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5章 西北基業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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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站住!誰敢抗命?\"
譚威猛地拔出佩劍,寒光閃過,眾人皆被震懾住。那名試圖救鄒峰的校尉,手僵在半空,看著譚威森冷的眸子,不由自主地後退了幾步。
他此時突然明白了,在這譚威一言堂的西北大營,任何人觸犯規矩,都不會有例外,哪怕背後有著複雜的關係和難言之隱。
牛皮鞭破空的尖嘯聲回蕩,當第一鞭重重抽在鄒峰背上時,他的身子猛地弓成蝦米狀。
文人出身的他皮膚白皙,鞭痕瞬間在脊背上綻出猙獰的血花,像條扭曲的赤蛇。圍觀的其他部隊的軍士們交頭接耳。
有人嗤笑,有人搖頭,誰都知道這位靠裙帶關係上位的副將,平日裏作威作福,此刻不過是咎由自取。
\"啊!\"
第三鞭落下時,鄒峰再也顧不得體麵,殺豬般的慘叫聲直衝雲霄。他的手指深深摳進方凳邊緣,木屑混著血漬簌簌掉落。
皮開肉綻的劇痛如潮水般襲來,每一下抽打都像有人用燒紅的鐵簽在脊背上亂戳。他突然想起自己在京中的錦衣玉食,又想起自己初到軍營時打算來個文人馭將,可此刻這些回憶都被劇痛碾成齏粉。
\"別打了。。。 求你們。。。\"
最後幾鞭落下時,鄒峰已經涕淚橫流。溫熱的淚水混著血水滴在青磚地上,暈開一片片深色痕跡。
他癱倒在方凳上,渾身篩糠般顫抖,再也沒了往日頤指氣使的威風。
圍觀的新軍士兵爆發出一陣哄笑,就連辟州軍的部下都別過臉去,不忍直視主將這副狼狽模樣。
譚威看著地上蜷縮的鄒峰,眼中閃過一絲厭惡:
\"抬下去休養,把他那幾個小妾都趕出府邸。軍中不帶姬妾,這規矩不用本督再重申吧?\"
他的聲音冰冷如鐵,卻在鄒峰聽來猶如催命符。
當夜鄒峰被塞進一頂簡陋的帳篷。他趴在硬邦邦的床板上,後背的傷口火辣辣地疼,每呼吸一下都牽扯著皮肉。
\"譚威這個泥腿子!\"
他咬牙切齒地咒罵著,唾沫星子噴在沾滿血汙的被褥上。
\"若不是你,老子何至於此。。。\"
。。。
\"將軍別動,藥要上歪了。\"
柔媚的女聲在身後響起,小妾春桃跪在床邊,玉手捏著浸了草藥的布巾,指尖微微發顫。
看著鄒峰背上觸目驚心的傷痕,她眼眶一紅,淚珠啪嗒啪嗒落在床單上。
鄒峰扭過頭,看著春桃梨花帶雨的模樣,心中湧起一陣悲涼。他想起數月前,那李富貴信誓旦旦地說:
\"隻要占了黑樂山的宅子,瓜州城就是您的天下。\"
如今想來,自己真是豬油蒙了心。
\"譚威官大一級壓死人啊。。。\"
他長歎一聲,聲音裏滿是無奈。
\"早知如此,就該聽你的,早早和你回辟州去,如今已經身不由己了。\"
春桃強擠出一抹笑,用帕子擦了擦眼淚:
\"將軍說什麽傻話,春桃生是您的人,死是您的鬼。。。\"
她嘴上說著甜言蜜語,心裏卻在盤算,如今戰事吃緊,若鄒峰真有個三長兩短,自己這如花似玉的年紀,豈不是要陪葬?
隻是麵上仍做出情深意重的模樣,細細為他塗抹藥膏,不時吹兩口氣,緩解傷口的灼痛。
\"你們都回辟州,等我戰後歸來,若我回不來。。。\"
鄒峰突然頓住,喉嚨滾動了幾下。
\"你就找個好人家改嫁吧。\"
春桃本想借此擠出些眼淚,表示感激,但是一時也有些莫名的情緒,便沒有接上話頭。
鄒峰後背的鞭傷還在隱隱作痛,但是依舊與春桃言語不斷。春桃倚在他身側,指尖纏著一縷青絲,嬌嗔道:
\"將軍莫不是還在為那頓鞭子生氣?如今此地的譚都督怕是不會輕易與將軍善了了。\"
她見鄒峰冷哼一聲別過臉,便湊近了些,壓低聲音道:
\"妾倒是有個法子,能讓將軍臉色發黃,瞧著就像染上瘟病似的。\"
鄒峰猛地轉頭,眼中閃過一絲精光:
\"當真?\"
他心裏盤算著,若能借此裝病離開瓜州,既能躲過譚威的打壓,又能回辟州重整旗鼓。春桃掩嘴輕笑,從袖中掏出個小瓷瓶:
\"這是隔壁王郎中給的方子,用幾種草藥磨成粉末,混在茶裏喝上幾壺,包準將軍麵色如紙。\"
鄒峰接過瓷瓶反複端詳,嘴角漸漸勾起一抹得意的笑:
\"就這麽辦!稍後我便稱病,看那譚威還能拿我如何!\"
他一把將春桃摟進懷裏,全然忘了背上的傷痛,心中隻想著逃離這是非之地。
與此同時,瓜州衙門後院,煙火氣正濃。三十多歲的夥頭謝老半挽著袖子,在灶台前忙碌。
他的圍裙上沾著油漬,額角沁著細密的汗珠,卻絲毫不減專注。這謝老半曾在京師酒樓掌勺,一手廚藝小有名氣,是英娘特意為譚威挑選的。
\"謝師傅,今晚可得出些拿手好菜!\"
楊威站在灶台邊,眼巴巴地看著鍋裏翻滾的熱氣。
\"幾位老兄弟都等著呢!\"
謝老半頭也不抬,手中的鍋鏟翻飛如飛:
\"楊統領放心,別的不敢說,這燉羊肉的手藝,我謝某人還沒服過誰!\"
他揭開一旁的陶罐,頓時香氣四溢。
\"您聞聞這高湯,我花了三天時間精選羊羔肉,文火慢燉十二個時辰,裏頭加了二十幾種香料,光是那火候的拿捏,就是不傳之秘。\"
楊威深吸一口氣,喉頭動了動:
\"好家夥,光聞著就饞人!\"
謝老半頗為得意,一邊往鍋裏下著配菜,一邊絮叨:
\"夫人特意囑咐,讓都督每天喝一碗這湯。您別看這湯普通,用陶罐封好能放五天,滋味還愈發醇厚。\"
他將一塊肥瘦相間的羊肉夾起,仔細端詳成色。
\"就說這燉羊肉,看似簡單,實則講究極了。選肉要選羊肋條,焯水要冷水下鍋,燉的時候還得把握好火候,早一分肉老,晚一分不爛。我做的燉羊肉,在京師那是一絕,就連我那進宮掌勺的大哥,說起這道菜都得豎大拇指!\"
說著他盛了一小碗羊肉湯,遞給楊威:
\"楊統領,您先嚐嚐鹹淡,給掌掌眼!要是不合口味,我立馬調味。\"
那眼神中滿是期待,又帶著幾分自信,仿佛早已篤定這湯能驚豔眾人。
楊威接過謝老半遞來的粗瓷小碗,碗中羊肉湯色澤清綠,宛如春日新茶,全然不見尋常肉湯的渾濁。
他將信將疑地抿了一口,滾燙的湯汁滑過喉嚨,鮮香瞬間在舌尖炸開,羊骨的醇厚與香料的芬芳層層遞進,竟比他想象中還要清爽三分。
\"這。。。這真的是羊肉湯?\"
他瞪大了眼睛,不可置信地望著謝老半。
\"楊統領,這湯色清是因為我撇了三次油花,香料配得巧,才能去膻留香。\"
謝老半得意地搓著手。
\"您再細品,裏頭可有玄機。\"
楊威不再多言,仰頭將碗中湯一飲而盡,碗底幾塊燉得軟爛的羊肉入口即化,連骨頭縫裏都浸滿了湯汁的鮮美。
\"痛快!\"
他重重把碗往灶台一放\"換大碗!\"第二碗下肚,他抹了把嘴讚道:
\"這湯就像草原上的莽漢,看著清清爽爽,實則勁道十足,喝完渾身都暖乎!\"
他還想再要,卻被謝老半攔住:
\"使不得使不得!這湯有數的,楊統領隻能喝兩碗,不然過會兒湯不夠了。\"
楊威急得直跺腳:
\"那你再燉一鍋!\"
謝老半無奈地搖頭:
\"這湯得用文火熬一夜,現燉來不及。\"
楊威眼珠一轉,湊到他耳邊低聲道:
\"那你偷偷給我留一碗,明早我自會來取。\"
謝老半左右張望一番,壓低聲音道:
\"下不為例啊!\"
就在這時,徐悠的喊聲從帳外傳來:
\"楊威!譚總督喚你!\"
楊威戀戀不舍地看了眼湯鍋,這才轉身進了營帳。屋內譚威單獨叫來的圭聖軍老人已圍坐一桌,酒壺菜碟擺得整齊。
\"來得正好,就等你了。\"
譚威舉起酒杯,眸子掃過眾人。
\"今日這杯酒,為康倉之戰!那場仗,咱們圭聖軍打出了威風,也正是因為這一戰,才讓西北各鎮能放下顧慮,全力北上。我敬諸位!\"
他仰頭將杯中酒一飲而盡,酒液順著嘴角滑落,浸濕了前襟。
眾人紛紛舉杯,營帳內響起一片碰杯聲。趙岩卻沒急著喝,他盯著杯中晃動的酒液,神情有些恍惚:
\"康倉一戰咱們折損了太多兄弟,靜海軍和原聯軍的老兵,如今不足千人。\"
他的聲音有些低沉暗啞。
\"想當初,咱們起家時那些兄弟,個個都是能以一當十的好漢,可現在。。。老底子越打越少。\"
營帳內陷入一片沉默,唯有燭火在風中搖曳。許久後譚威歎了口氣:
\"自古道一將功成萬骨枯,咱們每一場勝仗背後,都是兄弟們拿命換來的。\"
他的話像一塊巨石,壓得眾人喘不過氣來,譚威握緊酒杯,那些在康倉戰場上倒下的麵孔,此刻又清晰地浮現在他眼前。
他也清楚,為了西北戰局,為了這個搖搖欲墜的大明,這樣的犧牲或許還會繼續,但每念及此,心中仍是一陣絞痛。
趙國強的指尖無意識地摩挲著酒杯邊緣,粗瓷酒杯上的饕餮紋映著燭火明滅。
\"還記得圭聖軍成立時的五營校尉嗎?\"
他的聲音突然低沉下去。
\"已經湊不齊人了。\"
話未說完,沉沉的哀歎聲就呼了出來,營帳內的空氣瞬間凝固,方才因羊肉湯泛起的暖意被驟然抽空,眾將的表情紛紛變得肅穆,那些並肩作戰的鮮活麵孔,如今隻餘下冰冷的名字。
就在這沉重的沉默中,謝老半端著一口紫銅煲走進來,煲蓋掀開的刹那,濃鬱的肉香混著草藥氣息撲麵而來。
\"各位將軍嚐嚐這煲王燉羊肉。\"
他用抹布墊著鍋底,臉上堆著討好的笑。
\"在京師那是出了名的,連皇親府上都常來訂呢。\"
銅煲內壁的羊肉塊裹著琥珀色的湯汁,浮著幾粒鮮紅的枸杞,蒸騰的熱氣在冷空氣中凝成白霧。
張小甲率先夾起一塊羊肋條,筷子輕壓便骨肉分離,入口竟有股奶香。
\"這羊肉。。。\"
他眼睛一亮。
\"是清河懶羊?\"
謝老半連連點頭:
\"張將軍好眼力!這羊得是吃清河的野蘑菇長大,肉質才這麽細嫩。\"
趙岩舀了勺湯送入口中,原本因戰事鬱結的眉頭漸漸舒展:
\"難怪京城皇親也愛吃,這湯頭鮮而不膩,怕是熬了一整天吧?\"
徐悠顧不上說話,埋頭連吃三碗,嘴角沾著湯汁仍含糊不清地讚歎:
\"咱這輩子吃過的羊肉多了去了,可沒一碗比得上這個!謝師傅,您這手藝不去宮裏當禦廚真是屈才了!\"
杜風正盯著空了大半的銅煲,意猶未盡地敲著碗沿:
\"謝師傅,再做一鍋唄?\"
謝老半苦著臉拱手:
\"杜軍師恕罪,這懶羊本就難尋,光是熬湯就得用文火吊足十二個時辰,眼下實在來不及啊!\"
譚威隻淺嚐了一碗便放下筷子,他知道謝老半偷偷給自己留了夜宵,此刻更在意的是軍務。
見眾將吃得差不多,他用手帕擦了擦嘴,眸子轉向徐悠:
\"鄒峰稱病滯留中軍,那兩千辟州馬軍就由你接管。\"
他頓了頓,觀察著徐悠瞬間繃緊的脊背。
\"鄒峰終究是文官出身,不懂行伍實務。你帶幾個得力的校尉、隊正過去,把那支部隊好好整肅一番。\"
徐悠猛地站起身,甲葉碰撞發出清脆的聲響:
\"末將領命!\"
譚威從案幾上推過一卷空白文書:
\"把需要的裝備列個清單,馬鎧、箭矢、備用韁繩,缺什麽就寫什麽。\"
燭光下他的眼神有光。
\"記住,這兩千人是要跟著聯軍北上的,若出了紕漏,我拿你是問。\"
徐悠接過文書時,因激動而微微顫抖,這不僅是信任,更是自己進一步在軍中站穩腳跟的機會。
謝老半在一旁默默收拾著空碗,將領們則開始討論馬軍整編細節,銅煲裏殘留的羊肉香氣似乎也融入了這緊張的軍事部署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