不老實。難道你沒去見過李澤?”
阮福興被說中心事,卻麵不改色,拱手道:“不過是探探口風,絕無他意。”
楊炯懶得拆穿,隻淡聲道:“有話便直說吧。”
阮福興幹笑兩聲,朝那女子揮手示意。
但見那女子抬手掀開兜帽,外罩的深色長衣順著肩頭滑落,露出一襲茜草染就的絳紅絹衣。
那衣料薄如蟬翼,緊貼身軀,在燈火下泛著流動的光澤,恍若一團跳動的火焰,灼得人眼前一亮。
她肌膚勝雪,在燭光下如蒙月華,烏發未作高髻,隻用一根素銀長簪鬆鬆挽住,幾縷發絲垂落頸側,拂過精致的鎖骨,添了幾分慵懶韻致。
女子微微垂首近前,姿態如風荷輕擺,說不出的柔媚恭順。
可就在楊炯目光掃過她低垂的睫毛時,那女子忽然抬眸,眼波流轉間,竟似有千年玄冰碎裂之聲。
那是一雙極美的鳳眼,尾梢上挑如新月,偏偏眼底寒星閃爍,冷冽如深山幽潭,直叫人心頭一凜。
那目光似毒蛇吐信,在楊炯頸間一閃而過,轉瞬又隱於睫簾之後,叫人疑心方才所見不過是燈影搖曳的錯覺。
女子款步至案前,屈膝跪下執壺斟酒。她手腕翻轉間,一枚銀質臂釧滑出袖口,那臂釧作靈蛇盤繞之形,蛇首昂起,雙目嵌著幽綠鬆石,在燭光下泛著森冷幽光。
她將酒杯奉近,濃密睫毛遮住眼底鋒芒,唯有指尖觸到杯沿時,指節因用力而泛出青白,如繃緊的琴弦,泄露了幾分暗藏的鋒芒。
這女子麵上作低眉順目之態,骨子裏卻似藏著噬人的利齒,溫順的皮囊下,裹著倔強的風骨。
楊炯端坐未動,麵上聲色不動,心底卻已警鈴暗響。他深知阮福興老謀深算,此番獻上的必非尋常女子,倒像是一柄裹著南國雲錦的淬毒利刃,看似柔美,實則暗藏劇毒。
“你這是何意?” 楊炯皺眉冷笑。
阮福興賠著笑,恭謹道:“侯爺容稟,此女乃我大越國昭聖公主李凰。太子念及侯爺身邊缺個體己人,特命臣送來,望侯爺莫嫌粗陋。”
楊炯聞言挑眉,笑罵道:“阮福興啊阮福興,你倒真是能臣,竟連公主都能送來當使喚丫頭?”
阮福興訕笑不語,隻作沒聽見。
楊炯心中暗忖,大越國太子與嫡長公主昭德公主結黨營私,勢壓皇帝,而這昭聖公主雖為嫡出,卻因站隊皇帝而遭太子排擠。
看阮福興對李凰的態度,顯然是將她當作棄子送來,看來大越國內部的鬥爭也夠複雜殘酷的。
念及此,楊炯直截了當地擺手:“有話便直說,梁王府飯桌小,已經沒位置了。”
阮福興聽了這話,眸光一冷,忽然抽刀出鞘,竟直劈李凰肩頭。
楊炯見狀雖驚,身軀卻穩如泰山,隻冷眼旁觀。
李凰本寄望楊炯出手相救,卻見他紋絲不動,眼看刀刃劈來,隻得扭身閃避,腰肢如弱柳扶風,堪堪躲過這雷霆一刀。
楊炯冷笑:“阮福興,要演苦肉計便去別處,本侯沒閑工夫看你作戲。”
阮福興咬咬牙,沉聲道:“侯爺誤會了!既蒙嫌棄,按太子令,當殺之以謝罪。”
楊炯麵色如霜,淡聲道:“你們大越國的家務事,本侯無意幹涉。”
阮福興久在官場,最善察言觀色。他原以為楊炯平日與公主們過從甚密,送美人必能奏效,卻不想碰了釘子。
雖心中疑惑,卻知不能再拖延,忙收刀賠笑:“侯爺明鑒!太子有話傳給您:但求王府支援火器,待大事告成,大越國願世代朝貢,永為藩屬。”
楊炯頷首,卻道:“火器工坊產能有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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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待他說完,阮福興已賠笑道:“臣省得!太子早有吩咐,每年白銀一千萬兩,按月交割,若銀錢不足,便以鐵礦石抵賬,侯爺看可使得?”
“哈哈哈哈!” 楊炯朗笑出聲,“你們太子倒真是大手筆,這幾乎是大越國半年賦稅了。”
阮福興正色道:“臣深知侯爺談事不喜繞彎,故鬥膽直陳底線,以表誠意。”
楊炯深深看了他一眼,心中暗讚。此人才幹卓絕,情報精準,且能屈能伸,當真是罕見的外交奇才。
“不必如此破費,” 楊炯抬手虛按,“五百萬兩足矣。但本侯近日欲在南昭經商,並於諒州試種咖啡,需借道南國商路,還望貴國鼎力相助。”
阮福興聞聽此言,心下猛地一沉,李澤欲在大越國駐軍,明火執仗要將其變為傀儡;而楊炯卻以“諒山種咖啡”為名,欲掐住升龍城今河內)的咽喉。
諒州乃大越國北境門戶,群山環繞、易守難攻,若此處落入大華之手,升龍城便如俎上魚肉,再無屏障可言。
李澤的威脅擺在明處,楊炯的算計卻如無形絞索,更叫人心驚。
楊炯見阮福興神色不定,冷笑道:“怎麽?莫非先前說的‘世代朝貢’都是虛言?”
“豈敢!隻是諒州乃國之重險,非太子一人能專斷。” 阮福興麵露難色。
楊炯聞言冷笑,聲如寒霜:“阮福興,你自詡聰明人,可知本侯攻下升龍城需幾日?實話告訴你,三日!多一日便是辱沒麟嘉衛的赫赫軍威。你想空手套白狼?哪有這般便宜事!”
阮福興背脊發涼,他在京中早已搜集麟嘉衛的情報,深知楊炯所言非虛。那支鐵軍神出鬼沒,三日破城絕非誇大。
事到如今,與其抗拒這柄懸頂之劍,不如主動示好,換得喘息之機。待太子登基、國內穩固,再遷都以解諒州之危,方為長遠之計。
“好!一切但憑侯爺吩咐!” 阮福興咬牙拱手,聲線雖穩,卻難掩眼底複雜神色。
楊炯凝視眼前之人,心中暗讚。阮福興果決冷靜,雖明知是飲鴆止渴,卻能權衡利弊、當機立斷。這般能屈能伸的器量,倒是難得。
念及此,楊炯上前扶其起身,低聲道:“大國者下流,天下之牝,天下之交也。為君子,出在小國不可變,入大國尤可求。”
阮福興一愣,沒想到楊炯竟暗勸他另擇明主、不必困守小國。
略一沉吟,阮福興沉聲道:“小邦雖微,亦有外交之道。若連蕞爾鄰邦都不能修睦,又何談取信於強鄰?”
楊炯頷首,雖難辨其言真假,卻欣賞他不卑不亢的氣度。
當下不再多言,隻道:“既如此,便盡早歸國落實此事。望貴國不負所托,本侯亦必踐守承諾。”
“諾。” 阮福興長揖及地,謝過楊炯青眼,轉身欲退。
“且慢!把你們公主帶走。” 楊炯皺眉,指了指垂首侍立的李凰。
“侯爺,此女已非公主。” 阮福興語氣平淡,“李凰已於半月前的大火中喪生。”
楊炯不耐揮手:“本侯不管你們窩裏鬥的把戲,莫將麻煩丟給我。老子沒這閑心!快帶走!”
“我不係麻煩!” 李凰突然抬頭,蹩腳的大華官話裏帶著生硬的腔調。
楊炯聽她口音怪異,險些失笑,強忍住翻白眼的衝動:“那你要怎麽樣?”
“我要活命,跟著你!” 她聲線雖輕,卻像淬了冰的刀尖,
楊炯如今見了“公主”便頭疼,李嵬名的前車之鑒尤在眼前,哪敢再留什麽燙手山芋?
當下麵色一沉,冷聲道:“扔出去。”
話音未落,兩名摘星處女衛已快速欺近,鐵鉗似的手掌分扣李凰雙肩,指尖如鋼鉤般掐進她皮肉,動作迅猛狠辣,盡顯鐵血手段。
李凰眼中那層刻意堆疊的溫順假象瞬間冰裂,蟄伏的凶獸驟然蘇醒。她非但不退,反而迎著抓來的手爪塌肩沉腰,整個人仿佛瞬間失去了骨頭,柔若無骨地向下一縮。
這不是中原常見的“縮骨功”,更像是南疆雨林中某種濕滑冰冷的蛇類蛻皮。
一名女衛感覺指尖觸及的肩骨陡然滑開,如同抓在浸滿油脂的鯰魚背上。與此同時,李凰被擒住的那條手臂以一個不可思議的角度反向扭曲,並非脫臼,而是筋骨瞬間的極致延展與錯位,如同藤蔓纏絞,五指成爪,帶著陰冷的勁風,詭異地繞過自身腋下,直掏身後女衛的腰眼軟肋。
這一式“倒纏藤”刁鑽狠辣,完全違背人體常理。
那女衛冷哼一聲,顯然經驗豐富,不慌不忙。她扣肩的手爪化掌為刀,精準斬向李凰扭曲手腕的關節處,另一隻手則如鐵閘般下沉格擋襲向腰眼的手爪。動作剛猛迅捷,是正宗的擒拿反製。
另一名女衛見同伴遇險,變招更快。她放棄擒拿,左腿如鞭橫掃,直取李凰下盤膝蓋側彎,意圖破壞其詭異身法的根基。
李凰瞳孔一縮,身體反應快過思維。她足尖在地麵一點,整個人竟如壁虎般貼著光滑的地磚急速橫移半尺,險之又險地避開了掃腿。移形換位間,她披散的長發猛地一甩,發絲間寒光乍現。那根素銀長簪竟被她當作暗器,無聲無息地射向第二名女衛的麵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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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一手“發裏藏針”陰毒隱蔽,配合她蛇蠍般的姿態,更顯詭異。
“雕蟲小技!”第二名女衛嗤笑,看也不看,手腕一翻,兩指如電,竟於千鈞一發之際穩穩夾住了激射而至的銀簪,指力之強,簪身微微彎曲。
就在她夾住銀簪,舊力略滯、新力未生的瞬間,李凰借著貼地橫移的餘勢,身體如被壓緊的彈簧猛然彈起,整個人化作一道絳紅魅影,直撲向這名女衛。
雙手指甲不知何時變得烏黑尖銳,分取咽喉與雙眼,招式狠戾,帶著同歸於盡的決絕。
那臂釧上的蛇首綠眼幽光閃爍,更添幾分妖異。
然而,摘星處女衛終究是頂尖高手。
第一名女衛格擋成功,化解了腰眼之危,此刻已如影隨形貼近。第二名女衛雖被撲擊,卻臨危不亂,夾著銀簪的手順勢向下一點,精準刺向李凰撲來的手腕脈門,另一手則閃電般探出,抓向李凰飛揚的長發。
李凰攻勢被阻,脈門刺痛,長發又被扯住,身形不由一滯。
就在這電光石火間,第一名女衛的殺招已至。
她不再留情,低喝一聲,雙掌如排山倒海般推出,掌心隱含風雷之聲,直印李凰毫無防備的後心。
這一掌凝聚了雄渾內勁,名為“震嶽”,旨在徹底摧毀反抗能力。
李凰察覺背後惡風不善,心知不妙,拚盡全力扭身閃避。
但兩名女衛配合無間,氣機早已將她鎖定。
“砰!”一聲沉悶的巨響。
掌力未能完全印實後心,卻也重重拍在李凰左肩胛與肋下的連接處。
李凰如遭重錘猛擊,口中“噗”地噴出一口鮮血,染紅了胸前絳衣。那妖異的力量瞬間潰散,她整個人像斷線的風箏般向前踉蹌撲倒,左臂軟軟垂下,肩骨碎裂的聲音清晰可聞。
劇痛讓她眼前發黑,臉上再無一絲血色,隻有刻骨的仇恨和不甘在冰冷的眼底燃燒。
第二名女衛順勢將她扯倒在地,動作麻利地反剪其雙臂,用堅韌的絲帶死死捆住。
第一名女衛則上前一步,一腳踏在李凰背上,徹底斷絕了她任何反抗的可能。
“拖出去!”楊炯冰冷的聲音沒有絲毫波動。
兩名女衛應聲,毫不憐惜地架起重傷萎靡、口中溢血的李凰,如同拖拽一件破敗的包裹,迅速消失在觀景台的入口處。
“放開我!有本事給我解藥,我定能勝你們!” 李凰掙紮著大叫,聲線尖利如夜梟。
楊炯擰眉看向阮福興,冷聲道:“速帶她走。”
阮福興苦笑道:“侯爺有所不知,她如今已是無家可歸之人。太子既將她當作祭品送來,斷無再容她回去的道理,回去便是死路一條。”
“這關本侯何事?” 楊炯不耐拂袖。
阮福興麵皮發燙,四十餘歲的人竟紅了耳根,囁嚅道:“此女練的是內家軟身功,筋骨柔軟異常,若能……”
“打住!” 楊炯忙擺手,“你這老貨越說越不成體統!本侯沒這等醃臢癖好,速去處置幹淨!”
阮福興麵露難色,忽作抹頸之勢:“侯爺若執意不收,臣隻能……”
未等他說完,阿福匆匆進來,附耳低語:“少爺,那李凰哭鬧聲驚動了頂層的李姑娘,被請了去說話。”
楊炯聞言暗惱,李嵬名這分明是存心氣他。麵上卻不動聲色,隻揮手命阮福興退下。
“是。” 阮福興見楊炯不再談論李凰,忙不迭施禮離去,身影迅速消失在觀景台外。
“少爺,董氈已等候多時。” 阿福小聲提醒。
“請他進來。”
阿福點頭,走了幾步又折返,咬牙道:“少爺,過了今夜便三日了。”
“知道了。” 楊炯神色淡淡,指尖輕輕叩擊桌沿,顯然是內心極不平靜。
阿福喟然,知道少爺是為李嵬名所挫,欲諫又止,轉身匆匆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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