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1章 江南武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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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楊炯這日起了個大早,沐浴過後,匆匆披上青緞箭袖袍子,便直朝禦前武備司趕去。
    剛出得門來,但見曉色初染,晨霧如紗,濕漉漉裹著街巷,青石板路上印著淡淡的水痕。清冽空氣裏,隱隱約約已浮動著市井初醒的氣息。
    行至街口,忽聞人聲漸沸,遠遠望去,宣德門方向竟已是人山人海。
    楊炯本欲繞開,卻身不由己被那奔流的人潮裹挾著向前湧動。
    街衢之上,各色人等匯成洪流。
    鬢發染霜的老儒生拄著拐杖蹣跚而行,身後小童費力地攙扶;挑擔的漢子赤膊露肩,額上汗水混著霧氣滾落;更有油頭粉麵的商賈搖著扇子,在人群中左右顧盼,眼珠靈活轉動,不知是看榜還是尋著商機。
    叫賣胡餅、茶湯的吆喝聲,混雜著婦孺笑語、車馬轔轔,竟如悶雷般在街巷間滾過。
    楊炯隻覺周遭人語鼎沸,竟似無數嗡嗡蟲鳴鑽入耳中,不由蹙眉苦笑。
    宣德門前,黑壓壓人頭攢動,層層疊疊,密不透風。
    那明黃的皇榜高懸城樓,在初升日頭下灼灼生光,如同懸在眾生頭頂不可測的天命。
    榜文之下,眾生百態畢現。
    前排一瘦弱書生,踮腳仰頭,嘴唇無聲翕動,眼珠幾乎要掙脫眶外;後麵一個粗壯挑夫,肩上扁擔早已滑落一旁,隻顧得伸長脖頸,也癡望著那方寸之間的文字;更有一位白須老者,由兩個少年左右攙扶,顫巍巍擠在人群裏,渾濁老眼於榜文上反複逡巡,不斷尋找著自己的名字。
    忽然人群中心猛地一亂。
    隻見一名落第士子,臉色慘白如紙,猛地撕扯胸前青衫,仰天發出一聲裂帛般悲號,隨即踉蹌衝出,撞翻一旁跛足老漢的胡餅擔子。
    剛出爐的芝麻胡餅滾落一地,沾滿泥汙,熱香混著塵灰升騰而起。那士子失魂落魄,竟撲通跪倒在泥水中,淚水混著汙泥在臉上縱橫,十指深深摳入泥地,方才那沾滿塵灰的芝麻,竟如細碎星辰滾落在他襟前。
    楊炯一旁默然,心頭亦似被這苦楚撞了一下。
    人生榮辱,豈不正似這芝麻,滾落泥塗抑或點綴錦袍,不過命運翻覆間偶然一念?
    他悄然退出那喧騰的旋渦,回望城樓,日光已穿透薄霧,煌煌然將皇榜與城樓獸吻一並染作金紅。
    遠處街角,隱約傳來新科進士打馬遊街的鼓樂喧闐,那喜慶之聲遙遙飄來,竟與方才的悲聲混在一處。
    楊炯整了整微濕的衣襟,默然轉身,朝武備司的方向行,身後那片悲喜交加的人海,仿佛熔金落日,灼熱又迅疾地沉入喧囂深處,最終歸於市聲如沸的塵埃裏。
    世間功名,有時恰似這榜前眾生。
    有人仰之彌高,擠碎身骨,有人生之既得,拂袖而去。那皇榜煌煌,照得見青雲路,也照得見人生。
    行到禦前武備司,司武使楊春早已等候多時。
    見楊炯趕來,急忙上前,躬身行禮:“少爺!”
    “春叔,你都多大年紀了,還要這般,是生怕我爹不揍我是吧!”楊炯趕忙上前扶住這老摘星衛隻剩下一隻手臂的左手,無奈歎息。
    楊春卻神色鄭重,認真道:“少爺,此乃禮節,斷不可輕慢!咱家那些小子以後都要跟著耶律少夫人去漠北,我已經告訴那些老家夥,若是敢怠禮,回來定是家法伺候!”
    楊炯無奈,這些摘星衛老兵各個忠誠,家裏小子在皇帝的刻意打壓下,還能在軍的本就不多,就為了這,這些叔叔大爺們沒少去老爺子那裏哭訴。
    記得自己去西夏打仗,可把他們急了夠嗆,說什麽也要跟著去,在他們眼中,當時的楊炯就是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書生,哪裏能打什麽仗,若不謝南前去阻攔,好說歹說,這些大爺們早就都將兵甲擦得鋥亮了。
    若說以前,就楊炯那名聲,他們雖然有些無奈,但是絕對是無條件支持楊炯,他這個少爺的地位,在摘星衛老兵群裏絕對是權威,這還要得益於謝南每逢年節都帶著原主親自登門拜訪的緣故。
    更不要說如今的楊炯了,這戰功拿出來,他們可是實打實的自豪,早就恨不得跟著上戰場了。
    現如今有了去漠北重建摘星衛的機會,怎能不讓他們激動。
    楊炯知道摘星衛可是當年老爺子和謝南精心挑選的精銳,那可是他家裏的真正底蘊。
    念及此,楊炯隨楊春走入正門,輕聲問道:“春叔,這次火器儲備的清單出來了嗎?”
    楊春身姿依舊挺拔,立刻回應道:“自昨日楊福送來消息,我已經令人連夜盤點庫存,目前新式轟天雷三萬枚,老式庫存五萬!火繩槍一萬,燧發槍三百,火炮八百門,炮彈三千發。其餘累似霹靂炮、猛火油櫃等千餘。”
    楊炯點頭,沉聲回應:“應付倭國倒是夠了,隻是我們這些儲備力還有待加強,一定要做到能支持大華再打一次國戰。”
    “少爺放心!我已經同手下人正在完善生產線,目前隻要749局出圖紙,我們樣品產出後,快則七天,慢則一個月,就能成批量生產,若是大華再經曆國戰,禦前武備司開足馬力,至少能保證三個軍衛的火器用度。”楊春拍著胸脯保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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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楊炯點點頭,心中暗自沉思。
    如今749局和禦前武備司可以說是已經形成研發——生產——售賣——再研發的體係,也總算是磕磕絆絆的攀登上了科技樹。
    這般想著,楊春已引著楊炯,穿過重重門禁,曲曲折折,行至一處依山而鑿的巨窟之前。
    但見兩扇烏沉沉、厚逾尺餘的鐵葉大門緊閉,門環乃精銅所鑄,形如猙獰獸首,其上寒光凜凜,隱有風雷之勢。
    兩旁肅立著數十名甲胄鮮明的守衛,手持火把,映得人影幢幢,鐵甲森然,竟無一絲人語喧嘩,唯聞山風穿過門隙的嗚咽之聲,更添幾分肅殺凝重。
    楊春自懷中取出一枚玄鐵令牌,嵌入門旁一處機括,隻聞“軋軋”一陣悶響,恍若地底巨獸蘇醒,那兩扇萬斤鐵門竟緩緩向內洞開。
    剛一開門,一股混合著鐵鏽、硝石、桐油與幹燥泥土的奇特氣息撲麵而來,其中又蘊著一種難以言喻的冰冷威壓。
    楊炯舉目望去,饒是他見慣了大場麵,心頭亦不由一震。
    但見眼前豁然開朗,這山腹巨窟竟不知其深幾何,其廣幾許。洞頂高聳,隱沒於幽暗之中,無數盞巨大的寸厚玻璃罩風燈,如星鬥般懸於鐵索之上,將偌大空間映照得燈火通明,恍如白晝。
    一排排、一列列,俱是丈許高的紫檀木大架,層層疊疊,密密麻麻,直排向那幽深的洞窟盡頭,望之不盡。
    “少爺請看,”楊春的聲音在這宏闊空間中亦顯得格外沉凝,他獨臂指向最前方一排木架,那架上整齊碼放著無數黃澄澄、圓滾滾的物事,層層疊壓,如金山寶塔,“此乃新式‘轟天雷’三萬枚,俱以蠟封裹口,桐油浸紙,防潮避濕,藥線引信皆以油紙竹筒另貯,隨用隨裝,最是穩妥。”
    楊炯微微頷首,信步上前,隨手取過一枚。入手沉重冰涼,他屈指在鐵殼上輕輕一彈,其聲清越悠長,顯是鐵質精純,無有砂眼裂紋。又細細查驗蠟封是否嚴實,見那蠟層平滑均勻,無一絲裂縫,方輕輕放回原位。
    楊春移步引向側旁,那架上所置之物又自不同,乃是數尺長的鐵管,烏黑油亮,管身筆直,末端有木托。
    楊春道:“此即新鑄之燧發槍,計三百杆。此物精巧,勝在發火迅捷,風雨不懼。”
    說著便取過一杆,動作利落,雙手奉於楊炯麵前。
    楊炯接過,入手便覺沉實趁手。他眯起眼,湊近一盞明亮的牛角燈,將那槍管口對著光源,單眼向內細細觀瞧。
    但見那膛線自管口深處盤旋而出,紋路清晰均勻,毫無滯澀毛刺之象,光潔異常。
    他又反複拉動槍機,檢查燧石夾與藥鍋的契合,但聞“哢噠”之聲清脆利落,嚴絲合縫。
    楊炯臉上方露出一絲滿意之色,讚道:“這膛線打磨得極好,費心了。”
    “不敢當少爺誇讚。”楊春忙躬身,臉上亦有榮光,隨即指向更深處一片更為龐大的陣列。
    那裏矗立的已非木架,而是以巨木和生鐵特製的堅實底座,其上安放之物,形如巨獸蟄伏,炮口森然,正是那令人聞風喪膽的火炮。
    “少爺,此乃各型火炮,計八百門。自速射小炮,至千斤大炮,乃至新鑄的攻城臼炮,皆在此處。炮彈三千發,分實心鐵彈、開花彈,各有規製,分庫存儲。”
    楊炯走近一門千斤炮,但見炮身鑄有銘文編號12,擦拭得鋥亮如鏡。他伸出修長手指,沿著冰冷的炮管緩緩撫過,指尖感受著金屬的細膩與堅實,又在炮口處停留,仔細查看內壁是否光潔無鏽蝕,尤其留意炮膛深處藥室的狀況。
    楊炯複又俯身,細觀炮架車輪的榫卯連接處,以及那粗大鐵軸的潤滑是否到位。
    “不錯!”卻如圖紙無差。
    再往裏行,楊春又指著堆積如山的藤筐或木箱道:“此間乃是老式轟天雷五萬枚,雖不及新式犀利,然量大價廉,用於守城或密集投擲,亦是利器。”
    “嗯,這些暫緩交接給大越,拖上一拖他們才知道金貴!”楊炯點頭吩咐。
    楊春頷首稱“是”,複又獨臂遙指一片稍小的區域,道:“這是‘霹靂炮’、‘猛火油櫃’等奇巧火攻之器,計千餘具。
    猛火油櫃內灌猛火油,引燃後噴射如龍,水澆不滅;霹靂炮內藏鐵蒺藜、石灰、毒火,爆裂時聲震四野,破片飛濺,最是攻堅拔寨的狠辣手段。”
    楊炯逐一細查,一絲不苟。
    命人隨意打開幾箱老式轟天雷,親自驗看內部填充的火藥是否幹燥,引信是否完好無損,有無受潮板結的跡象。
    對猛火油櫃,他則著重檢查油櫃的密封,輸油管是否通暢,噴口機關是否靈活無鏽蝕。
    每到一處,楊炯皆是手指輕觸,或敲或聽,或察或嗅,務求盡知其詳。
    偌大的倉庫,隻聞楊炯偶爾低聲詢問,楊春恭敬而條理清晰的解答,以及守衛遠處輕微的腳步聲。
    待一切準備完畢,楊炯走出倉庫,沉聲吩咐:“春叔,此次去倭國總計三千人,新式轟天雷我要一萬,三百燧發槍我要全部帶走,另外,大炮不宜拖拽,即刻令人拆卸五十座,由麟嘉衛先行運往登州等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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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是!”楊春並未多言,幹淨利落的回應。
    二人一路行走,待走到大門,楊炯揮退左右,沉聲吩咐:“春叔,當務之急,有一件事需要你親自去辦!”
    楊春一愣,隨即無比認真,站直了身子,朗聲道:“少爺盡管吩咐!”
    楊炯也不拖遝,直接開口:“如今朝廷局勢不穩,我擔心我走之後會出現大事。所以,咱們這倉庫的位置得換。”
    楊春聽了,轉身環顧四周,再次確認無人後,這才疑惑道:“少爺,青龍寺後山不是有以防萬一的備用倉庫嗎?那裏的儲備足夠應對局勢,為何還要……”
    楊炯擺手製止他的話,解釋道:“春叔誤會了,我的意思是將倉庫和工匠南遷一部分到江陵,那裏新成立了江南武備局,是咱們家的後手。”
    楊春聽了這話,瞳孔猛的一縮,當即沉聲道:“秘密千一倒是沒問題,江陵有少夫人做鎮,是咱家的大本營,安全問題不用擔心。隻是少爺,光我們工匠去可能還不行,最重要的是749局的人,他們一直是武器研發的根本,若是他們還留在京城,那我們去了江南也隻能是重複造這些老東西,對長遠來說不利。”
    “春叔果然眼光毒辣!”楊炯讚賞一聲,目光悠悠道,“這個問題我已考慮在內,槍炮所會跟你們一同前去,以後統歸江南武備局下。
    另外的鋼鐵所目前的鋼鐵冶煉等問題有了眉目,還要在京城駐留一段時間,畢竟有朝廷財政支援,長安交通運輸便利,還走不了。”
    楊春聽了,重重點頭,回應道:“好!那我這就先去準備少爺用的火器,待一切交接完畢!立刻組織心腹南遷。”
    “辛苦了春叔!”楊炯由衷感謝。
    楊春擺手,笑道:“少爺你說這不就見外了!王府是我家,自己家的事還能說累不成?遠不不說,就這些日子,耶律少夫人都給家裏那些崽子和老漢們送了多少錢了,時不時的還送些時令蔬菜水果來,就這待遇,別說長安了,整個大華也是少有。”
    楊炯頷首輕笑,暗道自己這些妻子真個個都是人精。有的時候,根本不需要說什麽,很多事就看得極為清楚。
    就昨夜小魚兒那一番妥帖話語,雖然楊炯知道是她真情流露,可這何嚐又不是一種在謝南懷孕後的聰明之舉,就連平日那麽忙的鄭秋,如今更是常常回王府問安,其中意思自是不言而喻。
    而自從老爺子將摘星衛老兵交給耶律拔芹,恐怕她一直都在想如何收攏人心,如今看來,這金錢開路,噓寒問暖的手段也是用得不錯,屆時隻要她生了孩子,那在摘星衛的地位恐怕是無人能夠撼動。
    想到此,楊炯拱手告別:“春叔,不必送了,我還有事,就先走了!”
    說著不待楊春說話,就已經快步離開了禦前武備司。
    回長安的路上,楊炯一直思索科技樹攀登的問題,如今雖然軍事上勉強能夠製造些槍炮,但是根本無法做到大規模流水線生產,畢竟這高爐煉鋼已經實驗了很久,一直得不到進展,隻要這個問題解決不了,以後什麽蒸汽機,什麽大航海殖民,恐怕也隻是停留在空想。
    就這般皺著眉頭來到了長安東側一處不起眼的酒攤,眼見749局的總管楊胥倫已等候多時,當即下馬,點了兩壇酒後,這才坐下攀談。
    楊胥倫見楊炯風塵仆仆而來,忙起身拱手,那深鎖的眉頭卻未曾舒展分毫,仿佛有千鈞重擔壓著。
    “少爺,”楊胥倫的聲音沉得如同古井投石,先為楊炯斟了一碗酒,“您信中提及高爐煉鋼之事,屬下連日督工試煉,殫精竭慮,然頑鐵難馴,症結重重,實在是舉步維艱!”
    楊炯啜了一口溫酒,那微酸的暖流滑入喉中:“胥倫叔,直言無妨。是爐溫不足,還是鐵水難淨?”
    “少爺明鑒,二者皆難!”楊胥倫眼中掠過一絲焦灼,“其一,爐溫如強弩之末,縱是傾盡上等石炭,鼓風之人累得口吐白沫,那爐心之火,總差著那至關重要的一口氣。熔出的鐵水,稠滯如糜粥,雜質膠著其中,待其冷凝,鋼質脆硬如朽木,不堪錘煉。”
    話音剛落,遠處街角,恰有賣炭翁嘶啞的吆喝聲斷續傳來:“上好的石炭——”
    這聲調在空氣裏拖得老長,更襯出楊胥倫話裏的沉重。
    他頓了頓,仿佛那失敗的鐵水仍在眼前:“其二,鼓風之力,實乃心腹之患。如今所用皮囊風囊,往複之力有限,壯漢僅以單臂推磨,難以為繼。爐中炭火,不得長風之助,便如龍困淺灘,空有精煤亦難化烈焰衝天。”
    楊炯目光投向酒攤角落堆著的幾塊青黑鐵錠,那正是試煉失敗的產物,表麵坑窪,色澤晦暗。
    他沉吟片刻,指尖蘸了碗中清酒,就著油膩的木桌,緩緩畫出一個爐形輪廓:“欲解此難,當於爐腹之內,另辟蹊徑。試投一種‘熔劑’入爐,何如?”
    “熔劑?”楊胥倫傾身向前,眼神緊緊鎖住楊炯蘸酒畫出的爐膛位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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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正是,”楊炯指尖在爐腹處一點,酒漬慢慢暈開,“此物可名‘白石粉’,其性似石灰,遇熱則化,能裹挾鐵水之中泥沙雜質,使之浮升為渣,自爐口排出。鐵水既得純化,其質自流,其性自韌。”
    這般說著,指尖在爐口上方畫出一道上揚的弧線,示意渣滓上浮排出。
    楊胥倫屏息凝神,眼中精光一閃,似有火花迸濺:“妙!妙啊!此乃‘點石成金’之法!雜者自浮,純者自沉,天道也!少爺此策,切中肯綮!隻是……”
    他興奮之餘,忽又現出躊躇,“此物何處可尋?用量幾何?需反複試煉摸索。”
    楊炯見他一點即透,心下欣慰:“此石山中常見,我已命人於京畿近山探尋,不日便有回音。用量多寡,正是爾等匠師用武之地,多試幾爐,必有定數。”
    他話鋒一轉,指尖蘸酒,在爐膛兩側各畫出一個方框,“至於鼓風之力,單臂推磨,自然難成。何不雙臂輪轉?”
    “雙臂輪轉?”楊胥倫疑惑。
    楊炯在方框旁畫出兩個交替往複的箭頭:“設雙風箱於爐側,以齒輪機括相連,一箱鼓風時,另一箱蓄力。此進彼退,彼竭此盈,如人之呼吸吐納,氣息綿長不絕。風力既足,何愁爐火不熾?”
    他手指在桌麵輕輕敲擊,模擬著風箱交替的節奏,“如此,炭火得長風,烈焰可熔金!”
    楊胥倫聽得心馳神往,仿佛已見那風箱如巨獸呼吸,爐火熊熊直衝頂門,眼中焦灼之色大減,連連擊掌讚歎:“少爺智計,真乃神授!雙風輪轉,吐納不息!此法一出,鼓風之難,迎刃而解!”
    他激動之下,抓起酒碗一飲而盡,臉上泛起紅光。
    然而那紅光隻一瞬,又被更深沉的憂慮覆蓋。
    楊胥倫放下碗,聲音複歸沉重:“少爺,縱有熔劑提純,雙風助火,仍有一難,如跗骨之蛆,屬下每每思之,夜不能寐。”
    “可是爐壁難耐?”
    “正是!”楊胥倫重重點頭,痛心疾首,“高爐之壁,雖以耐火黏土層層夯築,內襯青磚,然烈焰日夜舔舐,熔鐵侵蝕,不過月餘光景,那內壁便焦酥剝落,如同朽木。
    修補一次,爐便冷透,前功盡棄,耗費人力物力,不可勝計。長此以往,鋼鐵洪流,終是鏡花水月!”
    楊炯沉默片刻,長安東市喧囂的人聲車馬聲,爐上溫酒細小的咕嘟聲,此刻都遙遠了。他目光投向遠處灰蒙蒙的城牆,仿佛要穿透那厚實的夯土,望向更遠的江流大地。
    少頃,他緩緩道:“可還記得我信中提及江陵府?”
    “江陵?”楊胥倫一怔,不解其意。
    “江陵之南,大江之畔,”楊炯的聲音帶著一種難言的篤定,“有白土出焉,細膩如粉,色如初雪。此土天生異稟,其性至堅至韌,能耐酷熱。當地窯工取之製陶,其器胎骨堅密,叩之如金玉,置於烈火之中,經久不裂。此物,或可稱為‘矽藻之土’。”
    楊胥倫的呼吸驟然急促起來:“少爺是說,以此土為基,重製爐壁內襯?”他眼中瞬間爆發出前所未有的熱切光芒,枯槁的手指都因激動而微微顫抖。
    “正是!”楊炯斷然道,“以此白土為主料,混以碾磨極細的石英砂、長石粉,再調以少量耐火的黏土,如同製瓷之胎骨,精心調和,塑形陰幹,再入窯以猛火煆燒成磚。此磚質地緊密如堅玉,無懼那熔鐵灼焰!此乃長久之計!”
    楊胥倫霍然站起,竟忘形地低呼一聲:“妙!妙極!”
    他急急在懷中摸索,掏出一塊用粗布包裹的物件,小心揭開幾層,露出一隻小巧的素麵白陶罐,罐身雖無紋飾,卻隱隱透出溫潤的光澤:“少爺請看!此罐便是屬下前次往江陵督運物料時,見其特異,特地從當地窯口購得!置於爐邊盛水,水沸罐亦不裂不燙,果然神異!原來此矽藻土,便是破局之鑰!”
    楊炯接過,指尖拂過那光滑微涼的罐壁,感受著其細膩堅實的質地,頷首道:“正是此物!速遣得力心腹,持我手令,秘赴江陵,大量采辦此土!運抵之後,火速試製新鋼!”
    “屬下領命!”楊胥倫肅然躬身,聲音因激動而微微發顫。
    他小心翼翼地接過楊炯遞回的陶罐,重新用粗布層層包裹,那動作輕柔得如同對待初生的嬰孩般小心。
    “少爺,”楊胥倫聲音沉靜,卻蘊含著開山裂石的力量,“熔劑提純,雙風助燃,神土築壁!三管齊下,屬下敢立軍令狀!待您自倭國凱旋之日,高爐之內,必有精純鋼水奔湧如大江洪流!為少爺,為王府,為這大華天下,鑄就萬千無堅不摧之鋒鏑!”
    楊炯望著眼前這位仿佛年輕了十歲的老匠人,端起酒碗,送於他手,朗聲笑道:“楊胥倫,我可保證,你的名字必然會名留青史,為世人所傳頌!飲盛!”
    “飲盛!”楊胥倫大笑一聲,同楊炯飲了一碗酒後,匆匆告辭離開。
    楊炯知道,他們749局都是些技術癡,一旦有了辦法,恨不得立刻回去實驗,當下也就苦笑一聲,放下碗,牽著馬重回朱雀大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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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楊炯心事重重,心頭一會兒盤桓著高爐烈煉鋼之事,一會兒又思索起倭國的作戰計劃。
    忽聞身後蹄聲如雷,由遠及近,踏碎市井喧囂。
    楊炯下意識轉頭,隻見一隊人馬風馳電掣而來,當先幾名護衛玄衣勁裝,腰挎長刀,胯下駿馬膘肥體壯,鬃毛飛揚,蹄鐵叩擊青石板,火星四濺,直如凶神開路。
    行人攤販驚得魂飛魄散,籮筐菜擔乒乓倒地,雞飛蛋打,汁水橫流,一片狼藉之中,眾人惶惶如避虎狼,紛紛向兩側壁角縮去。
    那居中簇擁的一輛馬車,雖無過多金玉雕飾,卻以深色楠木造就,青羅銷金帷幔低垂,車頂懸一墨底金線繡就的“曹”字旗幡,於疾風中獵獵作響,端的是低調處盡顯煊赫威儀,不言之中自有淩人氣度。
    車隊去勢極猛,毫無收斂之意。
    恰於此時,道旁一個約莫五六歲的女童,紮著雙丫髻,身著半舊紅綾小衣,手裏正攥著一串糖葫蘆,那山楂果裹著晶亮糖衣,豔若珊瑚珠子。
    她隻顧低頭舔舐那甜脆滋味,渾然不覺滅頂之災已至眉睫。
    前頭開路的護衛策馬如飛,馬蹄裹著勁風,眼看便要踏上那小小身軀。
    其母於數步之外瞥見,駭得麵無人色,一聲撕心裂肺的“我的兒啊!”
    尚未及出口,人已癱軟在地,隻餘兩目圓睜,魂飛天外。
    那馬頭猙獰,噴著粗重白氣,離女童頭頂不過咫尺之遙,鐵蹄揚塵,陰影已將她全然籠罩,周遭驚呼頓起,複又死寂,人人屏息,不忍卒睹。
    楊炯本是側身避讓,眼角餘光掃見此等慘烈景象,登時一股熱血直衝頂門,眼角迸裂,雙拳緊握,骨節咯咯作響。
    他不及細思,更無暇顧及其他,舌綻春雷,一聲暴喝如平地驚雷炸響:“艸!給老子駐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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