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4章 黃金揚名局
字數:11041 加入書籤
且說那田伯光,頂著大通錢莊掌櫃的名頭,又是長公主李漟門下得用的財神爺,更兼是長安城舊城改造綠地營造掌櫃田甜的伯父,近來正是春風得意。
他仗著這層層疊疊的倚靠,好一番軟磨硬泡,終是從田甜指縫裏摳出了五條街巷的改造肥肉。
田甜雖念著血脈之情,卻也深知這位伯父素來心狠手黑,唯恐他糟踐了“綠地營造”的金字招牌,壞了長久積攢的信譽,遂咬牙開出兩條鐵律:其一,購地之銀須得三倍於常例;其二,斷不許他冒用“綠地”名頭。
田伯光撥弄著算盤珠子,眼珠轉了幾轉,暗道田甜丫頭畢竟稚嫩,這三倍地價雖如剜肉,然舊城改造點石成金的營生,早被他暗中窺探得七七八八,其中油水豐腴,便是這般苛刻,轉圜騰挪之後,依舊能賺個盆滿缽滿。
當下堆起滿麵笑容,一口應承下來,簽下文書時,那手印按得又重又響,仿佛已聽見金銀落地之聲。
文書落定,田伯光那算盤珠子便又撥向了人工。既已出了三倍血本,這蓋屋起樓的工錢,豈能不往死裏克扣?
他一聲令下,將工價壓得比市麵低了足足三成,隻道是長安城閑漢如雲,還怕沒人來鑽這錢眼?
誰承想,田甜主理舊城改造時,工錢優渥,待人寬厚,工匠們得了實惠,口口相傳,早將這“綠地”視作衣食父母。
如今田伯光這般刻薄寡恩,工錢既低,管事之人又多是其門下走狗,慣會狐假虎威、嗬斥打罵,誰還肯來受這醃臢氣?
幾日下來,招募告示前門可羅雀,偶有那窮困潦倒的上前探問,聽聞工錢數目,也是啐一口濃痰,扭頭便走。
偌大的工地,冷冷清清,唯有幾隻烏鴉在斷壁殘垣上聒噪,倒襯得田伯光那張油光滿麵的胖臉愈發焦躁陰沉。
正當田伯光如熱鍋螞蟻,在空蕩蕩的工棚裏來回踱步,喝罵那幾個僅有的工人手腳不爽利時,卻不知一雙冷眼,早已將這困局盡收眼底。
此人正是新科榜眼,刑部新晉的六品比部司郎中胡澹。他不過弱冠年紀,卻生得身姿挺拔,眉宇間凝著一股與年齡不甚相稱的沉靜與鋒銳,仿佛古井寒潭,深不見底。
胡澹既得了大公主李淑的暗中授意,欲借此揚名立萬,更深知此局牽動長安城財富流轉的大勢,不得不小心謹慎。
胡澹心思電轉,一個絕妙的引子已然成形。他不動聲色,遣了心腹之人,將一批精心備下的前朝古金,神不知鬼不覺,悄然埋入田伯光所轄那五條街巷中最為破敗、即將動土的一處地基之下。
之後便靜待這黃金局啟。
這一日,日頭毒辣,幾個實在無米下炊的窮漢,終是咬著牙,忍了田家管事的刻薄,在那片標注著“甲字巷”的廢墟上揮汗如雨。
鋤頭鐵鍬落下,不過挖開幾尺浮土,隻聽“鐺啷”一聲脆響,火星迸濺。
一個老工匠手中鐵鍬竟被硬物崩了個豁口。他疑惑地彎腰扒開浮土,一抹刺目的金光驟然映入眼簾。
再挖幾下,竟是拳頭大小、形製古樸的金塊。
老工匠渾身劇震,哆嗦著捧起那沉甸甸的物事,喉嚨裏發出一聲非人般的嘶吼:“金……金子!地底下有金子啊——!”
這聲嘶吼,不啻於平地驚雷。
工地上僅有的幾十個匠人先是呆若木雞,隨即眼珠瞬間被那耀眼的金色點燃,發一聲喊,狀若瘋虎,紛紛丟了手中活計,操起家夥便朝著那金光閃爍處沒命地挖掘。
“金子!真有金子!”
“我的!這塊大的我先瞧見!”
“滾開!這坑是我刨開的!”
……
狂喜的呼喊、貪婪的爭搶、惡毒的咒罵,交織成一片沸騰的喧囂,瞬間撕裂了工地的死寂。
甲字巷挖出前朝黃金的消息如同插了翅膀的妖風,眨眼間便席卷了大半個長安城。
田伯光正在附近酒樓喝悶酒,聞聽此訊,驚得手中酒杯“啪嚓”摔得粉碎。他連滾帶爬衝出酒樓,隻見通往工地的各條巷子,早已被洶湧的人潮塞滿。
販夫走卒、引車賣漿、遊手好閑之徒、乃至深宅大院的仆役,個個雙目赤紅,口中呼喊著“掘金去!”,如同決堤的洪水,瘋狂地湧向那小小的甲字巷。
什麽柵欄、什麽看守,在這席卷一切的貪婪狂潮麵前,脆薄得如同紙片,瞬間被衝垮、踐踏。
田伯光被人流裹挾著,踉蹌衝到現場,眼前景象令他魂飛魄散。
這甲字巷哪裏還有什麽待改造的街巷?目之所及,隻見黑壓壓的人頭攢動,無數雙手在瘋狂地刨挖、撕扯。
泥土翻飛,磚石崩裂,原先規劃的巷道輪廓早已消失不見,整個地麵被挖得千瘡百孔,如同被巨獸啃噬過一般。
狂熱的呼喊聲浪震耳欲聾:
“挖著了!挖著了!這一兜子夠老子吃三代!”
“他娘的!全是爛石頭!晦氣!”
“讓開!這塊風水寶地歸老子了!”
……
咒罵與狂笑交響,絕望與貪婪共舞。
田伯光起初驚怒交加,冷汗涔涔,隻想喚家丁彈壓,可眼見這亂局已成燎原之勢,尋常手段如何能按捺得住?
驀地,一個更大膽、更狠毒的念頭鑽入他的腦海。
田伯光眼中凶光一閃,嘴角竟扯出一絲獰笑,低聲對心腹吩咐:“速去!請京兆府梁師都大人前來!就說……就說有刁民聚眾哄搶,毀壞官地,奪我私產!”
他心中算盤已打得劈啪響:這甲字巷下,傳聞是前朝某位王爺的府邸舊址,挖出前朝遺金合情合理。他隻需咬定這些金子乃是自己為保穩妥,預先埋藏於此的家財,再暗中使人混入幾箱假金,待京兆府尹一到,當場拿贓,坐實了暴民搶奪、藏匿之罪。
屆時,這些紅了眼的泥腿子,一個也跑不了。正好充作苦役,押回工地,用他們的筋骨血肉,來償還這“黃金債”!
想那京兆府尹本就是長公主的人,屆時與他三七分賬,一本萬利,他哪裏會不得答應。
想到此處,田伯光那肥厚的胸膛竟激動得起伏不定,仿佛已看到金山銀山在向自己招手。
然而,就在田伯光剛安排人將黃銅偽造的黃金埋入地下,還未等來京兆府衙役,驟然間,一陣肅殺的金鐵交鳴與整齊沉重的步履聲便就傳來。
隻見長街盡頭,火把突地燃成一片赤紅的海洋,映亮了半邊暗沉的天幕。
火光之下,刑部皂隸、禦史台差官,甲胄鮮明,刀槍出鞘,如一道銅牆鐵壁,瞬間將整個甲字巷圍得水泄不通。
當先一人,身著六品青色鷺鷥補服,身姿如鬆,麵容冷峻如寒潭深水,正是胡澹。
他手持刑部令牌,聲如金鐵交擊,穿透嘈雜:“刑部辦差!所有人等,原地肅立,不得擅動!違令者,依律重處!”
那森然的官威與明晃晃的刀槍,頃刻間將滿場狂熱的火焰強行壓滅,隻餘下無數粗重的喘息和驚惶的目光。
中央銀行屬下的老吏們,早已得了密令,動作麻利如風,迅速清點散落各處的金塊。
混亂中,幾口沉重木箱被悄然打開,內裏黃澄澄的“金錠”在火光下閃耀,隨即又被飛快蓋上,貼上中央銀行火漆封印。
田伯光見狀,心中先是一驚,旋即暗喜,隻道是尋常查抄,正中他下懷。
他立時擠出滿臉的悲憤冤屈,連滾帶爬撲到胡澹身前,捶胸頓足,涕淚橫流,聲音尖利得變了調:“胡大人可要為小人做主啊!小人傾盡家財購得此地,為防宵小,特將祖傳金錠秘藏於此,誰料……誰料這群無法無天的刁民!聞風而至,如蝗蟲過境!哄搶小人財物,毀壞小人地界!求大人明鑒,追回小人血汗,嚴懲這些暴徒!小人……小人願以重金酬謝大人恩德!”
他一邊哭嚎,一邊偷眼覷著胡澹和旁邊麵無表情的禦史台官員,心中盤算著等京兆府尹該到了,長公主的威名也該鎮住場麵了。
胡澹冷眼瞧著田伯光這番做作,心頭隻餘一片冰寒的譏誚。
他並不理會田伯光,目光掃向那群被兵丁刀槍逼住、瑟瑟發抖、滿身泥汙的百姓,聲音陡然拔高:“爾等刁民!可聽清了?田掌櫃指認爾等哄搶其私產黃金!言說這黃金乃其祖傳之物!爾等可知,《大華律》有載:‘聚眾搶奪他人財物,值金百兩者,斬立決!’
爾等今日所搶,何止百兩?千兩萬兩亦不止!項上人頭,還要不要了?!”
此言一出,宛如九天驚雷炸響在眾人頭頂。那些方才還在為挖得金塊狂喜的百姓,此刻如墜冰窟,麵無人色,撲通撲通跪倒一片,磕頭如搗蒜,哭喊聲震天動地:
“大人饒命!大人饒命啊!”
“冤枉!天大的冤枉!這金子……這金子是小的們從地裏挖出來的!千真萬確!”
“是啊大人!小的們若有半句虛言,天打雷劈!這真是地裏長的……不,是地裏埋的!無主之物啊!”
“求青天大老爺明察!小的們就是吃了熊心豹子膽,也不敢搶錢莊大掌櫃的家財啊!”
……
禦史台一位麵容清臒的官員,一直冷眼旁觀,此刻忽地越眾而出。他手中拈起一塊剛從中央銀行老吏手中接過的金錠,走到火把光亮最盛處,將金錠底部亮於眾人眼前。
隻見那金錠底部,赫然鏨刻著幾個古拙的篆文印記。
“胡大人請看!”禦史官員聲音清朗,“此乃前朝‘河間王府’內庫之印。此金,分明是前朝遺物,深埋地底,何曾是他田伯光的私產?田掌櫃,”
他轉向麵皮已開始抽搐的田伯光,目光銳利如刀,“你口口聲聲此乃你祖傳之物,莫非你田家先祖,乃是前朝河間王府的庫吏不成?你不是洛陽田氏嗎?”
這話語中滿是譏諷,如針般刺人。
田伯光如遭重錘,腦袋“嗡”的一聲,眼前金星亂冒。他萬沒料到胡澹竟連這前朝印記都備下了。更未想到禦史台的人出手如此刁鑽致命。
一時間,田伯光張口結舌,心思百轉,指著禦史官:“你……你血口噴人!”
又猛地轉向胡澹,如同抓住最後一根稻草,嘶聲力竭:“胡大人!他們串通一氣!栽贓陷害!這金……這金裏……定有……”
他情急之下,幾乎要喊出自己摻入的黃銅箱,卻猛地咬住舌頭,硬生生將後半句咽了回去,憋得滿臉紫脹,喉頭咯咯作響。
胡澹等的便是這一刻。他嘴角那絲冰寒的笑意終於徹底綻開,帶著洞悉一切的了然與掌控全局的威嚴,聲音不高,卻字字如驚雷,炸響在死寂的現場:
“田伯光!爾視民為芻狗,以律法為私刃,可知商道如天道?天道昭昭,護的是良善本分,誅的是豺狼心腸!
《大華律·審計法》早就言明,爾身犯‘巨額財款來路不明’之重罪。今中央銀行審計司、刑部比部司、禦史台督查司三司執法,鐵證如山。本官現依律查封爾名下大通錢莊及所有關聯產業、庫藏!一應人等,押回刑部候審!帶走!”
“來路不明”四字,如同燒紅的烙鐵,狠狠燙在田伯光的心尖。
他徹底明白,自己哪裏是捕蟬的螳螂?分明是那被人玩弄於股掌之間、一步步引入死局的猢猻!
什麽哄搶,什麽京兆府尹,什麽三七分賬,全是鏡花水月。這從頭至尾,都是為他量身定做的奪命枷鎖。
“你……你們……好毒的計!”田伯光渾身篩糠般抖起來,指著胡澹,目眥欲裂,發出困獸般的絕望嘶嚎,“我要見長公主!殿下會為我做主!你們這是構陷!構陷忠良!!”
聲音淒厲,卻掩不住那深入骨髓的恐懼。
胡澹不再多看他一眼,仿佛那隻是一攤令人厭惡的汙穢。
他手臂一揮,揮開一片塵埃:“押走!”
衙役如狼似虎,將癱軟如泥的田伯光及其幾個心腹管事,連同幾個作為“苦主代表”的百姓一並鎖拿。
與此同時,中央銀行吏員指揮著差役,將十幾口貼著封條、沉甸甸的大木箱裝上早已備好的馬車。
火把獵獵,映照著胡澹年輕卻堅毅的麵龐,映照著森嚴的甲胄與寒光閃閃的刀槍。
這支沉默而肅殺的隊伍,押著人犯,護著“贓金”,在無數雙驚駭、茫然、好奇、敬畏的目光注視下,浩浩蕩蕩,踏上了燈火通明的朱雀大街。
這消息,比那掘金的妖風刮得更快、更猛。
朱雀大街兩側的樓閣窗戶紛紛推開,無數腦袋探將出來。
茶肆酒館的客人湧到街邊,小販忘了吆喝,連那深閨繡戶的小姐,也遣了伶俐的丫鬟擠在人群裏打探。
“謔!這是怎的了?刑部、禦史台、中央銀行,三司齊動?好大的陣仗!”
“快看那箱子!沉甸甸的,貼著封條!莫不是抄了誰的家?”
“聽說是甲字巷挖出了前朝河間王爺的金庫!金子堆成了山!引得上萬人去瘋搶!”
“屁!什麽瘋搶!我二舅姥爺家的鄰居就在現場!分明是那大通錢莊的田閻王,想賴掉工錢,學人玩什麽‘以金脅工’的毒計!把些個假金子埋地裏,想訛詐那些窮做工的給他白幹一輩子!”
“啊?竟有這等歹毒心腸?”
“千真萬確!多虧了那位騎在馬上的青天大老爺,新科的胡榜眼胡青天。當場識破奸計,三言兩語,把那田閻王問得啞口無言。最後那句‘護良善,誅豺狼’,聽著就解氣,真真是振聾發聵!”
“胡青天?真是那位新科榜眼郎?了不得,年紀輕輕,如此剛正明斷,國之棟梁啊!”
“正是!這田伯光仗著是長公主門下,又有錢莊撐腰,平日裏何等跋扈,放的那高利貸毀了多少人家?今日撞在胡青天手裏,活該!大快人心!”
“護良善,誅豺狼!這話在理,咱們做小買賣的,就盼著有這等明白官兒!”
……
議論如潮水般洶湧,驚歎、怒罵、讚頌交織。
胡澹的名字,連同他那句擲地有聲、道盡商道天理國法的箴言,如同長了翅膀,瞬間飛遍了長安城每一個角落。
那端坐馬背的青色身影,在搖曳的火光與萬千目光的聚焦下,已然化作一座初露崢嶸的豐碑。
此刻,朱雀大街盡頭,那巍峨高聳的冰雪城三樓頂閣之上,軒窗半啟。
兩位絕色佳人憑欄而立,靜默地俯瞰著下方那條被火把與喧囂點燃的巨龍。
晚風拂過,吹起她們華貴的衣袂,撩動她們的發絲,嫻靜端莊。
鄭秋一襲天水碧的雲錦長袍,身姿挺拔如淩霜秋菊,容色清絕,眉宇間凝著冰雪般的冷靜與洞悉世情的銳利。
她身旁的李漁,則穿著杏子紅縷金百蝶穿花雲緞裙,小腹已明顯隆起,嬌憨明豔的臉龐上,一雙杏眸望著下方,流露出些許複雜難言的情緒,似有不忍,又似無奈。
“好姐姐,”李漁終是先開了口,聲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輕顫,下意識地撫上自己隆起的腹部,“這是不是太狠絕了些?田伯光的大通錢莊,幾乎是長姐外府財源的大頭。經此一劫,根基動搖,長姐那邊怕是要氣得嘔血三升了。”
她想起長公主李漟平日的模樣,又念及終究是同胞姐妹,心中五味雜陳。
鄭秋聞言,唇角勾起一抹極淡、極冷的弧度,她並未轉頭,目光依舊追隨著樓下那支漸漸遠去的隊伍,聲音清越,卻字字如冰:
“李漟是你長姐,可不是我鄭秋的長姐。她是楊炯的青梅竹馬,又非我鄭秋的故人。”
她微微側首,清冽的目光掃過李漁,“再說了!這局是李淑要給她新得的這把利刃胡澹淬火開鋒、揚名立萬;是田伯光貪得無厭,自己撞上去尋田甜買地;那前朝的黃金,亦是胡澹自有門路弄來,埋於地下。
我麽,不過是將計就計,或是說順水推舟更為貼切?是我猜著了李淑的心思,棋高一著罷了。”
她語氣平淡,卻自有一股睥睨的傲然。
頓了頓,鄭秋眼中寒芒更盛,繼續道:“更何況,李漟與咱們府上,早已恩斷義絕。她敢將手伸進我的中央銀行,妄圖奪權,那田伯光仗著她的勢,上躥下跳,攛掇四大錢莊抱團與我作對,致使央行至今未能恢複元氣。
若非顧念楊炯那點舊日情分,我豈能容他們逍遙至今?如今倒好,楊炯領兵去了倭國,遠在千裏之外。
李淑既已率先發難,我鄭秋又何須再做那縮手菩薩?此乃天賜良機,一石數鳥,豈不妙哉?”
她語意森然,仿佛在談論的不是一場震動長安財富格局的巨變,而隻是拂去棋盤上一粒礙眼的塵埃。
李漁聽得心頭微凜,輕歎一聲,目光投向下方已被查封、門庭冷落車馬稀的大通錢莊方向:“這一下,大通錢莊怕是徹底傾覆,再無回天之力了。”
鄭秋唇角那抹冷峭的笑意加深了,嗤笑道:“我讓田甜一次便抽幹了他大通錢莊近三分之一的活水銀錢。李淑借著這次三司審計、封查盤賬的由頭,上下其手,至少還能再刮走一半!剩下的那些散碎銀兩,最終還得乖乖流回舊城改造這盤大棋裏。”
她眼中閃爍著智珠在握的銳利光芒,仿佛已穿透了眼前的樓閣夜色,看到了未來的財富流向:“那時,我再讓田甜以‘善後’、‘重整’之名,用最低的價碼,將大通錢莊的殘骸並那些肥得流油的街巷項目,一口吞下。
自此,這四大錢莊之首的‘大通’招牌,便算是徹底煙消雲散,被你我與李淑,分而食之了。”
鄭秋伸出纖纖玉指,虛空輕輕一劃,如同裁斷一匹華美的錦緞,動作優雅卻帶著斬盡殺絕的冷酷:“這便是惹了我的下場。我要讓田伯光連自己是怎麽死的都弄不明白。”
李漁聽著這番冰冷徹骨又算無遺策的誅心之言,望著鄭秋在燈火側影下美得驚心動魄又寒氣逼人的側臉,心頭猛地一悸,隨即又湧上一股難以言喻的慶幸。
她下意識地摸了摸自己圓滾滾的肚子,暗自思忖:“阿彌陀佛!虧得是我早早將這嚇煞人的女夫子給‘娶’回了家,做了姐妹。若真與她這般人物做對手,怕是夜夜都要驚夢,愁也愁死了!”
這般想著,那點對長姐的憂慮竟被衝淡了不少,轉而化作了對自家夫君楊炯未來“水深火熱”生活的某種微妙同情和幸災樂禍。
鄭秋似有所感,回眸瞥見李漁臉上那變幻不定、最終定格為一絲嬌憨狡黠的神情,冰雪般的容顏也禁不住微微融化,露出一絲極淡的笑意,打趣道:“想什麽呢?可是琢磨著待楊炯回來,如何告我的刁狀,說我欺負他那位青梅竹馬?”
李漁被戳破心思,俏臉微紅,啐了一口,嬌嗔道:“呸!姐姐慣會冤枉人!”
她忙將話題岔開,指著樓下已漸趨平靜、卻依舊議論紛紛的朱雀大街,“你看,這場大戲落幕,明日長安城的茶樓酒肆,怕是要熱鬧得翻了天去。”
鄭秋順著她手指望去,唇邊笑意未散,目光卻已恢複了深邃的平靜,如同寒潭映照著萬家燈火,內裏是算盡天下的冰河,不起波瀾。
她隻淡淡應了一句:“翻不了天,隻是今後好戲可就要上演了!”
晚風徐至,攜市井殘溫與遠塵,拂過雙姝憑欄之影。
樓下人聲鼎沸,然聞之若隔琉璃,朦朧悠遠。
唯“護良善,誅豺狼”之音,隱隱於長安墨夜中,萬口議論間回蕩。
是夜,李漟獨坐中宵,默然至旦。
晨初,大通錢莊掌櫃田伯光,偽金構陷良善,贓款巨萬莫能名其源,壞公廨、阻營造,誣良為盜,罪跡彰露。有司案驗,數罪並罰,籍沒其家。
田伯光係獄,具伏,自經圜土。
新科榜眼胡澹,以勘此黃金案功,名動京華,擢刑部五品郎中。民頌其明斷,號曰“誅豺榜眼”,其“護良善,誅豺狼”之語,遍傳宇內。
黃金揚名局,至此而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