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5章 古怪女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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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當最後一名擋在通往和泉城道路上的黃泉軍被李澈一劍絞成碎塊,那座在夜色與濃霧中若隱若現的倭城輪廓,終於清晰地出現在狂怒的大華軍隊麵前。
    “炮!給老子把炮拖上來!瞄準!轟!轟平它!”張峻的聲音已經完全嘶啞,帶著泣血的瘋狂。
    “轟!轟轟轟——!”
    這一次,炮口直指和泉城,千斤重的實心鐵彈帶著毀天滅地的動能,狠狠砸在並不算高大的城牆上。
    磚石如同酥餅般碎裂、崩塌,城樓在炮火中轟然倒塌,燃起衝天大火。燃燒彈落入城內,瞬間點燃大片木製房屋,火借風勢,迅速蔓延,整個和泉城在飽和炮擊下,如同脆弱的玩具般顫抖、呻吟,陷入一片火海與混亂。
    “殺進去!占領所有生藥鋪!抓郎中!找藥!救侯爺!”張峻揮舞著染血的長刀,第一個衝過被炮火撕開的城牆缺口,“遇抵抗者,格殺勿論!屠城!”
    “屠城!屠城!屠城——!”
    數千殺紅了眼的虎賁齊聲怒吼,聲浪直衝雲霄。
    刀光劍影,火槍轟鳴,慘叫哀嚎瞬間響徹全城。
    為了救回楊炯,為了爭取時間,他們不惜化身修羅,將這座倭國重要的港口城市,徹底拖入血與火的深淵。
    城主府,這座和泉城最堅固的建築,很快被如狼似虎的大華士兵攻占。府內倭國官員、仆役被盡數驅趕到角落,瑟瑟發抖,引頸待戮。
    府邸最深處的正廳,燈火通明,氣氛卻壓抑得如同凝固的鉛塊。濃重的血腥味、藥草味和一種若有若無的甜腥毒氣混合在一起,令人窒息。
    楊炯被眾人小心翼翼地挪到一張矮榻上,榻上早鋪了層厚厚的錦被,軟乎乎的,倒襯得他臉色愈發蒼白。那柄淬了毒的肋差,已被李澈用穩當得不能再穩的手力拔了出來,傷口處汩汩冒出血珠,紅得刺眼。
    隨行的軍醫趕緊上前,眉頭擰得像團亂麻,偏臉上還得繃著,強作鎮定地打開藥箱。
    先取了細如牛毛的鉤針消了毒,又拈起桑皮線,穿針引線時手微微打顫,卻仍按部就班地清創、縫合,每一針都走得極勻,生怕失了手。
    不多時,傷口已對齊縫好,軍醫忙敷上最好的金瘡藥,那藥粉雪白,撒在傷口上,倒讓血珠顯得更豔了些。又取來煮沸過的布條,一層一層緊緊裹上。
    末了慌忙取出青黴素,動作麻利的給楊炯打上點滴,隨即伸手扣住楊炯手腕,仔細號診。
    旁邊的人都屏住了氣,目光落在楊炯裸露的胸膛上,傷口周圍的皮肉呈現出一種令人心悸的青黑色,並且這詭異的黑色正如同活物般,沿著血脈經絡向四周緩慢而堅定地蔓延。
    他的臉色已完全被青黑籠罩,嘴唇幹裂發紫,呼吸微弱得幾乎感覺不到,時而急促如風箱,時而細若遊絲,間隔許久才有一絲微弱的氣息進出。豆大的汗珠不斷從他額頭滾落,很快又被體內散發的詭異高熱蒸騰掉。他緊閉著雙眼,眉頭深鎖,仿佛在承受著難以想象的痛苦,身體偶爾會不受控製地劇烈抽搐一下。
    半晌,那軍醫直起腰來,用袖子擦了擦額角的汗,轉過身對著眾人,眉頭皺得像團擰不開的亂麻“諸位將軍,實不相瞞,侯爺這一刀雖深,好在他臨戰經驗足,沒傷著內裏要緊的髒腑,原是不妨事的。可最要命的,是這所中奇毒。”
    他頓了頓,臉上露出幾分茫然,又帶著些後怕“老夫走南闖北這些年,見過的毒物也不算少了,可這般古怪的,卻是頭一遭遇上。尋常毒物多是往五髒六腑裏鑽,這毒偏不,倒像是認準了腦殼裏頭去的,真真奇了怪了。”
    說著,他往榻上瞧了一眼,聲音壓得更低了“侯爺此刻燒得渾身滾燙,嘴裏胡話不斷,眼神也瞧著散了。若是尋不到解藥,隻怕……隻怕到最後,腦子要被這毒蝕得糊塗了去,再也醒不過來啊。”
    眾人聽了,都斂了聲氣,殿裏靜得隻聽見燭花偶爾“劈啪”爆響一聲,襯得那軍醫的話愈發沉甸甸的,壓得人心頭發緊。
    恰在此時,數名被刀架著脖子、從城中各處生藥鋪“請”來的倭國老郎中,跪在榻邊,渾身抖如篩糠。
    “艸!給老子翻譯!趕緊給侯爺診治,若是侯爺醒不過來,他們誰都別別想活!”牛皋一把扯過軍中翻譯,人如猛獸,大聲怒吼。
    那翻譯還沒來得及說話,這些郎中卻是已經明白了怎麽回事,立刻連滾帶爬的來到楊炯榻前,紛紛顫抖著手輪流給楊炯把脈,翻看眼皮、舌苔,檢查傷口。
    每一次觸碰,他們的臉色就蒼白一分,眼中的恐懼和絕望就加深一層。
    “怎麽樣?!說!侯爺中的是什麽毒?!如何解?!”張峻如同一頭焦躁的困獸,在廳中來回踱步,布滿血絲的雙眼死死盯著那幾個郎中,手按在刀柄上,仿佛下一刻就要拔刀殺人。
    一個年紀最長的郎中,牙齒咯咯打顫,用生硬的漢話結結巴巴地說道,“此……此毒……凶…凶戾異常,乃……乃混合了數種…數種劇毒之物。更有……更有邪法炮製,其性熾烈如焚,腐蝕靈台,侵擾心神。老朽行醫一生,聞所未聞,見所未見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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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說完,已是汗如雨下,匍匐在地,不敢抬頭。
    “宰了!給我一個個宰!這倭毒若是解不了,他們都得死!”蕭瑟瑟近乎瘋狂,死死握住楊炯的手,怒吼出聲。
    “是!”身後安撫司大聲回應,拖起一個郎中就向外走。
    “廢物!都是廢物!”牛皋的咆哮震得城主府梁柱嗡嗡作響,他蒲扇般的巨掌幾乎要將那瑟瑟發抖的倭國老郎中的肩膀捏碎。
    廊下,一聲淒厲的慘嚎戛然而止,如同被掐斷脖子的雞,那是又一個被砍了頭的郎中,濃重的血腥氣混雜著絕望,沉沉壓在每個人心頭。
    榻上,楊炯的麵色已近青黑,那詭異的色澤如同活物,正沿著血脈猙獰地向上蔓延。他牙關緊咬,間或發出一兩聲模糊痛苦的囈語,汗水浸透衣衫又被體內詭異的灼熱蒸騰,氣息微弱得仿佛下一刻就要斷絕。
    “將軍饒命!饒命啊!”那被牛皋攥在手中的老朽倭醫,魂飛魄散,涕淚橫流,渾濁的老眼掃過廊外那攤未幹的血跡,猛地一個激靈,仿佛抓住最後一根稻草,嘶聲叫道“還……還有一人!或……或可救命!”
    廳中所有目光瞬間如利箭般釘在他身上。
    “誰?!快說!”一直守在榻邊,臉色煞白如紙的李澈猛地抬頭,清冷的眸子寒光暴漲,一步已跨到老郎中麵前,那無形的威壓讓老朽幾乎癱軟在地。
    “在……在城北牛瀧山水間寺!”老郎中篩糠般抖著,語無倫次,“有個叫橘桔梗的女子,她行蹤詭秘,醫術通神!城中許多疑難雜症,都是她治好的,隻是……”
    他咽了口唾沫,滿是恐懼,“隻是她性子怪異,總在子夜後隔著簾子診病,城主幾次三番派人去請,都尋她不到。”
    李澈聽了,霍然轉身,目光如電掃過榻上氣息奄奄的楊炯,聲音斬釘截鐵“糯糯!守好他!”
    話音未落,她的人影已如一道撕裂夜色的青色閃電,倏然撞開沉重的廳門,直撲入外麵彌漫著血腥與焦糊味的沉沉黑暗之中。
    “公主!等等俺老牛!”牛皋一聲炸雷般的狂吼,將那老郎中隨手一丟,巨大的身軀爆發出駭人的速度,緊追而出,沉重的腳步踏得地麵咚咚作響。
    “陷陣一百!跟上!快!”張峻嘶啞的吼聲緊隨其後。
    一百名身經百戰、滿身血汙的精銳甲士如同出閘的猛虎,刀槍鏗鏘,腳步如急鼓擂動,匯成一股決絕的鐵流,緊隨著那道青色身影向北狂奔。
    李澈心急如焚,剛一衝出府門,便飛身躍上一匹親兵牽來的戰馬。馬鞭在空中炸響,狠狠抽在馬股之上。
    那駿馬長嘶一聲,四蹄翻騰如飛,化作一道離弦的箭矢,撕裂濃重的夜色,直撲牛瀧山。
    夜風在耳邊呼嘯,如同鬼哭,她腦中隻有一個念頭在瘋狂燃燒快!再快一點!
    山路陡峭崎嶇,林木幽深。
    李澈毫不惜馬力,遇坡則催,逢坎則躍,身形緊貼馬背,仿佛與坐騎融為一體。山風刮在臉上,帶著草木的濕氣,卻絲毫澆不熄她心頭那團焦灼的火焰。
    不知疾馳了多久,轉過一個險峻的山坳,前方豁然開朗。
    一片相對平緩的山坡上,一座小小的寺廟靜靜臥在月華之下。典型的倭國建築,黑瓦白牆,飛簷小巧,透著一股與世隔絕的孤寂。
    寺門半掩,門楣上掛著一塊褪色的木匾,刻著“水間寺”三個古拙的華字。月光如水銀瀉地,將寺廟的影子拉得細長,四周萬籟俱寂,唯有風吹過林梢,更添幾分說不出的靜謐。
    李澈勒住韁繩,戰馬人立而起,發出焦躁的嘶鳴。她翻身下馬,目光銳利如鷹隼,掃視著這座寂靜得可怕的寺廟,心頭警兆陡生。
    “都小心些!”李澈聲音帶著金石般的冷冽,反手拔出景鎮鐵劍,率先踏入了那半開的寺門。
    門內並非預想中的佛殿經堂,迎麵竟是一片令人目眩神迷的花海。
    月光清輝之下,無數粉色的芝櫻鋪陳開去,如同大地鋪就的柔軟錦緞,其間點綴著大片大片藍白色的喜林草,星星點點,如夢似幻。粉與藍白交織,在月色裏氤氳出一種朦朧迷離的光暈,香氣濃烈得近乎甜膩,無聲地彌漫在空氣裏,溫柔地纏繞著每一個闖入者。
    陷陣營的精兵們何曾見過如此奇景,腳步不由得一滯,連牛皋都瞪大了銅鈴般的眼睛四處張望。
    李澈眉頭緊蹙,這甜香甜得過分,美得妖異,剛欲開口示警,一陣微涼的夜風毫無征兆地拂過花海。
    風過處,花浪翻湧,甜香驟然濃烈了十倍。
    李澈隻覺眼前景物猛地一晃,如同水波蕩漾,隨即天旋地轉。待她穩住心神,定睛一看,渾身的血液幾乎瞬間凍結。
    花海深處,月光之下,俏生生立著一個她再熟悉不過的身影,雲鬢高挽,宮裝雍容,眉目如畫卻含冰帶霜,正是她遠在萬裏之外的三姐——李瀠。
    “姐?!”李澈失聲驚呼,巨大的震驚和荒謬感瞬間攫住了她,“你……你怎麽會在這裏?”她下意識地環顧四周,方才還在身邊的牛皋和陷陣營士兵,竟已消失得無影無蹤,仿佛被這片詭異的花海徹底吞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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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瀠蓮步輕移,宮裙曳地,一步步向她走來,臉上沒有久別重逢的欣喜,隻有一種刻骨的冰冷,那目光銳利如針,直刺李澈心底。
    “我怎麽不能來?”李瀠的聲音也如她的眼神一般,帶著徹骨的寒意,“我若不來,如何能親眼看看我的好妹妹如何跟我那好夫君大婚呢?這般盛景,我可不能錯過!”
    “姐!你胡說什麽!”李澈如遭雷擊,臉色瞬間煞白,急切地辯解,“姐夫他身中劇毒,命在旦夕!我是來求醫救命的!”
    “救命?”李瀠唇角勾起一抹極其諷刺的弧度,冷笑更甚,“好一個冠冕堂皇的借口!你當我看不出?你瞧他的眼神,早已逾越了兄妹之界!‘姐夫’?叫得倒是親熱,心裏想的怕不是別的齷齪勾當!”
    一句句誅心之言,如同淬毒的冰錐,狠狠紮進李澈心底最深處那隱秘的角落。她渾身劇震,臉色由白轉紅,嘴唇顫抖著,竟一時語塞。
    是啊,那潛藏心底、連自己都不敢深究的情愫,一層層被扒開,一股難言的羞恥和巨大的委屈瞬間湧上,幾乎將她淹沒。
    就在這心神劇蕩、羞憤交加,幾乎要開口辯駁之際,一絲極其微弱卻無比清晰的靈光,如同劃破濃霧的閃電,驟然劈入李澈混亂的腦海。
    不對!眼前這個“李瀠”,言語刻毒如刀,句句直戳她最不願麵對的軟肋。可她的三姐,那個將她護在羽翼之下、聰慧過人的三姐,即便對她有失望,也絕不可能用如此惡毒、如此赤裸裸的方式羞辱於她,這絕非三姐!
    是幻境!是這詭異花香製造的幻境。它在窺探人心,挖掘心魔,引動最深的恐懼與羞恥。
    一念及此,李澈眼中所有的迷茫、羞憤瞬間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片澄澈冰冷的寒光,如同古井深潭,映照萬物本真。
    她猛地深吸一口氣,強行壓下翻騰的心緒,右手拇指緊扣中指無名指,食指與小指斜斜向上,捏成上清誅邪真印。
    體內精純無比的上清玄功如長江大河般奔湧流轉,周身隱隱泛起一層清蒙蒙的光暈。她凝神聚氣,舌綻春雷,清越的誦咒之聲穿破花海,直上九霄
    “九天上帝,四門八靈,七房二玄,三素元精。
    太一桃康,上詣三清。速告帝君,攝命黃寧。
    速召七魄,校實神庭。若有不祥,七屍鬼兵。
    從呼雙真,流濁鏈形。太微大神,斬伐邪精。
    三魂和柔,血屍沈零。神歸絕宅,觸向利真。
    使我神仙,長保劫齡。破——!”
    最後一個“破”字出口,如同驚雷炸響,又似金鍾轟鳴。
    李澈雙目之中精光暴漲,如同實質般刺向前方虛空。眼前那冰冷刻毒的“李瀠”,連同那片惑人心神的妖豔花海,如同被投入巨石的鏡麵,瞬間布滿了蛛網般的裂痕。
    緊接著,“嘩啦”一聲脆響,整個幻境徹底崩碎,化為無數光點,消散在真實的夜風之中。
    月光依舊是那清冷的月光,花海依舊是那片粉藍交織的花海。然而,身邊的景象卻讓李澈倒吸一口涼氣。
    隻見牛皋那龐大的身軀正四仰八叉地躺在花叢裏,鼾聲如雷,嘴角還掛著癡傻的笑意,嘟囔著“好酒……好肉……”。
    那些陷陣營的精銳士兵更是醜態百出有的死死抱著一株老樹,臉貼著粗糙的樹皮蹭來蹭去,喃喃叫著“娘子”;有的如蠕蟲般在泥土和花葉間拱動,嘿嘿傻笑;更有甚者,竟解開褲帶對著花叢便溺,臉上滿是迷醉……
    冷汗瞬間浸透了李澈的後背。若非她道心堅定,識破虛妄,及時以本門破邪真言配合誅邪印強行清心破法,恐怕此刻也如這些人一般沉淪幻境,後果不堪設想。
    此地主人,手段陰毒詭異至極。
    這般想著,心頭怒火與救人的急切瞬間壓過了後怕。李澈眸光如冰,掃視著這片寂靜得可怕的花園,朗聲清叱,聲浪滾滾,蘊含著沛然之力,直衝向花海深處那座靜默的禪房小樓
    “大華十公主李澈,前來求藥!”
    聲音在夜空中回蕩,撞上山壁,激起陣陣回音。
    花海搖曳,禪房靜默,無人應答。
    “大華十公主李澈,前來求藥!”李澈再次開口,聲調更高,氣力鼓蕩,震得近處花枝上的露珠簌簌滾落。
    那清越的聲音帶著不容置疑的威嚴,仿佛要將這寂靜的山寺徹底撕裂,可周圍依舊隻有風聲穿花,寂寥無聲。
    最後一絲耐心被徹底耗盡。
    李澈眼中寒光爆射,殺意凜然。
    她猛地回頭,目光如刀鋒般刮過剛剛被震醒、還一臉茫然揉著眼睛的牛皋,厲聲喝道“牛皋!”
    “在!”牛皋一個激靈,猛地跳起,下意識地挺直了腰板。
    “給我把這鬼地方全都給我炸了!片瓦不留!”李澈的聲音冰冷刺骨,帶著焚盡一切的決絕。
    “得令!”牛皋此刻也徹底回過味來,方才的幻境讓他又羞又怒,聞言凶性大發,須發戟張,如同暴怒的雄獅,猛地一揮手,對身後陸續醒轉、驚魂未定的陷陣營士兵吼道“都他娘的愣著幹什麽?轟天雷!給老子把這鳥寺炸上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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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士兵們如夢初醒,滿腔的驚懼頓時化為被戲弄的暴怒。他們紛紛從腰間摘下黑黝黝、沉甸甸的轟天雷,動作麻利地掏出火折子,蓄勢待發。
    “真沒禮貌!你就是這麽求人的?”一個清脆又帶著幾分氣急敗壞的女聲,驟然從禪房內響起,如同玉珠落盤,打破了死亡投擲前的最後一瞬寂靜。
    幾乎同時,禪房二樓那低垂的竹簾猛地向上一卷。
    簾後,一道纖細嬌小的身影清晰地映在窗紙上。月光勾勒出她玲瓏的輪廓,似乎隻穿著貼身的素色單衣,烏黑的長發如瀑般披散著。雖隔著紙窗,看不清麵容,但那身影散發出的氣息,卻絕非尋常孩童,而是一種曆經沉澱、淵深難測的沉靜與慍怒。
    “你是橘桔梗?”李澈目光如電,死死鎖住那道窗後剪影,聲音冰寒依舊,卻帶上了一絲不易察覺的探詢。
    “正是!”窗後人影沒好氣地應道,聲音清脆依舊,卻帶著明顯的惱火,“深更半夜,毀人清修,打打殺殺,還要炸人房子?大華公主,好大的威風!”
    李澈哪有心思與她虛與委蛇,開門見山,語速極快“我姐夫身中奇毒,命懸一線!城中郎中說唯有你能救!條件,你盡管開!
    隻要我李澈能做到,金山銀海,神兵秘籍,絕無二話!但此刻,救人如救火,刻不容緩!請你速速隨我下山!”
    “哦?中毒?”橘桔梗的聲音似乎頓了一下,帶著一絲玩味,卻依舊不緊不慢,“什麽毒啊?怎麽中的啊?說來聽聽?哦,對了,讓你那些粗手粗腳的兵離我的花遠點!踩壞了一朵,你們賠得起嗎?”
    李澈的耐心徹底被磨盡,胸中怒火與對楊炯生死的焦灼瞬間衝垮了理智的堤壩。
    她猛地回頭,聲音如同從九幽寒冰中迸出,帶著玉石俱焚的決絕“給我炸!”
    話音剛落,數十顆冒著青煙、嗤嗤作響的轟天雷,如同索命的烏鴉群,劃破夜空,狠狠砸向那座精致雅靜的禪房小樓。
    “哎呀!你個瘋子!”窗後那嬌小身影發出一聲又驚又怒的尖叫。
    隻聽“砰”的一聲巨響,禪房二樓那精致的紙窗連同木格瞬間被撞得粉碎。
    一道嬌小得驚人的身影如同受驚的乳燕,迅捷無倫地從破窗中飛掠而出,姿態輕盈曼妙,在空中一個靈巧的轉折,赤著的雙足穩穩落在了花園中央,恰好避開那些轟然落地的轟天雷。
    幾乎在她落地的同時。
    “轟!轟轟轟——!!!”
    驚天動地的爆炸聲連成一片,狂暴的烈焰與濃煙瞬間吞噬了那座雅致的禪房小樓。巨大的衝擊波將門窗、梁柱、瓦片如同紙片般撕碎、拋飛。整座木樓在震耳欲聾的轟鳴中劇烈地搖晃、呻吟,最終在一陣令人牙酸的斷裂聲中,轟然垮塌。
    煙塵衝天而起,夾雜著燃燒的木屑,如同下了一場火雨,灼熱的氣浪夾雜著煙塵撲麵而來,吹得花園裏的花海劇烈起伏。
    橘桔梗剛一落地,便猛地回頭,正看到自己安身的小樓在爆炸與烈焰中化作一片狼藉的廢墟。她嬌小的身軀明顯僵了一下,月光下,那張終於顯露出來的小臉,寫滿了難以置信的驚駭和一種被徹底冒犯的暴怒。
    李澈卻已無暇顧及她的情緒,爆炸的煙塵尚未散盡,她已大步流星地穿過嗆人的煙霧,徑直走到橘桔梗麵前,目光如炬,上上下下仔細打量這個神秘的醫者。
    月光如水,清晰地映照出橘桔梗的模樣。她身形極其嬌小玲瓏,至多隻到李澈胸口,看上去不過十歲女童模樣。
    一張臉更是粉雕玉琢,圓潤精致,眉眼彎彎,瓊鼻櫻唇,如同年畫裏走出的玉娃娃。然而,那雙眼睛卻深邃如寒潭,流轉著與稚嫩麵容絕不相稱的成熟、慧黠,甚至此刻還帶著熊熊燃燒的怒火。
    她穿著一身素白的十二單衣裏層小袿,赤著雙足站在微涼的花泥上,烏黑的長發隨意披散,幾縷發絲沾了些許煙灰,更添幾分狼狽。
    可偏偏她身上那股淵渟嶽峙、沉凝如山的氣息,以及方才那驚鴻一瞥的淩空飛渡,無不昭示著她絕非等閑之輩。這巨大的反差,形成一種極其古怪又引人注目的氣場。
    “你……”李澈看著這張稚氣未脫卻怒氣衝衝的小臉,又掃了一眼那片冒著青煙的廢墟,心頭竟莫名生出一絲荒謬和哭笑不得,“這就是你躲著不敢見人、非要隔著簾子診病的原因?”
    “要你管!”橘桔梗如同被踩了尾巴的貓,瞬間炸毛,小臉氣得通紅,竟不管不顧,就在這狼藉的花園裏,當著李澈和一眾士兵的麵,直接向後一倒,四仰八叉地躺在了沾滿露水和泥土的芝櫻花叢上,擺出一個大字型,還故意滾了兩滾,沾了一身的花瓣草屑,蠻橫地叫道
    “我的房子!我的藥!都被你這瘋子炸了!我不去!有本事你炸死我好了!”那副無賴撒潑的模樣,配上她那張天真稚氣的臉,非但不顯凶惡,反而透著一股孩子氣的滑稽可愛。
    李澈看著這滿地打滾的“高人”,嘴角忍不住抽搐了一下。她強壓下心頭那絲荒謬感,蹲下身,平視著橘桔梗那雙怒火熊熊卻依舊靈動的眸子,語氣放緩,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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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知道你身負武功。但你也該知道,你絕非我的對手。方才若非我急著救人,投鼠忌器,你以為你那點幻術和輕功,能擋得住我的劍?”
    橘桔梗躺在地上,大眼睛骨碌碌一轉,停止了翻滾,不服氣地哼了一聲“哼!吹牛誰不會?要不是仗著那破火器偷襲,毀了我的房子,亂了我的心神,你以為你能逼我現身?”
    李澈眼中光芒一閃,計上心來。她伸出一根手指,在橘桔梗麵前晃了晃“要不這樣?公平比鬥。我讓你三招。三招之內,你若能碰到我一片衣角,算你贏。
    我不但立刻命人給你重建一座更大更好的水間寺,金山銀海、天材地寶,隻要世間有,我李澈必為你取來!甚至,”
    她故意頓了頓,看著橘桔梗眼中驟然亮起的光芒,“我還可以親自為你挖三年草藥!但若你輸了……”
    她目光陡然銳利如劍,“立刻帶上藥箱,隨我去救人!一刻也不許耽擱!”
    “讓我三招?你當真?”橘桔梗猛地從花叢裏坐起來,小臉上滿是狐疑,大眼睛緊緊盯著李澈,似乎在分辨她話中真假。
    “一言既出,駟馬難追。”李澈站起身,負手而立,青衫在夜風中微揚,氣度從容,“如何?敢是不敢?”
    “好!”橘桔梗眼中狡黠之色一閃,脆生生地應下,動作麻利地拍拍身上沾的花瓣泥土,站了起來。
    她嘴角勾起一抹小狐狸般的得意笑容,大聲道“一言為定!我數三個數就開始!一!”
    “二!”
    “看招!”話音未落,“二”字餘音尚在,橘桔梗那嬌小的身影已如鬼魅般揉身而上。
    她根本不數“三”,竟是存心偷襲。
    小小的手掌瞬間變得瑩白如玉,帶著一股陰寒刺骨的勁風,直拍李澈胸口膻中大穴,掌勢飄忽,角度刁鑽,赫然是極其高明的點穴截脈手法。
    “哼!你這點心眼,都是我姐夫玩剩下的!”李澈又好氣又好笑,沒好氣地斥了一聲。
    李澈身形如風中柳絮,看似隨意地向左後方輕輕一滑,妙到毫巔地避開了那陰寒的掌風。同時,她右手袍袖看似隨意地向前一拂,一股柔和卻沛然莫禦的上清罡氣已然湧出,並非硬擋,而是如同流水般輕輕一帶。
    橘桔梗隻覺得自己的掌力如同泥牛入海,被一股柔韌的力道牽引著不由自主地偏向一側。她心中微凜,暗道這丫頭好厲害的功夫。
    偷襲不成,她反應也是極快,借著李澈那一帶之力,嬌小的身軀滴溜溜一個旋轉,如同陀螺,瞬間轉到李澈右側。
    這一次,她雙指並攏如劍,指尖隱現一絲碧幽幽的光澤,無聲無息卻又快如閃電,直刺李澈右肩肩井穴,指風破空,竟帶著一絲腥甜之氣。
    “用毒?”李澈眼神一冷,卻依舊不閃不避。
    她左手捏了個玄奧的印訣,拇指扣住中指,食指無名指小指斜斜向上,正是道家“玉清蓮花印”。印訣方成,一股無形的清聖之氣瞬間在她身周彌漫開來,如同水波蕩漾。
    “嗤!”
    橘桔梗那淬著劇毒的雙指刺入這清聖之氣中,如同刺入了粘稠無比的膠水,速度驟然慢了十倍。那碧幽幽的毒氣更是如同遇到烈陽的冰雪,瞬間發出輕微的“滋滋”聲,消散無蹤。
    橘桔梗隻覺得指尖劇震,一股反震之力傳來,整條手臂都微微發麻。
    兩招無功,還被對方輕易化解,橘桔梗小臉漲得通紅,又羞又惱。她猛地一跺腳,嬌叱一聲“曇花一現!”
    這一次,她不再取巧,周身氣勢陡然暴漲。那嬌小的身軀仿佛瞬間拔高,一股淩厲無匹的寒意衝天而起。
    隻見其雙掌齊出,掌影翻飛,刹那間竟幻化出漫天掌影,層層疊疊,虛實難辨,如同月夜下驟然綻放又急速凋零的萬千曇花。
    每一道掌影都帶著刺骨的陰寒勁力,籠罩了李澈身前所有要害。掌風所過之處,地上的芝櫻、喜林草花瓣被卷起,形成一片粉藍交織的絢麗花霧,更添迷幻殺機,這赫然是她壓箱底的絕技。
    麵對這虛實相生、寒勁刺骨的漫天掌影,李澈終於動了真格。
    她眼中清光一閃,低喝一聲“破!”
    一直負於身後的右手閃電般探出,拇指緊扣中指無名指,食指與小指筆直如劍,一招“上清誅邪劍”赫然使出。
    沒有繁複的變化,沒有耀眼的光芒。她隻是並指如劍,朝著那漫天掌影最中心、氣息最凝聚、最真實的那一點,看似輕描淡寫地點了過去。
    這一指,凝聚了她精純無比的上清玄功,蘊含著破除虛妄、直指本源的劍意,指尖所向,空氣發出“嗤”的一聲輕響,仿佛被無形的利刃割開。
    “噗!”
    漫天絢爛的掌影如同被戳破的肥皂泡,瞬間消散無蹤,粉藍色的花霧也被這凝練至極的指勁洞穿,四散飄零。
    橘桔梗悶哼一聲,踉蹌後退一步,臉上血色盡褪,眼中充滿了難以置信。她蓄勢已久的絕招,竟被對方如此輕描淡寫地一指破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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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等她重整旗鼓,李澈的身影如同瞬移般出現在她麵前。依舊是那並攏的雙指,帶著洞穿金石的鋒銳寒意,穩穩地、輕輕地抵在了橘桔梗白皙脆弱的咽喉之上。
    指尖傳來的冰涼觸感,讓橘桔梗渾身汗毛倒豎,瞬間僵在原地,一動不敢動。
    “你輸了。”李澈的聲音平靜無波,卻帶著終結一切的意味。
    月光下,她的身影清冷卓絕,指尖點在橘桔梗咽喉,畫麵詭異又充滿威懾。
    花雨無聲飄落,沾在兩人的發梢衣襟。
    橘桔梗渾身僵硬,大眼睛裏先是震驚、羞憤,隨即湧上濃濃的不甘。她猛地一扭頭,試圖避開那致命的手指,小臉漲得通紅,聲音帶著強撐的倔強“不算!不算!我……我今天心神不寧,房子被你炸了,藥也沒了,狀態不好!咱們……咱們明日再戰!明日我必贏你!”
    說著,她賭氣般拍開李澈的手,也不管對方反應,氣鼓鼓地像隻被惹惱的小河豚,轉身就朝著那片還在冒著青煙的廢墟奔去。
    “你幹什麽去!”李澈看著她在廢墟裏深一腳淺一腳、氣急敗壞翻找的小小身影,又是好氣又是好笑,皺眉問道。
    “找藥箱!”橘桔梗頭也不回,沒好氣地大聲嚷道,聲音裏滿是心疼和委屈,“我那祖傳的寶貝藥箱還在裏麵!要是被你這瘋子炸壞了,我……我跟你沒完!”
    這般說著,她奮力踹開一根橫亙在前的焦黑斷木,灰頭土臉地在一堆瓦礫裏扒拉著。
    李澈聞言,心頭懸著的那塊萬鈞巨石,終於轟然落地,轉身吩咐道“快!幫她一起找!務必找到藥箱!”
    士兵得令,立刻湧上前幫忙翻找。
    橘桔梗卻根本不理他們,兀自埋頭苦尋。
    不多時,她發出一聲驚喜的低呼“找到了!”
    隻見她用力從一堆碎木和瓦礫下拖出一個沾滿黑灰、卻依舊能看出是上等檀木所製、四角包著黃銅的箱子。箱子不大,樣式古樸,上麵似乎還雕刻著某種草藥的花紋。
    橘桔梗如獲至寶般緊緊抱住,用袖子心疼地擦拭著上麵的灰燼。
    李澈快步走到她身邊,看著那張沾滿黑灰、如同小花貓般的小臉,心中那點因她刁難而生的不快也消散不少。
    但想到楊炯危在旦夕,她還是忍不住帶著一絲擔憂問道“我姐夫所中之毒,極其古怪,據說是侵擾靈台、腐蝕心神,尋常藥物怕是……”
    話未說完,就被橘桔梗不耐煩地打斷。她抱著藥箱,斜睨了李澈一眼,小鼻子一皺,哼道“怎麽?不信我?那我走?”
    說著作勢就要抱著箱子往山下走,隻是那步子邁得極小,顯然是等著李澈“求饒”說軟話。
    “不不不!”李澈連忙攔住,臉上難得地露出一絲尷尬的笑意,“就是問問,問問而已……”
    在這古怪的小醫仙麵前,她這位大華公主的故意裝出的威嚴似乎總有些不夠用。
    橘桔梗這才停下腳步,抱著心愛的藥箱,揚起小臉,對著比她高出許多的李澈齜了齜牙,露出兩顆尖尖的小虎牙,氣哼哼地放下狠話
    “哼!你等著!等我救了人,吃飽了飯,養足了精神,明天一定把你打得滿地找牙!小丫頭片子!”
    那“小丫頭”三字,從她這張稚氣十足的小嘴裏說出來,帶著一種令人啼笑皆非的滑稽感。
    李澈看著她這副明明輸了還嘴硬、忍不住莞爾一笑。可眼下時間緊迫,不再跟她計較,對牛皋一揮手“牽馬!”
    李澈利落地翻身上馬,橘桔梗抱著對她來說略顯寬大的藥箱,動作卻異常靈巧,腳尖在馬鐙上一點,如同輕盈的燕子般穩穩落在馬鞍上。
    “駕!”李澈一抖韁繩,戰馬如箭離弦,引著橘桔梗,朝著山下和泉城的方向疾馳而去。
    夜風在耳邊呼嘯,山道在蹄下飛速後退。
    橘桔梗似乎還在為剛才的比鬥和房子被炸耿耿於懷,撅著嘴嘟囔“喂!我說前麵那個!你騎那麽快趕著投胎啊?”
    李澈頭也不回,清冷的聲音被風吹來“再不快些,我姐夫出了事,咱們就都去投胎吧!”
    “呸呸呸!烏鴉嘴!你等著,我已經想到如何應對你那招了!明日你必敗!”橘桔梗氣呼呼地反駁,小手卻下意識地把胸前的藥箱抱得更緊了些。
    “是嗎?剛才誰被打得滿地找牙?”李澈的聲音帶著一絲戲謔。
    “你……你那是偷襲!趁人之危!不算真本事!”橘桔梗小臉通紅,在馬上直跺腳,惹得身下馬兒不滿地打了個響鼻,“有本事等我吃飽!看我不把你……把你打得……”
    “把我怎樣?”李澈微微側頭,月光勾勒出她清麗側臉上的一抹促狹笑意。
    “把你打得……打得給我挖一百年的草藥!”橘桔梗憋了半天,終於憋出一個自認為很厲害的懲罰,聲音脆亮地嚷了出來。
    “一百年?好啊!”李澈朗聲一笑,猛地一夾馬腹,“駕!那就看你有沒有這個本事活到一百年後了!小丫頭,跟緊了!”
    “你才小丫頭!你全家都小丫頭!”橘桔梗氣急敗壞的嬌叱聲和清脆急促的馬蹄聲,交織在一起,刺破了牛瀧山沉寂的夜幕,朝著山下那片依舊被火光與血色籠罩的和泉城,疾馳而去。
    月光將兩道追逐的身影拉長,藥箱上的銅環隨著顛簸,發出細微而急促的叮當聲,鳴於無際夜色,響在蒼翠山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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