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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沒等多久，董氈已被帶入房中。
    楊炯轉身，提起一壺酒，扔給他道：“嚐嚐，十年的梨花春。”
    董氈倒是沒有絲毫扭捏，接住酒壺，仰頭鯨飲一口，一臉的滿足道：“醇香濃厚，韻味悠長，好酒呀！”
    楊炯並沒有急著談正事，而是指著長安城的萬家燈火，悠悠道：“來長安這麽久，覺得如何？”
    “物產豐饒，國家強盛，真大國氣象。”董氈如實回應。
    楊炯點點頭，輕笑道：“現在這局麵來之不易，是無數人用鮮血換來的。你要統一吐蕃，不流血，不鏟除毒瘡，意誌不堅定，那吐蕃永遠都會是人間煉獄。”
    董氈聽了，沉默不語。
    他非常認同認同楊炯的見解，如今吐蕃是青塘、宗哥部落、邈川部落三足鼎立的局麵，青塘受大華影響最大，不然也不會同大華建交。
    董氈很早就通過部落聯盟，盡力將政治和僧侶集團剝離開，奈何密宗在吐蕃地區有著近百年的曆史，民眾早就已經麻木，被僧侶壓迫欺辱習以為常，且認為理所應當，這才是最要命的。
    董氈自小就對華學產生了濃厚興趣，讀了很多大華關於政事的書籍，他自認為不是一個心慈手軟之人，但是如今僧侶上層把持著土地賦稅，部落民眾若不起來反抗，那吐蕃遲早會消失在曆史的長河之中。
    可這又談何簡單，民眾思想不開化，僧侶有自己的賦稅田產，甚至於有著數倍於自己的軍隊，可以說他現在除了能在青塘說一不二外，出了青塘，絲毫沒有把握能解決吐蕃的頑疾。
    念及此，董氈輕歎一聲，回應道：“此次前來便是同侯爺商談此事。”
    “怎麽？李澤給你的條件無法接受？”楊炯饒有興趣的問道。
    董氈聽了，冷著臉抱怨道：“魏王讓我在青塘選拔出一萬精銳騎兵，我上哪裏去弄這麽多馬？即便是有，也沒這麽多錢供養呀。”
    楊炯以手扶欄，手指輕輕叩擊欄杆，半晌才道：“他不給你提供錢糧嗎？”
    “隻提供糧食。”
    楊炯滿是疑惑，目光灼灼：“既如此，別人替你養兵，為什麽不同意？”
    董氈猛灌了一口酒，烈酒入喉，令他原本就有些高原紅的麵色更顯紅潤：“魏王要設監軍，並且還要令朱雀衛負責青塘兵訓練。”
    楊炯差點沒笑出聲來，李澤這人，做事永遠是急於求成。這輩子沒怎麽出過京城，還總是以天朝上國自居，殊不知，越是大國，越要會審時度勢，越要有戰略思維。
    於楊炯而言，國土並非越大越好，以麟嘉衛現在的實力，可以說想打誰就打誰。但問題是，如今的大華，根本就無法對這麽大的土地進行有效統治，反而會成為大華治理上的累贅，所以這種跑馬圈地的方式是楊炯眼下絕對不能犯的錯誤。
    可這一點並非誰都能認識到。就朝堂而言，大部分朝臣都是以對待藩屬國的姿態對待這些小國，畢竟以大華的軍力，確實可以做到動輒滅國。由此也就造就了包括李澤在內的大部分官員以天朝上國自居的傲氣。
    可楊炯對於這種沾沾自喜的優越感並不看重，他要的是實實在在的利益，根據大華當下的實力，做出最優解。
    楊炯有著現代人的思維，對征服方式的認知要比大華人要靈活得多，實際得多。
    比如簽訂條約、設立租界、搞殖民、扶植傀儡政權、進行顏色革命、成立特許貿易公司等等手段，都能取得更好的結果。
    而不是打下一塊難以開發的地段，給這些人裝飾天朝上國的美夢。
    楊炯最終的目的是占據世界上大部分的豐饒之地、海港、航道，通過攀登科技樹，做到以點控麵，成就一個盛世大華。
    等到那時候，大華才是真正的天朝上國。
    想到此，楊炯也不再廢話，直言問道：“你想要火器？”
    董氈一愣，沒想到楊炯如此直白，當下便沉聲回應：“侯爺明鑒，我青塘戰鬥力雖強，奈何兵力有限，想要一統吐蕃，沒有火器助力，怕是十年也不得功成。”
    楊炯自然知道其症結所在，火器一旦供給青塘，那對其他兩個部落絕對是降維打擊，更何況青塘士兵的戰鬥力本來就強於兩個部落，若是徹底用火器補足這個短板，那統一的步伐至少能縮短三年。
    楊炯對給吐蕃提供火器並沒有什麽顧慮，畢竟都是最老一代的轟天雷，如今大華的轟天雷已經更新到了第三代，無論是良品率還是殺傷力都不是一個等級，況且吐蕃根本就沒有工匠體係，想要仿造和批量生產，比登天還難。
    最重要的是，楊炯並不看好董氈統一吐蕃的前景，他出身貴族，本就和僧侶是一個階級，想要快速統一吐蕃，必然要同僧侶進行聯盟和合作，最後即便成功也隻會是宗教控製下國家，吐蕃依舊沒有未來。
    想要徹底解決那吃人宗教的問題，必須以改天換地的氣勢，神佛皆滅，如此才能真正改變這一局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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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但這是以大華的角度來看的最優解，對於董氈來說，將吐蕃僧侶都殺光，那吐蕃人口將銳減一半以上，到時候無論是大華還是西域，想要進攻吐蕃，皆是輕而易舉，顯然他不會這麽做。
    楊炯在心中分析完局勢，直接道：“我可以每月提供一千枚轟天雷，那你的條件呢？”
    董氈早就料到會有這一問，當即拱手道：“青塘定以侯爺馬首是瞻，歃血為盟，永不背叛。”
    楊炯擺擺手，趴在欄杆上，看著樓下那璀璨燈火，夜風吹過，發絲飛揚，映襯得他眼眸無比幽深。
    半晌，楊炯悠然開口：“我不缺少盟友，況且你我相距數千裏，即便需要你幫忙，你也來不及支援。所以咱們就別來虛的了，我要你青塘控製下的剛察、碌曲、馬爾康和稻城四城。”
    董氈瞳孔劇震，暗道楊炯果然要比李澤要高明，這四城由北向南，皆是大華進入吐蕃領土後的第一城，若是交給大華，那大華就在吐蕃有了跳板，隨時都可以吃下青塘。
    最要命的就是剛察，此地距離青塘城極近，若是同意交給大華，那就是將一把刀架在自己脖頸，董氈絕不能同意。
    想到此，董氈咬咬牙，沉聲道：“侯爺，馬爾康和稻城我倒是可以答應，但是剛察和碌曲部落眾多，極其複雜，大華若是進駐，很可能會引起不必要的衝突。
    您看要不這樣，我青塘願意出犛牛良馬百匹，吐蕃美女二十，以做侯爺打點之用，如何？”
    楊炯搖搖頭，陳明利害：“董氈，你覺得你們吐蕃最繁華、最有價值之地在哪裏？”
    “自然是南方邏些城附近。”董氈沉聲回應。
    楊炯點點頭，朗聲道：“可這最繁華之地卻是被宗哥部落和密宗喇嘛獨占，你要統一吐蕃，最大的對手就是宗哥部落。
    我說的更直白點，吐蕃基本上一半以上的城池都在邏些城附近，你最應該考慮的是如何入主邏些城，而不是守著青塘不放。”
    “侯爺，青塘是我的家鄉，更是我部族的發源地，不可能放棄。”董氈聲音拔高了幾分，滿臉不悅。
    楊炯冷笑，站起身，聲音無比冰冷：“西涼府和蘭州府距離你的青塘城不過五百裏，我大華禁衛軍騎兵，最快三天，最慢五天便可抵達。
    如今，西涼府是五千展旗衛駐守， 蘭州府有一萬熊羆衛，就你那一萬八千的部落兵，碰上我大華騎兵第一軍和攻堅第一衛，你能撐過三天，我無條件給你提供火器。”
    董氈聽了這話，雙目赤紅，內心又驚又怒。
    楊炯的話可不是單純的威脅，要知道，他明麵上的軍隊隻有一萬，而那八千精銳一直藏在馬爾康，這件事整個吐蕃知道的人都不超過五人，且還都是自己的心腹，可楊炯卻能如此精準的道出，怎能不讓他吃驚。
    這不單單是情報精準的問題，簡直可以說是恐怖。
    楊炯能查到自己馬爾康的軍隊，就說明他的諜子早就深入了吐蕃，且很有可能就在吐蕃高層。
    而楊炯所言的展旗衛和熊羆衛，董氈自是如雷貫耳。正如他所說，若楊炯真的動手，自己那小小青塘城，在強大火器的進攻下，根本撐不住三天。
    想到此，董氈咬著牙道：“侯爺，我是帶著誠意而來，您給出的條件太過苛刻，這是要將我推向魏王。”
    楊炯雙手環胸，嗤笑道：“你大可以去跟他談，你看他是否能指揮得動展旗衛和熊羆衛。”
    董氈雙拳緊握，眼神陰晴不定。
    楊炯緩步走到桌前，自斟自飲一杯酒後，平靜道：“剛察荒漠與湖盆地形交錯，雖然可以說四通八達，但是卻也要麵臨黃頭回紇的威脅，你經營了這麽多年，也不過是個一千人的小城，並且還時常跟黃頭回紇因為此地產生衝突。
    於你而言，剛察雖然重要，但你卻不能完全掌控。若是交給我大華，不但可為你保證北部安全，還能讓放手去攻打邏些城，何樂而不為？”
    董氈冷哼一聲：“侯爺說得可真輕巧，你要了稻城和馬爾康，已經是捏住大華進入吐蕃的通道，若是再占據剛察和碌曲，那吐蕃進入大華的所有通道將被徹底被截斷，即便我統一吐蕃又有何用？”
    楊炯耐心已被耗盡，當即冷聲道：“這話說得倒是奇怪，莫不是你對我大華圖謀不軌？”
    “侯爺慎言，我並沒有此意，但吐蕃安全我絕不能棄之不顧！”董氈鄭重回應。
    楊炯聳聳肩，漠然道：“送你最後一句話，做事要分清主次，我對你們吐蕃那不毛之地並不感興趣。”
    說罷，看向阿福，擺手道：“送客吧！”
    阿福點頭，上前一步，側身伸手，冷漠道：“青塘少主，請吧！”
    董氈雙目赤紅，矗立在原地良久，終是拱手道：“侯爺保重，告辭！”
    說罷，頭也不回的匆匆離去。
    楊炯轉身遠眺，眼神晦暗難明，“梆梆梆梆”四聲更響，緊接著一聲悠揚的更唱響起：“春日回暖，小心燈燭！二更已至，平安無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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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楊炯深吸一口氣，推門而出，徑直朝冰雪城的廚房走去。
    阿福送走了董氈，追上楊炯，低聲道：“少爺，送走了！”
    楊炯頷首，吩咐道：“通知吉尊和阿婭，讓他們先去探路稻城和馬爾康。我會給蜀地的白蓮教去信，讓他們進入稻城，配合吉尊整頓密宗，待我擴充完龍驤衛，會以護送監軍到朱雀衛為理由，調三千人過去配合吉尊行動。”
    阿福點頭記下，搶走幾步，推開廚房的門後，疑惑道：“少爺，我看董氈離開後情緒低落，絲毫沒有之前意氣風發。按理說計劃應該是按照咱們設想的方向走，他回去同使團中的喇嘛商討後，即便捏著鼻子也應該同意才對。少爺為何還這麽急著動手？”
    楊炯拿出麵粉，一邊和麵一邊問道：“你看過家裏關於密宗的情報嗎？”
    “看過，當初調查吉尊和梳理吐蕃諜子的時候，我爹拿來了兩箱子情報，我看了三天才看完。”阿福想要幫忙和麵，卻被楊炯擺手拒絕，無奈隻能候在一旁。
    “什麽感覺？”楊炯又問。
    阿福回想了一下，麵色並不好看，直言道：“簡直觸目驚心，說是人間地獄也不為過。難怪當初吉尊要出走吐蕃，會對自己所學的佛法產生了動搖，但凡一個有良知的人也不會做出那麽多畜生不如的事。”
    楊炯一邊揉麵一邊回應：“咱們都沒去過吐蕃，情報上說密宗在吐蕃有著龐大的信眾，我們對這話認識得並不夠。
    密宗有別於佛教的一點就是“即身成佛”的吸引力，密宗強調“通過特定儀軌、咒語和觀想，現世即可成就佛果”，比佛教“累世修行求來生”更具現實吸引力，尤其契合底層民眾對快速獲得庇佑的心理需求。
    再加上吐蕃寺院是唯一保存文字、典籍的場所。喇嘛還承擔教育，醫療等職能，成為民眾獲取文化的主要渠道。
    如此一來，從文化和理念上就徹底給吐蕃民眾種下了密宗的烙印。加之一係列繁雜的儀式和朝聖活動，你根本無法想象有宗教加持的民眾有多瘋狂。
    所以，為了防止生變，咱們還是先下手為強得好。
    讓吉尊和阿婭率先占領稻城和馬爾康，溝通兩地同大華貿易，人多了，吐蕃隔絕的環境就會被破壞，再引入白蓮教這種世俗的宗教，徹底斷了兩地的密宗基礎。
    如此，在武力和思想的雙重衝擊下，兩地必然會成為我們扼守吐蕃進入大華前沿。”
    阿福聽了，瞬間領會了其中深意，雖然董氈大概率會同意將四地交給大華，但是他一定會利用密宗煽動居民鬧事，以阻止大華在這四地形成牢固的統治基礎。
    楊炯這麽做就是先他一步拿稻城和馬爾康做試點，若是可行，便可逐步北上，最終徹底掌控剛察和碌曲，封死吐蕃進入大華的通路。
    想明白了這些，阿福再不多言，蹲下身幫忙生起了火。
    楊炯提刀切麵，似乎是想起了什麽事，突然道：“阿福，給吉尊的信，底下加上一句，‘當日之諾，從稻城始’！”
    “好，我記下了！”阿福重重點頭。
    楊炯繼續切著麵條，隨口問道：“阿婭那丫頭過得如何？”
    “信上說每日都很忙，還要處處防著七公主，不過倒是將咖啡商路安排的井井有條，性子沒之前那般跳脫了。對了，她心中常念叨著少爺，等著少爺帶她衣錦還鄉呢。”阿福說著，仿佛也想起了那個南疆的活潑巫女，嘴角掛起了一絲淺笑。
    楊炯點點頭，附和道：“倒是難為她了。等將馬爾康的事情處理好，就叫她回家吧，都念叨好久了。到時候讓她回家牛氣一把，陣仗搞大一些，我聽說她是第一個走出大山的姑娘，可不能墜了她的麵子。”
    阿福輕笑回應：“少爺，這還真有點難了！你說她們家住在十萬大山之中，那些金銀財物，她家裏人還真不一定能看上。帶些牛羊好像也不對，苗族人不興這個，還真有些頭疼。”
    楊炯將麵條下鍋，淡淡一笑：“十萬大山中的部族，見過最大的官就是土司了。就安排幾百個兵卒跟著她回去吧，順便勘察下當地的風土，為之後的改土歸流做準備。”
    “還是少爺有辦法，阿婭那妮子要是收到信，估計得笑暈過去。”阿福輕笑著調侃。
    楊炯輕輕合上鍋蓋，眼見那白霧如輕紗般嫋嫋升騰，忽而開口，聲線裏藏著幾分難辨的悵惘：“她如何了？”
    阿福聞言，不禁輕歎一聲：“李姑娘經尤姑娘調理，身子已大好了。每日飲食俱按醫囑，在頂樓住著倒也清靜。”
    楊炯聽了，良久未語。
    待鍋中水沸，他撈起麵條，快手臥了兩個溏心蛋，又配了清清淡淡的菌菇湯底，這才端著碗往頂樓而去。
    “少爺且放寬心，” 阿福跟在身後，眼底滿是擔憂，“我就在門外候著，有事隻管喚我。”
    楊炯回頭淡淡一笑，深吸一口氣定了定神，這才抬手推門而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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