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4章 遠赴倭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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楊炯見螭吻營一切都在有條不紊的整軍,當即便也不再多留,打馬返回了梁王府。
一路奔馬,重歸家中,但見府門前兩尊石獅沉默如鐵,朱漆大門洞開,階前灑掃得纖塵不染。他心內早已盤算定了祭祖時辰,遂不及更衣,徑直往祠堂行去。
這祠堂森然立於王府深處,重簷歇山頂沉默地壓著幾重院落,院中古柏森森,枝葉交疊,篩下碎金也似的日影,卻照不透那殿堂深處的幽邃。
推開兩扇沉重的黑漆大門,一股混合著陳年香火、檀木與塵埃的肅穆氣息撲麵而來,仿佛百年的光陰在此凝固沉積。
神龕之上,弘農楊氏曆代先祖的牌位次第林立,烏木底子,金字名諱,在長明燈幽微而恒定的光焰下,隱隱流動著一種無言而沉重的威儀。
供案早已鋪設齊整。
居中乃是整豬、整羊、整牛三牲之獻,牲體碩大,覆以明豔朱紅綢緞,隻露出昂然的頭顱。旁側各色時鮮果品堆疊如山,玉壺春瓶內插著新折的帶露春花,清冷芬芳。
另有細巧點心無數,如瑪瑙、如珠玉,盛在汝窯天青釉的盤碟之中,靜默無言,唯待香煙繚繞,上達於先祖之靈。
楊炯換了素色箭袖常服,神情端肅,淨手焚香。他於香案前深深三揖,方從阿福手中接過三炷香。
楊炯引了火折子,輕輕一吹,橘紅的火苗便跳躍起來,小心翼翼地湊近香頭。誰知那火苗甫一觸及香身,竟嗤啦一聲,如同畏懼般驟然熄滅,隻餘一縷焦黑的痕跡與淡淡的焦糊氣。
楊炯心頭一緊,額角沁出細汗,忙又吹亮火折,屏息再點。此番那香頭倒是泛出一點暗紅,如人病中唇色,微弱地明滅了幾下,竟也無聲無息地熄了,連一絲青煙也吝於騰起。
楊炯眉峰微不可察地一蹙,祠堂裏靜得落針可聞,唯聞窗外風過古柏,枝葉摩挲,發出嗚咽般的低鳴。
“且換新香來!”楊炯沉聲道,聲線平穩,卻似深潭投石,攪動了祠堂內凝滯的空氣。
阿福不敢怠慢,忙取來另一束新香。
此番點燃倒是順遂,三縷青煙嫋嫋直上,於梁柱間盤旋縈繞。
楊炯持香,正待下拜,忽聞堂外風聲陡急,嗚咽之聲愈盛。
一陣穿堂風猛地灌入,竟將那垂掛於神龕兩側的杏黃雲錦帷幔高高掀起,如同巨鳥撲翼,猛地掃向供案。
隻聽“嘩啦”一聲脆響,旁邊一隻供奉新采果蔬的定窯白瓷大盤竟被帷幔帶倒,自案上滾落,跌在青磚地上,霎時粉身碎骨,雪白的果肉與晶瑩的碎片狼藉一地。
幾乎同時,供案中央,那碩大無朋、覆著紅綢的豬頭,竟也似被無形之手推搡,骨碌碌從盤中滾落,“咚”的一聲悶響砸在地上,紅綢委地,露出猙獰麵貌,獠牙刺目。
楊炯正屈膝欲跪,腰間束著的羊脂白玉帶扣竟在此時“啪”地一聲脆響,那玉帶鉤生生斷裂開來。玉質溫潤,此刻斷口卻顯得異常刺目。
楊炯身形微微一滯,低頭看了一眼斷落的玉帶鉤,麵上沉靜如故,俯身拾起,納入袖中。
他撩起袍袖,依舊端端正正地跪倒在蒲團之上,對著森然林立的先祖牌位,行三跪九叩大禮,額頭觸地,沉穩清晰,仿佛方才那連番驚擾不過是塵埃拂麵。
口中朗聲祝告:“不肖子孫楊炯,今奉王命,再征東瀛。伏惟列祖列宗在天之靈,垂慈護佑,廓清海波,早奏凱歌,使炯得以全須全尾,歸奉宗祧。家門安泰,血脈綿延,皆仰賴先祖洪福!”
字字清晰,擲地有聲,回蕩在空曠而餘悸未消的祠堂裏。
立於階下的謝南早已將這連番變故盡收眼底。先是香火難燃,再是帷幔掀盤、玉帶自斷,樁樁件件,皆是不祥之兆。
她平日最信因果征兆,此刻隻覺一顆心如同浸在冰水裏,又似被無形的手緊緊攥住,幾乎透不過氣。
謝南臉色早已煞白,手中一方絲帕被絞得死緊,指節都泛了青白。她再難按捺心中驚惶,一把抓住身旁楊文和的衣袖,聲音帶著難以抑製的顫抖:“你瞧瞧!這……這香點不著,盤碎果散,連兒子的玉帶都無端端斷了!這兆頭……這兆頭太凶險了!快!快派人去請林庚白林道長來!請他務必設法禳解!”
楊文和雖也目睹了那幾番異動,心頭亦蒙上一層陰翳,但他久曆風霜,身為一字並肩王,威儀氣度早已刻入骨血。
他輕輕拍了拍謝南冰涼顫抖的手背,沉聲道:“夫人且稍安。林道長此刻,怕已回了清微山。”
他頓了頓,目光掃過祠堂內正肅然叩拜的楊炯身影,聲音壓得更低,帶著一絲難以言喻的複雜:“前日得他傳訊,清微掌教有召,須得即刻回山!林道長還要籌備炯兒與陸萱的大婚儀典,也就早早回去了。”
謝南聞言,如遭雷擊,身子晃了晃,幸得身邊侍女眼疾手快扶住。
她心亂如麻,瞬間多想起來:籌備婚事?偏偏是這等關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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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南心中那不詳的預感如同墨汁滴入清水,迅速彌漫開來,濃得化不開,張了張口,卻覺喉頭哽住,再說不出一個字。
此時楊炯已行完大禮,起身整肅衣冠,雖玉帶已失,卻依舊挺拔如鬆,淵渟嶽峙。
他步出祠堂門檻,正聽得母親最後那句帶著哭腔的話。
楊炯麵上非但無半分憂懼,反而綻開一抹清朗笑意,幾步上前,穩穩扶住母親微微發顫的手臂,聲音清越:“母親何須憂心至此?孩兒從軍已有半載,大小陣仗何止百場?刀槍箭雨裏闖過,屍山血海中滾過,哪一次不是全須全尾地回來承歡膝下?
今番不過區區倭奴跳梁,海上疥癬之疾。況我麟嘉衛火器之利,冠絕天下,摧城拔寨,隻在反掌之間。這些小小意外,或是祠堂久未通風,氣息不暢所致,或是孩兒一時疏忽,玉帶舊了未曾察覺。母親若為此勞神傷懷,倒叫兒子心中不安了。”
他語氣輕鬆,轉而環視眾人,朗聲道,“今日既是出征前的團圓日,豈可因些許小事敗了興致?父親,母親,小魚兒,小奈棠,且隨我入席。一家人圍坐,好生吃頓安生飯,才是正經!”
楊炯一手輕挽母親,另一手則極其自然地、帶著萬般嗬護地輕輕撫上李漁那高高隆起的腹部,指尖傳遞著無聲的暖意與安慰。
李漁倚著他,感受著那掌心的溫熱和腹中孩兒隱約的胎動,心中那份因祠堂異象而生的不安,竟也被這溫柔堅定驅散了幾分,蒼白的臉上終於浮起一絲血色。
耶律拔芹亦步亦趨跟在另一側,雖未言語,眼神卻始終追隨著楊炯挺拔的身影。
午膳設在後園臨水的敞軒“澄心榭”中。
軒外一池青荷猶立,幾尾錦鯉在清淺的水中曳尾。軒內早已鋪設齊整,楠木嵌螺鈿的八仙桌,上設著整套官窯粉彩的碗碟杯箸,流光溢彩。
各色珍饈美饌次第捧上,有胭脂鵝脯紅豔誘人,有酒釀清蒸鴨子香氣四溢,有風醃果子狸肉味醇厚,亦有各色時蔬清炒,青翠欲滴。
當中一大海碗熱氣騰騰的火腿鮮筍湯,更是鮮香撲鼻。
丫頭婆子們屏息凝神,垂手侍立,行動間輕悄無聲。
楊炯親自執壺,為父母斟上溫熱的金華酒。席間,他妙語連珠,專揀些軍中趣聞、地方風物來說。說到麟嘉衛新兵初練火槍,被後坐力震得一屁股坐倒;又說起某地奇俗,竟以螞蟻卵為醬,引得謝南蹙眉連連,卻又忍不住好奇追問。
他言語風趣,神態從容,仿佛方才祠堂裏那驚心動魄的一幕幕從未發生。
楊炯更是不時照顧李漁,為她布些清淡易消化的菜肴,溫言細語,體貼入微。
待氣氛漸暖,楊炯放下牙箸,目光掃過父母與兩位妻子,語氣帶著安撫人心的篤定:“父親、母親,二位賢妻,你們盡可寬心。此番東征,快則二十日,最慢,一月之內,我必踏平倭島,奏凱還朝!那時節,正好趕得上抱我的麟兒,雙喜臨門,豈不快哉?”
楊炯言語間豪氣幹雲,信心十足,如同暖陽驅散了席間最後一絲陰霾。
謝南看著兒子神采飛揚的臉,聽著他斬釘截鐵的保證,緊繃的心弦終於稍稍鬆弛下來,臉上也重現了些許往日的溫潤。
楊文和亦微微頷首,默許了兒子的豪言。一家人遂不再多言,隻安靜地共享這出征前的團圓飯。
席間唯有銀箸輕碰碗碟的微響,窗外風過竹梢的沙沙聲,以及那份在無言中流淌的、沉甸甸的牽掛與祝福。
午後的日光透過雕花槅扇,斜斜地灑在眾人身上,鍍上一層融融的金邊,將這短暫的安寧與溫馨,烘托得近乎虛幻。
飯畢,又略說了些閑話,時辰便已不早。
楊炯起身,向父母及妻子鄭重作別。
楊文和道:“為父送你出府。”
話音剛落,父子二人便並肩出了澄心榭,沿著青石鋪就的甬路,緩步向王府正門行去。
甬路兩旁遍植海棠,正值花季,百花蓊鬱。一陣風過,卷下片片花瓣,盤旋著落在這父子二人腳下。
行至一半,遠離了內眷,楊文和方停下腳步,負手而立,目光投向遠方天際翻滾的雲層,聲音低沉而凝重:“行章,倭國之事,其勢如海,深不可測。倭國遠懸海外,於我大華而言,除卻那幾處銀山堪可入目,餘者皆荒僻貧瘠,實乃雞肋。
我大華根基,終究在陸而不在海。如今朝廷格局微妙,諸藩環伺,你又新掌螭吻營,銳氣正盛。為父思之再三,以為諸事需暫緩圖之,萬不可再行開辟新局,徒耗錢糧,反受其累。當此之時,應收束鋒芒,穩固根基,方為上策。”
楊炯肅然聆聽,待父親言畢,方點頭應道:“父親所慮深遠,孩兒謹記於心。倭國確如雞肋,然此次出兵,勢在必行,非僅為懲戒其狼子野心,更為消弭後患,震懾四夷。”
他略一沉吟,眼中銳光閃動,顯然心中已有定策,“宮津、舞鶴兩灣,如今已入我手,形同插入倭國腹心之利刃。孩兒此去,將以雷霆之勢,速戰速決,擊潰其倭國京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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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其膽喪氣奪,再以戰迫和。
屆時,扶植一恭順之傀儡家族,令其永為我大華東藩屏障,歲歲納貢。同時,以此二灣為樞紐,打通自高麗至倭國之海道,使高麗、倭國,皆成我大華臂指相連之勢,則東方海波,可期十年靖晏。”
楊文和聽罷,久久凝視著兒子年輕而堅毅的麵龐。那眉宇間的銳氣,那言語中的自信,既讓他欣慰,更讓他心底那絲祠堂帶來的陰霾悄然擴散。
他深知戰場瞬息萬變,非人力所能盡算。
然此刻,楊文和終是緩緩頷首,千言萬語,最終隻化作一句沉甸甸的囑托:“吾兒萬事小心。遇事三思,切莫逞一時血氣之勇。家中諸事,自有為父。早去早回。”
父子二人行至巍峨的王府正門前。
門外,林嘉衛的數十親衛早已列隊肅立,盔明甲亮,戰馬不時打著響鼻,透著一股蓄勢待發的銳氣。
楊炯再次向父親深深一揖:“父親保重!孩兒去也!”
楊文和立於高階之上,紫色蟒袍在風中衣袂微動。他不再多言,隻是深深地、深深地凝視著兒子,仿佛要將這即將遠赴驚濤駭浪的身影,牢牢刻入眼底。
陽光穿過門樓飛簷,在他臉上投下明明暗暗的光影,那素日威嚴沉靜的麵容,此刻線條卻顯得格外剛硬,甚至透著一絲難以言喻的蒼涼。
楊文和喉結滾動了一下,似乎想說什麽,最終卻隻是抬起手,重重地、仿佛帶著千鈞之力,在楊炯堅實寬闊的肩頭按了兩按。
那手掌寬厚而溫暖,力道透過衣料沉沉地傳遞過來,每一個指尖都蘊著千言萬語,以及唯有父子之間才能深切感知的、無言的托付與牽掛。
就在楊炯轉身欲下階時,楊文和忽又出聲:“行章!”
楊炯聞聲回望。
隻見楊文和已抬手解下了腰間一枚佩了多年、溫潤如脂的蟠龍白玉佩。他快步走下兩級台階,來到楊炯麵前,一言不發,隻將那玉佩上係著的杏黃絲絛解開,仔細地、重新係在楊炯方才因玉帶鉤斷裂而略顯空蕩的腰帶上。
他的手指穩定,動作卻異常緩慢輕柔,仿佛在完成一件極其重要的儀式。
係好之後,楊文和又用手將那玉佩撫平、按實,指尖在那溫潤的玉麵上停留了一瞬,這才緩緩收回手,負於身後,隻沉沉道:“這是咱們弘農楊家的傳家蟠龍白玉佩,此玉跟隨為父多年,今日與你,早日歸家!”
楊炯隻覺得腰間那玉尚帶著父親的體溫,沉甸甸地貼著身體,一股滾燙的熱流猛地衝上喉頭。
他用力抿緊唇,再次抱拳,對著父親深深一躬,隨即霍然轉身,大步流星走向烏雲。
楊炯抓住韁繩,翻身而上,動作矯健利落。
坐定之後,勒馬回望。
隻見楊文和仍立於王府那深似海的門洞陰影之下,身姿挺直如鬆,蟒袍幾乎與那濃重的陰影融為一體,唯有那張飽經風霜、此刻卻顯得異常沉默堅毅的臉龐,清晰地映在門洞透出的天光裏,目光如磐石般牢牢定在自己身上,仿佛要穿透這即將拉開的距離,將他牢牢護佑其中。
楊炯不再遲疑,猛地一抖韁繩:“父親安心,孩兒不日就歸!”
話音剛落,烏雲長嘶一聲,奮起四蹄,如一道黑色閃電般竄出。數十騎親衛緊隨其後,鐵蹄叩擊著青石板路,發出沉悶而急促的雷鳴,卷起一路煙塵,向著封丘門方向,絕塵而去。
楊文和依舊一動不動地立在原地,目光追隨著那遠去的煙塵,直到最後一騎也消失在長街盡頭,蹄聲徹底被市廛的喧囂吞沒。
忽一暖風穿戶,卷階前海棠零落,旋舞撲於楊文和袍角。
楊文和其負手於袖,指節微蜷,良久長歎:“吾兒當有洪福,必無他虞。”
言訖,轉身入府。
徒留階下雙獅踞守,怒目圓睜,冷瞰空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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