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2章 泛舟遊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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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特別鳴謝:tijin的大神認證,本章八千字,特此加更!>
    且說李淑與楊炯二人,相攜行至瀾湖之畔。
    其時正是四月午夜,萬籟俱寂,唯聞草蟲唧唧,鳴聲斷續,更添幽邃。
    舉目四望,但見煙波浩渺,一碧萬頃。
    湖中荷葉如翠蓋瑤盤,層層疊疊,密密匝匝,直鋪展至水天相接之處,竟似接天蓮葉無窮碧。中天一輪皓月,清輝如練,傾瀉而下,將滿天星鬥搖落湖心,化作萬千碎銀,隨波蕩漾。
    夜風徐來,帶著岸邊百花之暗香,絲絲縷縷,沁人心脾,越發襯得這瀾湖之夜,清幽靜謐,恍若世外仙源。
    那湖麵之上,唯泊一葉烏篷小舟,形製古樸,質樸無華。烏篷船一側頂角,懸一盞暖黃燈籠,其光暈柔柔,隨風輕曳,與天上月華、水中星輝交相輝映,於沉沉夜色中勾勒出一抹朦朧溫潤的輪廓,倒似畫中景象。
    李淑蓮步輕移,裙裾微揚,徑直引著楊炯登上那小小船艙。楊炯隨之踏入,但覺艙內甚是狹促,僅容二人促膝。照明全賴篷頂那盞孤燈,暖黃光線籠罩四隅,倒生出幾分暖閣幽室般的溫馨之意。
    艙中僅置一矮腳紫檀小方桌,桌上設一青玉蓮花香爐,爐內不知焚著何等奇香,青煙嫋嫋,如絲如縷,冉冉上升,氣息清雅,若有似無。
    桌旁隨意散置著九個青瓷酒壇,壇身古樸,雖陳設極簡,卻自有一種不事雕琢的風雅韻致。
    楊炯抬眼四顧,心下暗忖:往日此時,這瀾湖之上畫舫如織,笙歌隱隱,今夜卻空空蕩蕩,唯餘此一孤舟。他深知李淑心思縝密,行事必有深意,此等安排,顯是早有計較。
    楊炯心中雖有疑竇,卻也不肯露怯,麵上隻作尋常,大喇喇於桌旁繡墩上坐下,嘴角噙著一絲慣有的戲謔笑意,朗聲道:“蘭陵,何時竟成了酒中豪客?備下這許多佳釀,莫非要效仿那些狂生,來個醉臥湖心不成?”
    李淑聞言,嫣然一笑,眼波流轉,如春水映月,盈盈然在他對麵坐了。她伸出纖纖玉指,啟開一壇泥封,登時一股醇厚酒香彌漫開來,柔聲道:“行章,此間共九壇酒,乃是大華九州最為馳名的佳釀。今夜天高地闊,風清月朗,唯有你我二人,何不效古人秉燭夜遊,一醉方休?”
    言罷,竟又從桌下暗格中取出兩根通體赤紅、雕著龍鳳呈祥紋樣的喜燭,就著燈籠火苗點燃,穩穩置於桌上。
    燭光跳躍,映得她玉麵生春,眉眼間那份平日深藏的溫柔,此刻竟如解凍春水,汩汩流淌。
    隻聽她聲如鶯囀:“將這小舟劃入那荷花深處罷。”
    楊炯聽罷,心頭猛地一震,如同被重錘敲擊。
    須知大華禮製,皇帝迎娶皇後,於新婚合巹之夜,帝後二人須共飲象征九州大地的九種名酒,寓意帝後同心,共治天下。
    此乃皇室大婚最高禮節,民間雖偶有效仿,亦多取其“長久”“圓滿”之意。
    李淑今夜此舉,備九酒、點紅燭、入荷叢,這分明是洞房花燭之儀!她……她究竟意欲何為?
    楊炯麵上雖還強自鎮定,心中已是波瀾驟起,疑雲密布。
    正自驚疑不定,心思電轉之際,李淑已將那壇女兒紅傾入兩個青玉杯中,她執起一杯,唇角微揚,似笑非笑,眼波斜睨著楊炯,語帶嬌嗔道:“瞧你這呆樣!你我大婚,本不過是做給朝堂上那些老狐狸看的一出戲,有名無實罷了。今夜我興致好,想以這世間最高的禮遇待你。怎麽,你一個大男人還怕我一個弱女字不成?”
    楊炯被她這半是認真半是戲謔的話語噎住,一時竟無言以對。這“飲九州”之禮,於尋常百姓家,是夫妻情深、祈願長久的佳話;可落在他二人身上,一個是手握重兵、身負無數將士身家性命的王府嫡子,一個是身負血海深仇、輔佐第三代皇嗣的大公主,身份何等敏感?
    此事若有一絲風聲泄露出去,傳到有心人耳中,不知要掀起何等滔天巨浪。
    念及此處,他心中警鈴大作,麵上卻不肯輸了氣勢,故意揚眉,語帶雙關地調侃道:“蘭陵美意,我豈敢推辭?隻是……今夜當真隻是‘飲酒’這般簡單?”
    他刻意將“飲酒”二字咬得極重,滿是試探之意。
    李淑聞言,粉麵倏地飛起兩朵紅霞,似嗔似怒地白了他一眼,啐道:“盡想些沒正經的!還不快去撐船!”
    那含羞帶惱的風情,在燭光映照下,竟比平日冷若冰霜的模樣更添十分嫵媚。
    楊炯見她如此,心中雖仍覺此事蹊蹺萬分,卻也轉念一想:李淑此人,心誌堅毅如鐵,背負血仇,手握幼主,行事向來步步為營,思慮周全。她斷不會因一時衝動而自毀長城。若今夜真與自己有了肌膚之親,乃至珠胎暗結,那對她苦心孤詣籌劃的大局而言,不啻滅頂之災。她豈能不知此中利害?
    這般想著,楊炯心中稍安,暗道自己多慮,便起身走到船尾,執起那光滑的竹篙,輕輕一點岸邊青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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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船悠悠然蕩開水麵,無聲無息地向著湖心那接天蓮葉的深處滑去。竹篙入水,隻漾開圈圈細碎漣漪,發出極輕微的“嘩啦”聲響。
    天上明月繁星,清晰地倒映在如鏡的湖麵上,卻被緩緩前行的船頭無聲揉碎,化作滿湖跳躍閃爍的粼粼銀波。船舷輕輕推開層層疊疊的翠綠荷葉,發出沙沙的輕響,與船底潺潺的水聲交織在一起,在這萬籟俱寂的午夜,更顯出無邊的靜謐與安詳,仿佛天地間隻剩下這一葉扁舟,舟中二人。
    待小舟穩穩停在荷花叢最茂密、月光最清朗的湖心深處,楊炯方收篙回身,重新坐於李淑對麵。
    他凝視著燭光下她愈發顯得清麗絕倫的容顏,心中那股異樣的感覺再次升起,忍不住正色問道:“蘭陵,我觀你今夜行事,與往日大不相同。特意避開眾人耳目,引我來此,當真隻為飲酒?”
    他目光灼灼,試圖從她眼中尋得一絲端倪。
    李淑迎著他的目光,神色竟是前所未有的坦然與澄澈,再無半分往日的算計與冰冷。
    她輕歎一聲,朱唇輕啟,聲音如珠落玉盤,卻又帶著一絲難以言喻的蒼涼:“行章,你當知曉,我乃望門之寡。初次大婚,非我所願,乃是權柄下的祭品。如今父皇金口玉言,賜你我婚期定於七月七。
    然而咱們心中都清楚,你我終是難有廝守之緣。此非你之過,亦非我之錯,實乃天命弄人,造化弄人罷了。”
    她頓了頓,眼中閃過一絲倔強與傲然,“我李淑,不願做世人眼中那哀哀切切、任人擺布的可憐蟲!更不願在七月初七,被滿朝文武當作戲台上的小醜一般觀瞻品評!既知結局難改,何不……趁此良辰美景,隨心而動,任性一回?這,便是我今夜尋你之緣由。”
    楊炯聽她這一番肺腑之言,字字句句敲在心上,竟如重錘擂鼓,一時心潮翻湧,百感交集。
    勸她放下那刻骨銘心的血海深仇?這等話語,楊炯無論如何也說不出口。欲強行帶她遠遁江湖,避世隱居?又深知她性子剛烈如竹,寧折不彎,斷然不肯舍棄責任,苟且偷生。
    一時間,竟覺胸中塊壘難消,千言萬語堵在喉頭,不知從何說起,隻怔怔地望著她,眼中滿是痛惜與無奈。
    正自躊躇無言之際,李淑已自執起那杯女兒紅,仰頸淺淺啜飲了一口。那酒液沾濕了她嫣紅的唇瓣,在燭光下更顯潤澤。
    她將玉杯遞向楊炯,眼波流轉,笑意盈盈,帶著幾分嬌憨的挑釁:“怎麽?堂堂鎮南侯,莫非……竟怕了我這一個弱質女流不成?”
    燭光在她臉上跳躍,將她本就絕世的容顏映照得愈發清麗溫婉,眉眼間流轉的柔情,如同初春解凍的溪水,潺潺流淌,幾乎要將人溺斃其中。
    楊炯心中那點疑慮與沉重,竟被她這似水柔情與嬌嗔之態衝淡了幾分。
    他豪氣頓生,朗聲一笑,接過玉杯,仰頭便是一大口酒液入喉,一股熱流直衝胸臆,他強自鎮定道:“哈!白馬寺中我都未曾懼你半分,今夜花前月下,美酒佳人,又有何懼哉?”
    李淑聽他提及白馬寺那驚心動魄的初遇,想起當時種種,粉麵霎時飛紅,如同染了上好的胭脂,她輕啐一口,嗔道:“要死呀!小心我打你!”
    說罷,又素手輕抬,啟開另一壇酒,酒香愈發醇厚。
    李淑執杯在手,望著杯中琥珀色的瓊漿,眼神忽而變得迷離飄渺,幽幽歎道:“以前我隻盼著能覓得江南一處小小院落,栽幾株梅花,養幾叢幽蘭,再養一隻小犬,春日看花,秋日賞月,平平淡淡了此殘生。唉,奈何人生在世,不如意事常八九,豈能盡如人願?”
    楊炯聽她描繪那恬淡願景,心中酸楚更甚,脫口而出道:“蘭陵!隻要你此刻點頭,我便帶你遠赴揚州!尋一處臨水小築,種花養草,遛犬觀魚,就過那神仙眷侶般的田園日子!可好?”
    他目光灼灼,帶著十二分的懇切與期盼。
    李淑聞言,抬眸瞥了他一眼,那眼神清澈如泉,卻又深邃如淵,反問道:“行章,你身後是數萬追隨你出生入死的將士,是億萬在窮苦掙紮的百姓,他們的身家性命,大華的盛世前景,你當真能說放下,便放得下麽?”
    楊炯如遭重擊,滿腔熱血瞬間冷卻。
    是啊,他身上背負的,豈止是自己的前程?那是無數人的身家性命,是邊關的安寧,是沉甸甸的信任與托付。
    楊炯默然垂首,緊握酒杯,指節微微發白,竟是一個字也答不出來。
    李淑見他如此,眼底深處掠過一絲了然與難以察覺的痛楚。她不再多言,似是不願再糾纏於這無解之局,轉而舉杯,眸中忽又漾起少女般的純真光彩,語氣輕快地道:“罷了罷了,說這些徒增煩惱。行章,不如我們行個酒令吧?自我記事以來,還從未有人陪我玩過這等雅事呢。”
    她語氣中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落寞與渴望。
    楊炯聞聽此言,心頭猛地一酸,如被細針刺中。眼前這權傾朝野、智計百出的公主,內心深處,竟也藏著如此簡單而寂寞的願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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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楊炯立刻收斂心神,展顏笑道:“好!蘭陵有此雅興,我自當奉陪!便以這滿湖風物為題,如何?”
    李淑欣然點頭,眉眼彎彎,燭光下竟有幾分稚氣未脫的嬌憨。
    於是,二人推杯換盞,以荷花為題,你一言我一語,行起雅致的酒令來。
    楊炯率先舉杯,望著舷外田田荷葉,朗聲吟道:“荷葉田田映月嬌,紅衣落盡見蓮房。”
    李淑輕笑,素手執杯,眼波掃過被小舟驚擾的遠處水鳥,應聲對道:“藕花深處小船搖,驚起鴛鴦各自忙。”
    楊炯讚道:“好個‘驚起鴛鴦各自忙’!應景且深意。”
    他略一沉吟,望向天際星河,續道:“銀漢無聲轉玉盤,清輝漫灑水晶簾。”
    李淑眼波流轉,見湖麵星月倒影被船槳攪動,接口道:“蘭槳輕分星子碎,暗香偷渡柳絲纖。”
    二人興致愈濃,你來我往,又將四周搖曳的荷葉、高懸的明月、璀璨的星河、拂麵的清風盡數融入詩句之中。
    妙語連珠,佳句迭出,時而撫掌大笑,時而擊節讚歎。
    不知不覺間,桌上酒壇已空了大半。
    暖黃的燭光下,酒香氤氳,詩詞唱和,竟將這小小烏篷船,化作了遠離塵囂的世外桃源。
    酒至酣處,李淑忽地抬手,輕輕一扯發簪,滿頭如瀑青絲瞬間傾瀉而下,披散在肩頭後背,更添幾分慵懶嫵媚的風情。
    她眼波迷離,帶著醉意與一絲難以言喻的嬌態,對楊炯道:“行章,替我重新挽個發髻吧。”
    言罷,竟自起身,步履輕盈如踏蓮步,徑直走到船頭。
    楊炯正欲應答,忽覺一陣眩暈襲來,隻道是酒力上湧,也未十分在意。他強自穩住心神,目光追隨著那抹倩影。
    隻見李淑在船頭坐下,竟褪去了腳上一雙繡著梅花的軟緞繡鞋與羅襪,露出一雙欺霜賽雪的玉足。
    她輕輕將雙足探入清涼的湖水之中,隨意地劃動起來。
    月光如水銀般灑落在她身上,勾勒出玲瓏曼妙的側影。青絲隨風飄動,拂過她光潔的頸項與微酡的臉頰。玉足在水中撥弄,漾開層層疊疊的漣漪,與周圍亭亭玉立的荷葉、水中倒映的月影星光,構成一幅絕美的畫卷。
    此刻的她,洗盡鉛華,褪去權謀,隻剩下純粹的美,恍若月宮仙子謫落凡塵,將“天下第一美人”的風姿展現得淋漓盡致。
    楊炯見此情景,隻覺心旌搖曳,一股難以抑製的悸動直衝頂門。他站起身來,那眩暈感似乎更重了些,腳步微有虛浮。
    他走到李淑身旁坐下,強自定神,伸手捧起那如雲似緞的冰涼長發,入手柔滑,帶著淡淡的蘭麝幽香。
    楊炯拿起玉梳,動作輕柔地為她梳理起來。
    李淑安靜的任由他動作,感受著發間傳來的溫柔觸感,忽而輕聲道:“行章,就替我挽個同心髻吧。”
    她的聲音低柔,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與期待。
    楊炯手中玉梳微微一頓,心中再次掀起波瀾。同心髻,乃新婦出嫁時挽的發髻,寓意夫妻同心,白首不離。
    楊炯心中雖有萬般疑問,卻終究未問出口,隻是依言,屏息凝神,手指靈活地在她的發絲間穿梭,無比專注地挽起那象征美好誓約的發髻。
    動作間,指尖偶爾不經意觸到她細膩溫熱的頸後肌膚,兩人俱是微微一顫。
    待那精巧的同心髻挽好,以一枚簡單的白玉簪固定,二人一時無話,隻是背靠著背,靜靜坐在船頭。
    夜風帶著荷香與水汽,溫柔地拂過。不知何時,兩人的幾縷發絲竟被風吹得纏繞在了一起,難分彼此。
    沉默良久,終是楊炯按捺不住心中洶湧的情潮,他聲音低沉,帶著前所未有的鄭重與沙啞:“蘭陵,我心中所思所念,千絲萬縷,盡係於你一人之身。”
    李淑背對著他,肩頭似乎輕輕動了一下,她沉默片刻,才傳來一聲極輕極柔的回應:“我知曉。這個發髻,我很歡喜。”
    聲音裏似有滿意,又似有無盡的悵惘。
    楊炯心中情熱更熾,字字懇切:“蘭陵!若你願意,咱們就尋一處山明水秀之地,建一座小小庭院,與你晨鍾暮鼓,粗茶淡飯,白頭偕老!”
    李淑微微側頭,月光下她的側顏靜謐美好,隻輕輕應道:“我信你。”
    語氣是肯定的,卻無多少波瀾。
    楊炯仍不死心,追問道:“蘭陵!放下那沉重的仇恨,與我一同去過那平淡安穩的日子,難道不好麽?何苦要將自己困於樊籠之中?”
    李淑卻將目光投向浩渺的湖心,聲音飄渺,顧左右而言他:“行章,你瞧這湖中的月色,好美的。”
    她指著水中搖曳的月影,試圖轉移話題。
    楊炯滿腔的柔情與承諾,如同全力擊出的一拳,卻盡數落在了空處,打在了棉花上。他心中焦急,又連續訴說了許多肺腑之言,情真意切,字字泣血。
    然而李淑或微微點頭,或低聲應和,或再次將話題引向風月美景,總是那般溫婉柔順,卻又帶著一種無形的疏離,巧妙地避開他所有關於“放下”與“未來”的懇求,讓他有力無處使,徒留滿心焦灼與失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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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說著說著,楊炯隻覺那眩暈感如同潮水般洶湧襲來,眼前李淑那張清麗絕倫的容顏漸漸模糊、搖晃。
    突然,楊炯身體一軟,失去了所有知覺,無聲無息地倒在了船艙之中。
    李淑感覺身後之人倒下,並未立刻回頭。她依舊靜靜坐著,望著那片被揉碎的星河月影,許久許久。唯有夜風吹動無邊荷葉,發出連綿不絕的沙沙聲響,如同天地間一聲悠長的歎息。
    李淑靜坐良久,忽地,腦海中毫無征兆地響起一個截然不同的聲音,那聲音帶著一絲陰鷙、不耐,又有著洞悉一切的嘲弄:“怎麽?事到臨頭,倒起了婦人之仁,後悔了?”
    李淑本人溫婉的聲音在腦中低低回應,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脆弱:“沒有後悔。隻是想與他這般多待一會兒,多一刻也是好的。”
    那陰鷙的聲音沉默了一瞬,似乎有些意外於這份柔情,隨即發出一聲極輕的冷哼,語氣轉為急迫:“哼!莫要忘了時辰!你服下的是絕子丹,藥性霸道,卻也並非萬全之策!如今已過去兩個時辰,你隻剩最後這一個時辰了!你不是心心念念要完成這心願麽?此刻倒扭捏害羞起來了?來之前偷看《春宮秘戲圖》時的膽量哪裏去了?”
    李淑的意念明顯羞惱起來:“你正經些!我……我隻是覺得這般對他……有些……有些欺負人。他待我一片赤誠,毫無防備,我卻……”
    那陰鷙的聲音毫不留情地嗤笑打斷:“哧!誰不正經了?你躲在閨房裏翻看那些圖畫,鑽研那些姿勢時,怎麽不說不正經?李淑啊李淑,你到底行不行?若實在沒這個膽量,趁早說!我來!”
    李淑被這直白露骨的話語激得又羞又急,意念掙紮:“你……你休要胡說!我……我……”
    她鼓足勇氣,意念中命令身體站起來,走向昏睡的楊炯。
    可當真走到他麵前,看著他英俊卻毫無防備的睡顏,嗅著他身上混合著酒氣的男子氣息,她隻覺臉上如同火燒,手足無措,腦中一片空白,之前那偷偷記下的“學問”瞬間忘得一幹二淨。
    意念慌亂道:“我……我……我不會呀!”
    那陰鷙的聲音怒其不爭:“真是個笨蛋!來時路上不是反複默記了麽?臨陣磨槍也比你強!這般畏首畏尾,如何成事?”
    李淑意念愈發窘迫,幾乎帶著哭腔:“我……我……太難了……要不……還是你來吧!”
    那陰鷙的聲音仿佛被踩了尾巴的貓,勃然大怒:“好你個李淑!打得好算盤!竟想讓我紅梅纏枝,到頭來你卻坐享其成?天下哪有這等便宜事!想都別想!”
    李淑意念羞赧,帶著一絲耍賴的意味:“那……那大不了……你先來嘛……我……我跟著學……”
    兩人意念在腦中你一言我一語,激烈交鋒,相互揶揄、指責、討價還價,如同兩個靈魂在爭奪身體的控製權。
    最後,那陰鷙的聲音似乎耗盡了耐心,咬牙切齒道:“罷了罷了!真是前世欠了你的!磨磨蹭蹭,黃花菜都涼了!指望你是指望不上了!閃開!我來!”
    刹那,李淑整個人的氣質發生了翻天覆地的劇變。那雙原本清澈如秋水、蘊著溫柔與哀愁的眸子,瞬間變得幽深似寒潭,眼角眉梢挑起一抹淩厲而嫵媚的弧度,如同淬了冰又染了火的利刃,極具侵略性的鋒芒。
    她唇角勾起一個極具誘惑力又帶著三分邪氣的笑容,動作也不再是方才的遲疑羞澀,而是變得大膽、直接、充滿了掌控力。
    她俯下身,再無半分猶豫。
    動作間,船身因受力而微微晃動,船頭那盞暖黃的燈籠隨之劇烈搖擺,投映在水中的光影瘋狂搖曳、糾纏、破碎。
    這突如其來的動靜,驚擾了棲息在附近荷葉叢中的鷗鷺,隻聽得“撲棱棱”一陣急促的振翅聲響,數隻白色的水鳥倉皇掠起,尖鳴著衝入深邃的夜空,打破了湖心極致的寧靜。
    半個時辰的光景,在激烈的光影搖曳與水鳥驚飛中流逝。
    忽地,李淑腦中那溫柔羞怯的本音再次響起,帶著事後的慵懶、滿足,卻又有幾分被欺騙的羞惱:“夠了!時辰到了!說好的半個時辰!你這人……怎的言而無信!”
    那剛剛主導了身體、意猶未盡的聲音得意洋洋,帶著饜足的笑意:“怎的?滋味如何?我替你完成了心願,你倒來怪我超時?方才不知是誰欲仙欲死?這會子倒要過河拆橋了?”
    李淑的本音又羞又氣:“你……你強詞奪理!明明說好是幫我……幫我體會……結果全被你……你這不講信用的!”
    那聲音大笑,揶揄道:“哈哈哈!誰讓你自己膽小如鼠,臨陣退縮?若非我出手,你這心願怕是要泡湯!得了便宜還賣乖,怪得了誰?”
    兩人意念又在腦中鬥了幾句嘴,互相指責對方占了便宜,不講信用。
    忽然,李淑的眼神再次發生微妙的變化,那股淩厲嫵媚的鋒芒如同潮水般褪去,重新被清澈溫柔的水波覆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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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整個人的氣質瞬間從熾熱的火焰變回了溫潤的月光,充滿了事後的羞怯、依戀與淡淡的憂傷。
    李淑羞怯的看了楊炯一眼,旋即心一橫,俯身上前,小船不再劇烈搖晃,而是隨著水波輕輕蕩漾,發出溫柔而有節奏的“汩汩”水聲。
    李淑的動作變得無比輕柔、繾綣,與方才的熾烈索取截然不同。她如同對待稀世珍寶,充滿了憐惜與不舍,每一個細微的觸碰都帶著無盡的柔情蜜意。
    時間在無聲的溫存中緩緩流淌,又半個時辰過去……
    李淑輕輕起身,動作慵懶且虛弱。她細致地整理好自己略顯淩亂的衣衫,又無比溫柔地為昏睡中的楊炯整理好衣物,將他安置得舒適妥帖。
    她靜靜地坐在楊炯身旁,借著朦朧的月光與搖曳的燭火,久久地凝視著他英挺的眉眼、高挺的鼻梁、緊抿的唇線,仿佛要將這張臉刻入靈魂深處。
    李淑抬眼望向中天那輪見證了這一切的明月,心緒如潮,喃喃自語:“你這冤家,上輩子定是我欠了你的。怎的就讓我這般牽腸掛肚,舍你不得!”
    那語氣滿是甜蜜的苦惱。
    時而又陷入深沉的哀傷與渴望,玉手不自覺地撫上自己平坦的小腹,聲音低得如同歎息:“若能與你有個孩兒,該有多好!定是像你一般英武,或是像我……”
    一滴清淚無聲滑落,砸在船板上。
    時而陷入迷惘的追憶與假設,眼神飄向虛無:“若是當年白馬寺相遇之前,我便識得你。若我們生在尋常人家,又會是怎樣一番光景?是否便沒有這許多的不得已……”
    語氣充滿了對另一種人生的無限向往與深深遺憾。
    說著說著,她竟又低低啜泣起來,肩膀微微聳動,淚水如同斷線的珍珠簌簌而落。
    哭了一會兒,又不知想到什麽,忽地破涕為笑,那笑容在淚光中綻放,美得驚心動魄,卻又脆弱得令人心碎。
    這又哭又笑的癲狂情狀,將她心中積壓了許久的愛恨情仇、委屈不甘、以及對眼前人刻骨銘心的眷戀,宣泄得淋漓盡致。
    末了,她俯下身,如同蜻蜓點水般,在楊炯溫熱的唇上印下極其輕柔、卻飽含了萬語千言的一吻。
    她的唇冰涼,帶著淚水的鹹澀。她貼著那唇瓣,用隻有自己能聽見的氣音,哀婉而鄭重地低語:“夫君,記得給我寫個墓誌銘。莫要不給我名分,不然我在那陰冷的地下,便成了孤魂野鬼。我什麽都不怕,就怕……就怕你忘了我。”
    她頓了頓,仿佛用盡全身力氣,清晰地吐出那個她無比珍視的稱謂:“便寫‘楊門李氏’吧!行章,莫要忘了你的蘭陵!”
    言罷,李淑緩緩直起身,眼中是決絕的痛楚與不舍。她不再看楊炯,快速而無聲地將艙中散落的酒杯、酒壇歸置整齊,熄滅那對燃燒殆盡的龍鳳紅燭,隻餘燈籠一點微光。
    她抬手,對著遠處幽暗的荷叢做了一個手勢。
    片刻,一艘更小的梭子船如同鬼魅般,無聲無息地從荷葉深處滑出,停靠在烏篷船旁。
    李淑最後深深回望了一眼艙中沉睡的楊炯,那一眼,仿佛要將他的身影烙入永恒。
    隨即,她輕盈地一躍,如一片羽毛般落在小船上。小船調轉船頭,迅速沒入層層疊疊、深不見底的荷叢暗影之中,轉瞬消失不見,仿佛從未來過。
    楊炯在一種極致的疲憊與奇異的舒適感中沉沉睡去,意識陷入一片溫暖而朦朧的迷霧。
    恍惚間,他做了一個無比清晰又無比虛幻的夢。
    夢中,李淑依偎在他懷中,螓首靠在他肩頭。李淑的容顏在夢中模糊又清晰,時而對他展露春花般燦爛明媚的笑靨,時而卻又淚眼婆娑,晶瑩的淚珠如同水晶般滾落。
    夢中,李淑反複呢喃著同一句話:“夫君,記得給我寫墓誌銘,寫‘楊門李氏’。莫要忘了蘭陵!”
    那聲音帶著無盡的哀婉與期盼,如同魔咒般縈繞不去。
    夢境光怪陸離,旖旎與悲傷交織,溫存與離別並存,感覺無比真實,卻又分明是幻境一場。
    楊炯伸手想抓住她,她卻如同水中月影,一觸即碎。
    晨光熹微,瀾湖波光清冷,水天澄澈空明。
    清風過處,荷葉沙沙,恍若天水交融,流蕩無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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