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5章 鏡廊沒有倒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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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張顯把油門踩到底,輪胎在泥濘的路上打滑。後視鏡裏,444號殯儀館的輪廓在晨霧中扭曲變形,像一張被水浸濕的水彩畫。他的手指緊握方向盤,指關節泛白,指甲縫裏還殘留著地下室的泥土和——他不敢細想那暗紅色的到底是什麽。
    儀表盤上的時鍾閃爍著一串亂碼,收音機裏隻有嘈雜的靜電噪音。張顯伸手想關掉它,指尖剛觸到旋鈕,喇叭裏突然爆出一陣刺耳的笑聲——女人的笑聲。
    “找到你了...”收音機裏的聲音與殯儀館鏡中如出一轍。
    張顯猛打方向盤,車子在濕滑的路麵上甩尾,差點衝進路邊的水溝。他用力扯掉收音機電源線,笑聲戛然而止,但取而代之的是另一種聲音:指甲刮擦車頂的刺啦聲。
    有什麽東西在車頂上。
    張顯的呼吸凝滯了。刮擦聲從車頂移到後窗,然後是副駕駛的車窗——一張慘白的臉貼在玻璃上,黑洞洞的眼眶直勾勾地盯著他。霍明漪腐爛的嘴唇蠕動著,雖然沒有聲音傳來,但張顯清楚地“聽”到了她的話:
    “你逃不掉的,特別的眼睛...”
    張顯尖叫著踩下刹車。慣性將他的胸口狠狠撞在方向盤上,肋骨傳來劇痛。當他抬起頭時,車窗上的臉已經消失了,隻有幾道泥水順著玻璃滑落。
    他顫抖著摸出手機,信號欄空空如也。導航地圖上一片空白,這條路根本不存在於電子係統中。張顯這才意識到,從駛入444號殯儀館的那一刻起,他就已經駛離了正常的世界。
    車子再次發動時,張顯注意到副駕駛座上多了一樣東西——那台從密室裏帶出來的老式相機。他明明記得自己把它留在了燃燒的殯儀館裏。相機的取景窗裏有一張未顯影的底片,張顯鬼使神差地按下快門,相機發出沉悶的哢嚓聲。
    片刻後,一張照片緩緩吐出。畫麵上是現在的他,滿臉驚恐地握著方向盤。但副駕駛座上赫然坐著霍明漪,她腐爛的手指正搭在他的肩膀上。
    張顯猛地轉頭,副駕駛座上空無一人。但當他再次看向照片時,發現畫麵變了——霍明漪的臉幾乎貼在了他的臉上,而他的眼睛...他的眼睛變成了兩個黑洞。
    “啊!”張顯將照片揉成一團扔出窗外。他必須找到人幫忙,必須回到有光的地方。
    又開了二十分鍾,霧氣突然散了。前方出現一個加油站,明亮的燈光在灰暗的晨色中如同燈塔。張顯幾乎要哭出來,他駛入加油站,踉蹌著衝進便利店。
    “電話...我需要電話...”他對櫃台後的店員說,聲音嘶啞得不像自己的。
    店員是個二十出頭的年輕人,染著一頭綠發,耳釘在燈光下閃閃發亮。他皺眉看著渾身濕透、臉色慘白的張顯:“哥們,你看起來糟透了。出車禍了?”
    “電話,”張顯重複道,“我的手機沒信號。”
    綠發青年遞過櫃台上的座機。張顯撥通了唯一能想到的號碼——他的工作室合夥人,邊雁。
    “喂?”邊雁的聲音帶著濃濃的睡意。
    “邊雁,是我。”張顯的聲音在發抖,“我遇到麻煩了,大麻煩。”
    “張顯?現在才五點!什麽麻煩能——”
    “444號殯儀館,”張顯打斷她,“那個詹台槐讓我去拍照片的地方。那裏...那裏不對勁。我看到了...天啊,我看到了...”
    “張顯,你冷靜點。”邊雁的聲音清醒了些,“你在哪?我去接你。”<。“清河鎮加油站,”他說,“拜托快點。”
    掛斷電話後,綠發青年遞給他一杯熱咖啡:“免費贈送,你看上去需要這個。”
    張顯感激地接過,熱流順著喉嚨滑下,稍稍緩解了他體內的寒意。他掏出錢包:“我的車需要加油。”
    “沒問題,”綠發青年拿起油槍,“對了,你說的444號殯儀館...是那個廢棄的老建築嗎?”
    張顯的手一抖,咖啡灑在櫃台上:“你知道那裏?”
    “鎮上的人都知道,”青年壓低聲音,“沒人敢靠近。據說民國時期有個瘋醫生在那裏做實驗,害死了好多人。有人說半夜能聽到裏麵傳出哭聲...”他突然停住,盯著張顯身後,臉色變得煞白。
    張顯緩緩轉身。便利店玻璃門外,站著一個穿旗袍的女人。她的臉被長發遮住,但張顯知道那下麵是什麽——腐爛的皮肉,空洞的眼窩,和永不滿足的饑餓。
    “她...她跟著我來了...”張顯後退幾步,撞倒了身後的貨架。
    綠發青年順著他的目光看去:“誰?外麵沒人啊。”
    張顯猛地轉頭看向門外——霍明漪不見了。但玻璃上留下了一個濕漉漉的手印,正慢慢滑落。
    “見鬼...”青年吞了吞口水,“我得叫經理來擦玻璃。”
    張顯付完油錢,逃也似的回到車上。他鎖好所有車門,不斷掃視四周。加油站明亮的燈光突然變得不可靠,每個陰影裏都可能藏著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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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二十分鍾後,邊雁的紅色suv駛入加油站。張顯從沒見過如此令人安心的景象。他跳下車,幾乎要擁抱這個紮著馬尾、穿著皮衣的高挑女子。
    “老天,你真是一團糟。”邊雁皺眉打量他,“上車說。”
    張顯簡要講述了昨晚的經曆,省略了最恐怖的部分——他不想被當成瘋子。但邊雁太了解他了,從他抽搐的眼角和顫抖的手指看出了端倪。
    “所以那個詹台槐...”邊雁握著方向盤的手緊了緊,“他是什麽人?為什麽要你去那種地方?”
    “我不知道,”張顯揉著太陽穴,“但我要找到他。他一定知道些什麽。”
    邊雁的公寓是市中心一棟老樓的小單元。張顯一進門就癱在沙發上,疲憊如潮水般湧來。邊雁給他倒了杯威士忌:“喝了它,然後睡一覺。明天我們再想辦法聯係那個詹台槐。”
    張顯點點頭,酒精灼燒著他的喉嚨,但溫暖了他的內髒。他閉上眼睛,立刻墜入夢鄉。
    夢裏,他站在444號殯儀館的告別廳裏。三十七具屍體整齊排列,每具都麵帶微笑,眼睛是兩個血窟窿。霍九錫站在講台上,手持一把銀光閃閃的手術刀。
    “特別的眼睛...”他輕聲說,刀尖指向古曇,“能看見死亡的眼睛...”
    張顯想跑,但霍明漪從背後抱住了他。她腐爛的手指撫過他的眼皮:“給我...把你的眼睛給我...”
    張顯驚叫著醒來,發現自己在邊雁的客房裏,渾身被冷汗浸透。窗外已是黃昏,他睡了整整一天。客廳裏傳來談話聲,張顯躡手躡腳地走到門邊。
    “…不能讓他知道。”是邊雁的聲音。
    “他已經知道得太多了。”另一個男聲回答,張顯花了一秒才認出那是詹台槐,“儀式已經開始,霍明漪選中了他。你知道被選中意味著什麽。”
    張顯的血液凝固了。邊雁認識詹台槐?他們是一夥的?
    “但他是我朋友,”邊雁的聲音帶著掙紮,“我不能就這樣把他交給...交給那種東西。”
    “你祖父的筆記上說得很清楚,”詹台槐冷冷地說,“"特別的眼睛"是完成儀式的關鍵。霍九錫找了八十年,現在終於找到了一個合適的載體。你以為這是巧合嗎?”
    張顯後退幾步,心髒狂跳。他必須離開這裏。轉身時,他的腳踢到了門框,發出輕微的聲響。客廳裏的談話立刻停止。
    “張顯?”邊雁喊道,“你醒了嗎?”
    張顯屏住呼吸,慢慢挪向窗戶。客房的窗戶通向消防梯,這是他唯一的機會。
    門把手轉動的聲音。張顯一個箭步衝到窗前,推開窗框。就在他一條腿跨出窗外時,門開了。詹台槐站在門口,他比張顯記憶中高瘦許多,眼睛在昏暗的光線下呈現出不自然的灰藍色。
    “張顯先生,”詹台槐微笑,那笑容讓古曇想起霍九錫,“我們正談到你。”
    張顯翻出窗戶,跌跌撞撞地爬下消防梯。身後傳來邊雁的喊聲和急促的腳步聲。他落地後頭也不回地衝向街道,融入下班高峰的人流中。
    夜幕降臨,張顯躲在一家24小時網吧的角落裏。他用公共電腦搜索“霍九錫”和“444號殯儀館”,找到的隻有幾條都市傳說和一篇1990年代的小報文章,內容與他在殯儀館看到的剪報大同小異。
    但當他搜索“詹台槐”時,一條2013年的新聞引起了他的注意:《本地曆史學者發現民國時期醫學實驗記錄》。配圖中,詹台槐手持一本皮麵筆記本站在某博物館前——正是張顯在殯儀館地下室看到的那本。
    新聞中提到,詹台槐自稱是民國醫師霍九錫的遠親,致力於研究霍九錫在“人體潛能開發”方麵的“開創性工作”。文章最後引用了詹台槐的話:“霍醫師的研究被嚴重誤解,他實際上是在尋找延長人類壽命的方法。”
    張顯關閉網頁,額頭抵在冰冷的桌麵上。詹台槐是霍九錫的後人,而邊雁...邊雁顯然知道些什麽。他被設計了,從始至終都是一個陷阱。
    網吧的玻璃門映出他的倒影,張顯驚恐地發現,倒影中的自己沒有眨眼——即使他已經眨了好幾次。倒影緩緩咧開嘴,露出一個不屬於張顯的笑容。
    “找到你了...”倒影用霍明漪的聲音說。
    張顯抓起背包衝出網吧。夜空中沒有月亮,街道上的燈光似乎比平時暗淡許多。他漫無目的地走著,直到發現自己站在一座橋上。橋下是漆黑的河水,流動的聲音像是無數人在低語。
    口袋裏有什麽東西在發燙。張顯掏出來,是那台老式相機的膠卷盒。他明明記得自己沒帶它出來。膠卷盒在他掌心震動,然後自動彈開,露出一張折疊的紙條。
    紙條上是娟秀的毛筆字:
    “特別的眼睛看穿生死之界
    霍家女兒渴求重生之夜
    若要解開糾纏的命運之結
    尋找鏡中藏匿的真相之頁”
    張顯反複讀著這幾句話,突然想起邊雁公寓浴室裏有一麵古董梳妝鏡,是她祖母留下的。邊雁曾開玩笑說那鏡子有點“脾氣”,有時會映出不存在的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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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必須回去。盡管風險巨大,但那麵鏡子可能是關鍵。張顯攔了輛出租車,給了邊雁公寓的地址。
    公寓樓黑漆漆的,隻有邊雁的窗戶亮著燈。張顯用備用鑰匙悄悄開門——邊雁曾給他一把,用於取設備。門無聲地滑開,客廳空無一人,但浴室亮著燈,水聲嘩嘩。
    張顯躡手躡腳地走向浴室。梳妝鏡掛在門對麵的牆上,鏡麵蒙著一層水霧。他輕輕關上門,走向鏡子,用袖子擦去水霧。
    鏡中映出浴室的樣子,但沒有張顯自己的影像。相反,一個穿旗袍的女子背對著他站在鏡中世界。張顯知道那是霍明漪,但她看起來...不同了。鏡中的她皮膚完好,黑發如瀑,身姿婀娜。
    “你能幫我嗎?”鏡中的霍明漪突然開口,聲音清亮動人,與腐屍的嘶啞截然不同,“我被困在這裏太久了。”
    張顯後退一步:“你...你不是霍明漪。”
    女子緩緩轉身,鏡中的臉美麗而哀傷:“我是,也不是。我是她死前的樣子,是她想回去的樣子。”她伸出手,掌心貼在鏡麵上,“詹台槐騙了你。他不是要複活我,而是要利用你的眼睛完成祖父未竟的實驗——打開生死之門。”
    “為什麽選我?”張顯問。
    “因為你有一雙特別的眼睛,”鏡中霍明漪說,“能同時看到生者與死者的世界。這種眼睛百年難遇,是儀式的關鍵。”
    浴室門突然打開,邊雁站在門口,濕發披肩,手持一把古董手槍——槍口對準張顯。
    “我就知道你會回來找鏡子,”她冷冷地說,“詹台說得對,你太好奇了,這對大家都不好。”
    張顯盯著那把槍:“邊雁...我們是十年的朋友。”
    “正因如此,我才要親手了結。”邊雁的眼中閃著淚光,“我不能讓詹台把你交給那個...東西。死亡比那仁慈多了。”
    鏡中的霍明漪突然尖叫:“小心!”
    張顯本能地低頭,一道黑影從背後撲來,擦著他的頭皮撞在鏡子上。鏡子碎裂,無數碎片映出無數個霍明漪的臉,有的美麗,有的腐爛。
    詹台槐站在浴室門口,手裏握著一把銀質匕首。他的眼睛現在完全變成了灰白色,嘴角扭曲成猙獰的笑容:“太晚了,邊小姐。儀式已經開始,霍明漪已經認定了他的眼睛。殺了他隻會讓他的靈魂更美味。”
    邊雁調轉槍口對準詹台槐:“你騙我!你說隻是需要他的眼睛做研究!”
    “眼睛是心靈的窗戶,”詹台槐向前一步,“而特別的眼睛...是通往另一個世界的門。”
    槍響了。詹台槐胸口綻開一朵紅花,但他隻是晃了晃,繼續前進。邊雁又開了兩槍,直到彈匣打空。詹台槐的傷口流出黑色的粘液,但他的笑容絲毫未變。
    “愚蠢的女人,”他嘶嘶地說,“你以為普通的子彈能傷害我?我已經不是活人了...八十年了,我一直在等待合適的"眼睛"...”
    張顯抓起一塊碎鏡片,劃向詹台槐的臉。鏡片割開蒼白的皮膚,沒有流血,但詹台槐發出痛苦的嚎叫。他踉蹌後退,捂著臉:“你竟敢...用她的鏡子傷害我...”
    邊雁抓住古曇的手:“跑!”
    他們衝出公寓,沿著消防梯下樓。身後傳來詹台槐非人的咆哮和玻璃碎裂的聲音。兩人跳進邊雁的車,輪胎尖叫著駛離。
    “現在去哪?”邊雁問,聲音顫抖。
    張顯看著後視鏡,詹台槐沒有追來,但鏡中他的倒影又一次沒有眨眼:“我知道一個地方...也許能找到答案。”
    “哪裏?”
    “444號殯儀館。”張顯說,“那裏有霍九錫的日記,還有...霍明漪的棺材。如果我們要阻止他們,必須回到源頭。”
    邊雁猛打方向盤調頭:“你瘋了嗎?那地方差點要了你的命!”
    “正因為如此,”張顯看著手中那塊沾著黑色液體的鏡片,“那裏也是唯一能結束這一切的地方。”
    車子駛向夜色深處,後座上,那台老式相機靜靜地躺著,取景窗裏隱約可見一張模糊的臉——既像霍明漪,又像張顯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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