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3章 情字何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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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日高考,祝願兄弟們:筆下龍蛇走,文光射鬥篇。一士登甲科,紫氣滿雲天。>
楊炯推門而入,隻覺一縷幽淡清芬撲麵而來,似有若無地漫於室內,直沁心脾。
抬眼望去,屋內陳設素雅卻不失貴氣。
臨窗立著雲母大屏風,燭光映得屏麵浮光隱隱;壁上幾軸山水墨色沉鬱,案頭青玉荷葉筆洗玲瓏剔透,盛著清淺水痕,說不出的古雅別致。
目光轉處,隻見那屏風旁臨街軒窗下,李嵬名斜倚貴妃榻上。
她身著素絹長裙,如雲霞鋪展於榻,更襯得身形單薄。此刻她正凝望著樓下長安城的燈火,眉黛微蹙,眼底似有薄冰凝結,又似雲霧繚繞,那抹化不開的哀色,竟比窗外夜色更濃幾分。
窗外燈火星河明滅,映得她麵色愈發蒼白,恰似雪山中亭亭玉立的白蓮,清絕出塵,卻又透著刺骨的孤寂。
夜風穿窗而入,拂動她肩頭垂落的青絲,輕撩起素絹裙裾,那衣袂便如風中搖曳的雪蓮花瓣,單薄得讓人心驚。
她纖指無意識地摩挲著冰涼的窗欞,目光卻穿透繁華燈影,望向不可知的遠方。
楊炯深吸口氣,緩步上前,瞥見立在一旁的李凰,皺眉冷聲道:“出去。”
李嵬名轉過身來,望著數月未見的心上人,抬手揮了揮:“去門外跪著吧。等他消了氣,自會留下你。”
李凰咬了咬下唇,怯生生看了兩人一眼:“我……我餓了。”
楊炯麵色一沉,尚未開口,李嵬名已輕笑出聲:“去跟外麵的人說,吃飽了再跪。”
“哦。” 李凰一步三回頭地退了出去。
李嵬名見楊炯麵色不善,卻不多言,隻接過碗筷,小口吃起那碗清湯麵。
“你可知這女人是個麻煩?留她作甚?” 楊炯語氣帶了幾分不耐。
“被親姐親兄暗殺,若不是有些功夫,早喪生於火海了。如今流落至此,不過想求條活路。” 李嵬名眼波微動,“公主落難至此,已是可憐,不過多添雙筷子而已。”
楊炯氣極反笑,冷聲道:“你倒真是菩薩心腸!政治鬥爭向來你死我活,她憑什麽能活著出大越國?太子又為何將隱患送來我這裏?你連這點算計都參不透,竟擅自做主!”
李嵬名將碗擱在膝上,漠然道:“她容貌昳麗,又貴為公主,你不動心?”
“你……” 楊炯霍然起身,怒視故意找茬的李嵬名。
然對上她眼底早已黯淡的光,終是長歎一聲,壓下火氣,沉聲道:“你該知道,你與這孩子……都入不得我楊家門,也回不去西夏了。”
李嵬名眼眸微動,素手輕輕撫過隆起的小腹,難得這般安靜:“你若隻是來言這些,我已知曉了。”
楊炯瞥向她的小腹,見她麵色蒼白如紙,雖心中酸楚,卻仍狠下心道:“去年在興慶府,我可曾說過,青黴素或對胎兒有不可逆的損傷?”
“說過。”
“那你這是何苦?” 楊炯一字一頓,“生下癡兒,一輩子受人冷眼,隻為滿足你那自私的母愛?”
李嵬名氣息一滯,咬牙道:“你當我是三歲孩童哄騙麽?”
“你這話怎麽講?” 楊炯冷聲追問。
李嵬名擱下碗筷,扶著貴妃榻緩緩起身,直視他眼底道:“李瀠控了大夏全境軍隊,大辦紡織工廠,重劃府縣,又引大華百姓遷入西夏故地,更欲遣大華官員分治黨項部族。
你且說,我如何能等?若不生下這孩子,三年之內,黨項必成 少數民族,長此以往,我黨項族便要消亡殆盡!
我為何一定要生這孩子?即便他是癡兒,我也要生!隻要有他在,你便不能眼看親兒無處安身。這大夏,本該有他一席之地,她奪不得!”
楊炯見她越說越激動,心頭火起,怒吼道:“李嵬名!你搞清楚!西夏是老子帶兄弟們一刀一槍打下來的,非你施舍!若我真要趕盡殺絕,滅國之時便已雞犬不留!沒人否認咱兒子的繼承權,但你想複國?絕無可能!”
“說的好聽!” 李嵬名冷笑,“你口口聲聲不否認兒子的繼承權,卻讓李瀠掌著所有軍權,如利劍般懸我頭頂!她若想,隨時能將我逐出大夏,甚至取我性命!我且問你,若李瀠有了孩兒,她的孩兒該承什麽家業?可不還是我大夏?”
“你簡直不可理喻!” 楊炯怒喝,“李瀠絕無此心,她更不屑於給自己的孩子爭取什麽家業!”
李嵬名忽而笑出聲來,笑中盡是悲涼。
她終於明白,在楊炯心中,永遠信得過李瀠,卻容不得她半分猜忌。自西夏一別,他連一封書信都未曾寄來,何曾顧念過她的處境?
“我來長安,隻為告訴你:我李嵬名,從未負你!” 李嵬名頹然坐下,神色木然,“西夏初定,是我奔走四方安撫流民、招降舊貴族,說服麟州、?州五州十七城不戰而降,你未費一兵一卒。
我從不否認西夏是你打下來的,也知你有能耐蕩平所有反叛。可楊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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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抬眼望他,眼底似有冰棱碎裂,“你可曾問過良心?我起初並非全心待你麽?若有二心,何苦為你安撫舊民,助你在西夏推行教化、通商建廠?
可你們如何待我?你與李瀠處處防著我,軍權緊握不放,從未信過我。你叫我……還能如何自處?”
“你胡說八道!我何曾有過不信你?” 楊炯雙目赤紅,怒睜如鈴。
“你便是如此想的!” 李嵬名被他吼得心驚,忽而歇斯底裏,“西夏是我家,我斷不能叫我兒無家可歸!你不信我,我亦不信你!” 話音未落,淚水已奪眶而出。
楊炯冷聲道:“既如此,又何必來長安尋我?”
李嵬名強壓哽咽,雙肩抖如篩糠,淚如雨下:“我偏要賭!你若狠心,我李嵬名便認了眼瞎,母子倆一死了之!今生心死,來生絕不與你相見!”
“好個狠心女人!” 楊炯痛聲道,“不讓你回西夏便是狠心?若由著你複國,助你那西域弟弟反攻,置數千萬百姓、數萬將士於何地?讓癡兒承家業,便是對得起你?”
楊炯看著她哭得上氣不接下氣,狠下心道,“我斷斷做不到!”
李嵬名抹了把淚,忽又平靜下來:“我兒縱是癡兒也與你無幹!說了這許多,不過還是防著我與李瀠爭大夏罷了。
好!既你不認我之功,我亦不稀罕。往後咱們兩不相欠,便是去西域乞討,我也能將孩兒養大。”
“你胡攪蠻纏!” 楊炯急道。
李嵬名卻是冷笑:“今日至此,非關他人,隻怨天命。你我若不相遇,何至成仇?”
楊炯聽了,心下大痛。
若早知今日,當初多寫幾封信、多安撫幾分,何至如此?
楊炯雖自責,卻仍硬著心腸道:“你要如何?”
“還我自由!生下孩兒,我便去西域!你道大夏是你的,好,我便去西域給我兒打天下,絕不靠你!” 李嵬名眸光如刃,直直剜向他。
楊炯長歎:“看來你我終是說不通。你要去西域,我不攔你,卻須等三年之後。”
“嗬,怕我回西夏生事?” 李嵬名冷言冷語,“三年後李瀠徹底掌控大夏故地,你便無需憂心那青梅竹馬了。”
“我不否認憂心此事,” 楊炯正色,“但李瀠對西夏並無野心,信與不信在你。原本那地就是留給兒子的,可你偏要癡兒承業,她才不得不介入。
你從初時便暗助弟弟,有孕後更在靈州另立朝廷。本是家事,大可坐下商談,何至鬧到這般田地?”
李嵬名抿唇不語,唯垂淚不止。
楊炯又歎:“你平日最是聰慧,豈會看不出李瀠無心西夏?她不過是替咱們守家業。你大可以不要這孩子,等幾年再要個健康的,將來所得必多於今。我實在想不通,你何以蠢到用靈州糧草要挾,又何以鐵了心要複國?”
李嵬名眼神空茫,緩緩整了整衣襟,輕聲呢喃:“我若真有反心,豈會這般明目張膽,叫你們輕易拿捏?”
楊炯怔怔望她,心底悲歎,到底是因繼承權生了猜忌。
於李嵬名而言,西夏是故土,即便被楊炯打下,也該是自家孩兒的家業。可如今李瀠掌著西夏,她又如何能不疑?加之自己在東北作戰,少了書信慰藉,更讓這猜忌瘋長。
李嵬名偏要生下癡兒,不過是存了一口氣,要叫楊炯知道,她心底到底是不服的。
想到此處,楊炯已知事端非她一人之過,可她行事過激、罔顧家族,卻也是事實。
“在長安且安心休養,改日我再來看你。” 楊炯終是無話,轉身離去。
關門聲響起,室內陡然寂靜。
李嵬名僵坐榻上,望著那扇仍在輕顫的木門,隻覺魂魄都散了大半。
窗外長安燈火璀璨,卻似隔了千層霧,照不進她眼底半分。燭影在雲母屏風上搖曳,將她孤單的身影映得愈發單薄。
案頭那碗清湯麵早已涼透,油花凝在湯麵,如結了薄冰的寒塘。她茫然端起碗,觸到碗壁的涼意,指尖不由得瑟縮。銀箸撥開油花,挑起幾根麵條,木然送入口中,涼膩的麵味同嚼蠟,唯有滿心苦澀翻湧。
忽然,眼前浮起興慶府暖閣的景象:她親手捧上一碗登相麵,熱湯氤氳中,他吃得額頭見汗,抬眼笑望她:“往後有我在,定不讓你受委屈……”
那聲音溫熱如昨,此刻卻似冰錐,狠狠紮進心尖。
夜風穿窗而過,吹得燭焰亂晃,光影在壁上扭曲成詭譎的形狀。
她慌忙垂眸,盯著碗中湯麵,那幾粒油星晃啊晃,竟化作無數碎片:有興慶府的雕梁畫棟,有母親臨終前的諄諄囑托,更有他方才離去時決絕的背影,層層疊疊,壓得她喘不過氣。
李嵬名攥緊銀箸,指節泛白,卻壓不住眼底酸澀。埋首吞咽那碗冷麵,每一口都似吞進細沙,刮得喉嚨生疼。
待碗底見空,她緩緩抬頭,環顧這華美的屋子,隻覺空蕩得可怕。目光落向小腹,那微微隆起處,是她賭上一切的注碼,亦是掙不脫的宿命。
窗外燈火明滅,將室內物件的影子被拉得老長,恍若無數鬼魅將她困在中央。
良久,一聲歎息般的低語溢出唇角,混著淚音:“娘親…… 這‘情’之一字……怎的這般苦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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