隊伍按規矩排好後，“開始……”顧元也舉起左手示意。
    話音剛落，“——啊……咧——”林奶奶帶頭唱起遊行歌。
    顧元也邁開步子，用蛇頭杖敲了下地麵。“鐺”一聲，鈴聲清脆響起。
    “——轉啊—轉啊———三泉村啊——”歌聲起，隊伍緩緩下坡。
    顧元也走在最前，蛇頭杖“鐺、鐺”敲著節奏，後頭的隊伍邁著一致的步伐，牽著粗繩跟隨。
    林曉這些開路的圍在四周，抱著酒樽，小心地撒著供奉米。
    她抓起一把米撒在隊伍前方。陳家人跟著學……
    “——喲喂，喲喂——”林曉哼著歌，隨意地搭著調子。
    “——村裏啊，家中啊——
    ——豐收吧，豐收吧——
    ——獻給啊，樹神啊——
    ——豐收啊，結果啊——
    ——沉甸甸啊——
    ——年年啊，歲歲啊——
    ——田地也飽滿啊——”
    男人們應和著女人們的歌聲，隊伍一步步下了坡。
    林曉卻覺得頭皮發麻，隻能撐著膽子繼續開路。
    顧元也就在她旁邊，斜後方還有最怕的顧雲海。
    這兩個讓人心生不安的大人近在咫尺，她一刻也不想多留。
    顧元也今年不知為何格外上心。
    要是她敷衍了事，後果不堪設想。
    她隻能咬緊牙關，強迫自己專心。喉嚨發緊，冷汗直冒，心中默念：快點結束，快點結束。
    然而，今年的遊行格外漫長。也許是顧元也走得太慢。他時不時靠顧丘海他們攙扶，步子顫顫巍巍，拖慢了整個隊伍。
    快點結束吧……林曉越發不適，午後就隱隱發作的腹痛，在緊張中愈發加劇，胃裏翻江倒海。
    走到村尾撒下最後一捧米時，林曉已是滿頭大汗，虛脫得幾乎站不穩。
    接著是返回的路程。
    上坡時不用撒米，而是像打鼓一樣敲著酒樽底部。
    回到石階前，照例隻有披著粗繩的男人們登上神社，林曉這些孩子和女眷唱完最後一段遊行歌，抱著空酒樽等著。
    林曉聽說遊行結束後，粗繩會被供奉在樹神廟。
    待秋收結束、稻草備齊後，男人們會再編一根新的，供奉上去，舊的則在樹神廟後院的焚燒爐裏燒掉。她從沒進去過神社，也沒親眼見過那場麵。
    總算熬到最後，林曉渾身黏膩，但也鬆了一口氣。
    男人們供奉完從石階上下來，顧元也在顧丘海攙扶下走下，開口道：“好，大家幹得不錯。遊行圓滿完成，樹神想必也很滿意。不過，接下來的祭祀得格外用心，直到——”
    話說到一半，他劇烈地咳了起來，滿是皺紋的臉痛苦地扭曲著，趕緊用手帕捂住嘴。
    “父親，後頭的事交給我們，您回去休息吧。晚上還有祭祀呢。”顧丘海看不下去，勸道。
    顧雲海卻咧嘴笑著接話：“對啊，父親，交給我們得了。”
    咳嗽平息後，顧元也喘著氣說：“好，就拜托你們了。丘海媳婦！”被點名的顧太太一驚，忙跑過去攙扶。
    顧元也靠著她，步履蹣跚地回了顧家。
    “大隊部的飯菜準備好了嗎？”顧丘海問道。
    “已經擺上了。”林媽媽答道。
    “那大家先去吃飯吧。我們收拾完就過去。”聞言，眾人散開。
    女眷們收拾好酒樽，朝大隊部走去，男人們再次登上神社。
    林曉把酒樽放回木盒，正要離開，卻聽見顧昊纏著顧丘海：“爸爸祭祀不是男人都得參加嗎？我也能去吧？”
    “話是這麽說，可小孩進廟是大忌。祭祀在樹神廟舉行，你不能去。”
    “為啥啊？我也是顧家人吧……得讓我參加啊！”
    “胡說什麽。顧家人又怎樣，小孩就是不能去。樹神要是見了孩子，會降下大罰，你不知道嗎？”
    “我才不是小孩！”顧昊急了，求助似的看向顧雲海。
    “大哥，別這麽說嘛，讓顧昊參加得了。遲早——”
    “你知道自己在說什麽嗎？！”顧丘海突然壓低聲音，卻帶著從未見過的威勢，狠狠瞪了顧雲海一眼。
    “樹神是什麽，你比誰都——”
    林曉被這氣勢嚇到，慌忙逃離現場。她不想再摻和顧家的糾紛，更不想麵對發怒的大人。況且她本就身體不適，頭暈得厲害。
    林曉快步找到林媽媽，小聲問：“媽，我能先回家嗎？”
    “怎麽了？”
    “肚子有點痛。”
    “是不是吃了什麽不幹淨的東西？行吧，藥在急救箱裏，你知道地方吧？”
    “知道。”
    “吃了藥就來大隊部吃飯。今天沒剩飯，別磨蹭。”
    “好。”
    林曉悄悄脫離人群，獨自走下灑滿供奉米的坡回家。
    夕陽已徹底沉沒，天空染上一片詭豔的晚霞，美的有些不真實。
    回到家，林曉先鑽進廁所，可腹痛絲毫未減。
    難道是因為中午吃的冰棍？以前偷吃了一整根也沒這樣啊……
    無奈之下，她從客廳櫃子裏翻出急救箱，吃了點止痛藥。身體越發沉重，她懷疑自己發燒了，量了體溫卻正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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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是錯覺嗎？肯定是剛才太緊張了，再加上腹痛，才搞得這麽虛。
    林曉在沙發上歇了會兒，稍稍緩過勁後去了大隊部。
    慶祝宴已開始，大家圍成“コ”字形，桌上擺的是素食。
    林曉坐到顧昊旁邊的角落，跟他們一起吃了起來。
    平時覺得寡淡的菜，今天卻格外適合她這虛弱的狀態。
    林曉慢條斯理地吃著涼拌菜、燉菜……孩子們喝飲料，大人們則端著小酒杯喝酒。氣氛也有些許喧囂。
    “今天多謝你們了，教了我們不少……開路能做好，多虧了林曉老師啊。”
    “哎喲，老師？哈哈，林曉在家外裝得跟優等生似的。”
    陳太太和林媽媽在“コ”字一角邊吃邊聊。
    林曉偷瞄過去，跟陳太太對上眼，她卻害臊得低下了頭。
    另一邊，男人們傳著一升裝的酒，笑聲不斷。
    “陳先生，第一次遊行感覺如何？”
    “哎呀，挺緊張的……”
    “哈哈，幹得不錯！”
    “哦那就好。我還是頭一回參加這種活動……”
    “市裏沒這種活動吧？”
    “說什麽呢，城裏人哪會搞這個……”
    “誰知道呢！”
    “別吵了，陳先生都尷尬了。”
    “沒事沒事。我住的地方確實沒這種活動……”
    “看吧，果然沒有。遊行可是三泉村獨有的正宗傳統——”
    “哼，那也敢叫正宗傳統？”
    “喂，你醉了吧？趁村長不在亂說話——”
    顧丘海冷不丁打斷張建文，眼神冰冷地瞪著沈磊。“說話注意點，明白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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