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0章 父子同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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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人方至王府門口,便見阿福已在門廊下候了多時。
    楊炯見狀,忙上前一步問道:“可是有什麽緊要事?”
    阿福點頭,快步引著楊炯往內院走,邊走邊說:“少爺,老爺回來了。”
    “朝中有消息了?” 楊炯沉聲追問。
    阿福湊近了些,低聲道:“今科科考一甲三名,乃賀新懷、胡澹、張肅,朝臣對此並無異議。隻是二甲、三甲名次之爭激烈,最終結果倒是世家與寒門子弟相差無幾。”
    楊炯頷首道:“這倒在情理之中。朝中向來有潛規則,主考所定一甲名次,旁人輕易不會駁回。畢竟今日你駁人麵子,來日便要遭人刁難。士大夫階層欲削弱皇權,自然明麵上推進朝章改革,暗地裏卻死守潛規則,以此維係舊有利益。”
    “不過少爺,” 阿福接著道,“今科二甲、三甲中,寒門子弟竟多於世家,這可是開科以來頭一遭。看來朝中勢力平衡,正慢慢被打破。”
    楊炯聞言,深吸一口氣,沉默片刻方道:“先帝手段終究狠辣,臨終前給了世家重重一擊。如今世家雖仍憑百年底蘊硬撐,卻已是日薄西山。
    二甲、三甲排次本就是各方勢力博弈之地,我猜孔尚評卷時便有意偏向寒門,他若想頂替顏夫子成為寒門領袖,此舉倒是情理之中。
    不過舉子登科不過是得了入場券,能否在官場立足,還要看日後造化。總之,此番科考結果,倒算各方都能勉強滿意。”
    阿福點頭,引著楊炯穿廊過巷,繼續稟告:“龍朔衛與龍驤衛的歸屬,在中樞閉門會上吵得不可開交。自兩位公主提出龍朔衛歸長公主、龍驤衛歸大公主後,老太君、魏王、英國公等皆堅決反對。具體結果我尚未探明,想來定是難有定論。”
    說話間,已到楊文和書房外。
    楊炯正要敲門,房門卻從內打開。
    定風波喚了聲 “少爺”,閃身出門,反手將房門掩上,立在門外守護。
    楊炯入得門來,抬眼望去,見父親一身蟒袍尚未換下,顯是剛回府不久,又瞥見桌上半塊吃剩的點心,心頭不由得一酸,柔聲道:“爹,您都這把年紀了,怎的還如此勞心?點心如何能當飯吃?”
    說著便要招呼阿福去備飯。
    楊文和輕笑擺手,道:“我尚不餓,晚間少食些,倒免得積食,睡得安穩。”
    楊炯望著桌上堆積如山的奏折,又歎道:“朝中事務千頭萬緒,這奏折是永遠批不完的。您每日通宵達旦,身子如何吃得消?”
    楊文和端起茶盞輕抿一口,含笑道:“你若真有孝心,便少在外麵招惹桃花,早些給家裏開枝散葉。我也好早日享些含飴弄孫的清福。”
    楊炯聽得耳根發熱,赧然應道:“是是是,屆時您可別嫌熱鬧。”
    楊文和斂了笑意,清了清嗓子,直入正題:“如今朝堂上下,為龍朔、龍驤二衛歸屬爭論不休。老太君、康白等人竟與李澤站在一處,甚至有意讓李澤掌領一衛。”
    “這倒不難理解,” 楊炯點頭道,“眼下大華能掌控兩個禁衛的,唯有天波府與我王府。與其讓李漟獨大、李淑勢力膨脹,倒不如將禁衛拆分與李澤,以防我等控製三衛。”
    楊文和目光灼灼,直視兒子:“如此,你可有把握掌控龍驤衛?”
    楊炯點頭道:“孩兒打算將龍驤衛拆分重組:一部分重建監門衛,作為李淑明麵上的部屬以製衡千牛衛;另一部分充作磨刀石,駐紮於神策衛周邊,借練兵之名與其周旋,遏製神策衛坐大。除此之外,再從中撥出一營三千人,隨我去倭國練兵,另建一支海外禁軍衛。”
    楊文和聞言微怔,皺眉道:“你是說要親自去倭國?”
    楊炯長歎一聲,語氣懇切:“爹,我四個妻子皆在倭國,實在放心不下。如今倭國戰事遷延日久,我必須盡早了卻這樁心事。”
    楊文和未急著反駁,隻手指輕叩桌麵,良久方道:“你可有必勝把握?”
    “三千龍驤衛火器齊備,若急行軍,十五日可抵倭國,於但馬等地登陸,阻斷藤原道長與一條氏合兵之路,如此可加速戰局推進,快則三日便能奏捷。” 楊炯胸有成竹道。
    楊文和眸光閃爍,忽而遠眺窗外,忽而凝視案頭,半晌方起身道:“拆分兩衛牽涉多方利益,若強行與兩位公主爭推,恐將老太君逼至李澤陣營,非上策也。
    依我之見,龍驤衛四營中,負屭營戰力最弱,且多為先帝舊部子孫,難以掌控。恰逢李澤欲通過擴大兵部衙役名額擴軍,不若將負屭營全數以衙役之名調出。”
    楊炯眼前一亮,擊節歎道:“果然薑還是老的辣!負屭營素稱‘公子兵’,除了對皇室空有忠誠外一無是處。此計既填滿兵部缺額,又斷了世代兵貴結黨之患,更將其逐出禁軍之列,日後若想再掌刀兵,難如登天!”
    楊文和捋須頷首,繼續謀劃:“剩下三營中,螭吻營戰力最強,你可帶往倭國;霸下營多為長安子弟,宜充任監門衛;狴犴營好勇鬥狠,可借練兵之名,遣至老太君麾下神策衛附近周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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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但需注意,狴犴營監軍須由你親自挑選,切不可讓老太君借機收攏人心。咱們隻需做個讓她‘可收’的姿態,卻絕不能真讓她得逞。”
    楊炯重重稱是,又問:“那龍朔衛五營當如何處置?”
    楊文和扶著窗棱,沉吟道:“龍朔衛將士多心高氣傲,馴服不易,卻個個能征善戰。尤其一旦擴軍,每人至少可領十兵,這正是老太君與李澤覬覦的緣由。”
    說著忽而目露冷光,嗤笑道,“康白最近上躥下跳,甚是不安分。既然他喜歡折騰,便將角營撥給他,令其開赴吐蕃邊境施壓,也好讓清塘部那幫蠻子長長記性。”
    楊炯聞言蹙眉,憂聲道:“爹,若康白臨陣反水,在邊境割據或與青塘勾結,豈不是養虎為患?”
    “哈哈哈!傻孩子,你終究還是想得淺了!” 楊文和撫須大笑。
    楊炯忙垂首肅容,恭聲道:“請父親指點。”
    楊文和收了笑意,淡聲道:“愚忠者最重名節,好名之人必為虛名所累。撥三千兵與康白赴吐蕃,自有萬千雙眼睛盯著他。他若稍有異動,天下人皆可唾之。
    何況康白非愚鈍之輩,此番出鎮邊關,再想插手朝堂局勢,便不得不慎之又慎。且他剛失朱雀衛,正遭邊緣化,若投靠李澤,戶部錢糧、兵部軍械,又豈會輕易予他?
    縱是想折騰,也不過是在你師兄張泉眼皮子底下蹦躂,能掀起多大風浪?
    你須牢記:眼下朝堂最需穩定。如何穩?讓兩位公主鬥而不破,讓李澤自以為能拉攏朝臣,讓其餘勢力保持中立才是正途。
    將康白置於睽睽眾目之下,受天下人監督,既能讓李澤以為可招攬他,又能令康白瞻前顧後,不得不選中立。
    他若敢動,下次便非邊緣化這般簡單了。”
    楊炯心下凜然,暗忖父親手段果決。看似處處妥協,實則步步為營,看似予人好處,實則皆是將對手引入困局的狠手。
    這 “以退為進” 之術,當真是爐火純青。
    楊炯定了定神,又問:“那李漟與老太君,龍朔衛餘下四營如何分?”
    楊文和輕笑:“夔、蟠、望、犼四營,便由他們爭去。李漟近來動作頻頻,也該讓她嚐嚐老太君的手段了。至於李澤,必不甘心,定會從中作梗。
    隨他們吵去鬧去,李淑和康白得了想要的,自不會生亂。等他們爭出結果,龍驤衛早已改製完畢,屆時木已成舟,幡然醒悟已然晚矣。”
    楊炯忍不住笑道:“兒子這點心機,比您可差遠了。”
    “臭小子!越發沒大沒小了!” 楊文和笑罵一句,目光卻柔和下來,看向已比自己高出半頭的兒子,上前拍拍他肩膀,“最快三日,各方便能達成合議。此去倭國,山高水遠,務必小心。”
    楊炯點頭,低聲道:“爹,那二甲舉子去江南考察新政之事……”
    “不急。” 楊文和擺手,“我會著他們先在太學研習新政,幫著批閱各地奏折,等你歸來再行任命不遲。畢竟……”
    他似是玩笑般歎道,“我還等著抱孫子呢,可不能早早累死。”
    楊炯聽了,喉頭一哽。
    自穿越以來,楊文和對自己當真是寵溺至極。無論何等天馬行空的想法,他皆認真傾聽;無論闖出多大的禍事,他總笑著兜底。
    這無言卻深沉的父愛,讓上輩子身為孤兒的楊炯尤為珍視。
    當下情難自抑,忙轉過身,強忍眼眶酸澀,笑道:“爹,夜深了,我去給您煮碗麵,吃飽了才好安睡。”
    說罷便抬腳往外走。
    恰在此時,房門輕啟,李漁由兩個垂髫丫鬟扶著,捧著填漆戧金雲龍紋食盒款步而入。
    但見李漁身著鬆花色素絨褙子,其上折枝玉蘭繡工精巧,雖為寬身樣式,卻仍難掩那高高隆起的腹部。
    她身懷六甲,行動間卻不失公主的雍容氣度,一手輕攏腹側,一步一搖,燭光映得她眉目溫潤,恰似繡球著露,更添三分柔婉。
    “爹爹為國事操勞至這般時辰,縱使政務繁忙,也該保重身子才是。” 她聲若流泉,清潤悅耳,一麵示意丫鬟將填漆戧金食盒置於窗下小幾,一麵親手揭開盒蓋。
    霎時間,熱氣蒸騰而起,一碗雞絲麵與四碟精致小菜展露眼前,胭脂鵝脯紅如霞綺,糟鵪鶉油亮誘人,涼拌脆藕潔白如玉,更有一碟玫瑰紫薑,色澤鮮亮,香氣撲鼻,直將書房熏得暖融融的。
    “這是小廚房現擀的麵條,湯頭用老母雞文火慢燉,又細細撇去浮油,最是溫補。這藕片清爽解膩,薑片能驅寒氣,爹爹好歹用些,墊墊饑腸。”
    李漁言語熨帖,既不顯得刻意討好,又盡展孝心,那分寸拿捏得恰到好處,便是最挑剔的人見了,也要讚一聲妥帖。
    她眸光流轉,忽而落在楊炯身上,唇角笑意更濃:“夫君也在這兒,正好一同勸勸爹爹。”
    楊文和本想推辭,可那雞絲麵的香氣鑽入鼻間,湯色清亮,麵條瑩白,腹中竟真泛起幾分饑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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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又見兒媳大著肚子親自送來,這番心意如何能拒?
    隻得歎道:“難為你想得這般周到,隻是這麽多,我一人如何吃得完?”
    李漁何等聰慧,眼中閃過一絲狡黠,先取了一雙烏木鑲銀箸遞與楊文和,又另執一雙,含笑遞向楊炯:“麵食最講究趁熱,涼了便失了滋味。爹爹怕積食,夫君年輕,正該替爹爹分擔些。父子同案共食,豈不比一人獨酌更添暖意?”
    這番話說得巧妙,既解了楊文和的顧慮,又暗合天倫之樂,還不著痕跡地將楊炯也拉進這溫情之中。
    楊炯何等機敏,立刻笑著接過筷子:“父親肯賞臉,兒子求之不得!我早饞這口家裏的麵了!”
    說著便搬過一張紫檀鼓凳,緊挨著父親坐下。
    楊文和見狀搖頭失笑,不再推辭。
    父子二人你一箸我一箸,吃得好不熱鬧。楊炯故意將麵條吸得 “哧溜” 作響,逗得楊文和笑罵:“瞧瞧你這猴急樣,半點規矩也無!”
    “在父親麵前,裝什麽大人?” 楊炯嬉皮笑臉,又夾起一片鵝脯遞過去,“父親快嚐嚐這胭脂鵝脯,小魚兒平日輕易不下廚,這手藝倒是越發精湛了。”
    楊文和接過鵝脯放入口中,隻覺鹹鮮入味,肉質軟嫩,不禁點頭稱讚:“果然美味。隻是你身子笨重,這些事吩咐下人去做便是,何苦親自操勞?”
    李漁已在繡墩上側身坐下,一手仍下意識地護著腹部,聞言溫婉笑道:“能為爹爹和夫君盡些心意,是兒媳的本分。瞧著您二位吃得歡喜,比什麽都讓我高興。”
    她目光柔和,在父子二人身上流轉,燭光搖曳,映得滿室溫馨,那高高隆起的腹部,也似因這闔家歡樂而愈發安寧祥和。
    一時父子二人邊吃邊談,楊炯說起些京中趣聞,引得楊文和也開懷莞爾,書房內嚴肅的空氣被這碗麵、這笑語徹底驅散。
    楊文和看著兒子吃得額頭冒汗,眼中是藏不住的慈愛與欣慰,先前議事的凝重早已不見蹤影。
    李漁靜靜看著,唇角噙著一抹恬淡而深遠的笑意,燭影搖紅,映照著兩張相似而帶笑的側臉,映照著那隆起的、孕育著新生命的腹部,也映照著那碗漸漸見底卻餘溫嫋嫋的麵湯。
    窗外更深露重,窗內卻暖意融融,父子同案,婦靜於旁,這王府深深庭院裏最尋常也最珍貴的煙火溫情,便在這一刻無聲地彌漫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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