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2章 西北聯軍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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戰後的雉雞峽,空氣裏還彌漫著淡淡的硝煙味,混雜著泥土的腥氣,這種血與火的味道,在這個冷兵器時代並不常見。
清河水嘩啦啦地流淌著,像是不知疲倦的清潔工,日複一日地衝刷著河麵上殘留的血跡,那些暗紅的水紋在湍急的水流中漸漸淡去,最終融入渾濁的河水中,消失不見。
岸上的血跡則慢慢滲入幹涸的地麵,在黃土上留下一片片深色的印記,如同大地無法愈合的傷疤,無聲地訴說著不久前那場慘烈的廝殺。
遠處的藍池城依傍著清河而建,像一頭沉默的巨獸蹲伏在平原上。這座城池在明萬曆年間重修過,西牆因為靠近河岸,地勢較低,高度隻有七八米,牆體上布滿了風化的痕跡,磚石之間的縫隙裏長滿了雜草。
而另外三麵城牆則高達十三四米,雖然同樣年久失修,牆麵上坑坑窪窪,甚至有些地方已經坍塌了一角,但整體的結構依然堅固,城牆上的垛口整齊排列,依稀還能看出當年易守難攻的氣勢。
西北聯軍的馬步軍與騎軍在藍池城下會師了。經曆了雉雞峽的惡戰,士兵們臉上都帶著掩飾不住的疲憊,鎧甲上的血跡還未清理幹淨,不少人身上帶著傷,走起路來一瘸一拐。
中軍大帳裏,譚威與曲延超等將領圍坐在一起,商議著攻城的計策。帳內的氣氛有些沉重,誰都清楚,接下來的戰鬥不會輕鬆。
“依我看,這藍池城暫時不宜強攻。”
曲延超首先開口,他揉了揉發脹的太陽穴,聲音裏帶著一絲沙啞。
“咱們經曆了一場硬仗,傷亡不小,士兵們的士氣也受到了影響,現在強行攻城,怕是會損失慘重。”
譚威點了點頭,表示讚同:
“曲將軍說得有道理。而且可薩人向來不擅長儲存糧食,如今他們被圍困在城裏,又沒有外援,撐不了多久。咱們不如就圍而不攻,耗死他們。”
其他將領也紛紛表示同意,覺得這是目前最穩妥的辦法。於是聯軍很順利的就製定了圍困藍池城的策略。
雖然決定不主動攻城,但也不能讓城裏的可薩人安穩度日。譚威將指揮全局的任務交給了曲延超,自己則留在大帳中處理後續的軍務。
曲延超接到命令後,立刻開始部署。他下令八千步軍作為主力,在城下擺出強攻的架勢,時不時地朝著城牆方向推進幾步。
既要製造出要攻城的假象,以此來騷擾和試探城裏可薩軍的火力,又同時派七千騎兵在城池周圍巡邏警戒,防止可薩人突圍或者有外援到來。
明軍的炮車很快就架設起來了,十幾門佛朗基炮對著藍池城的城牆,時不時地發射一發炮彈。
炮彈落在城牆上,雖然威力有限,無法轟塌堅固的城牆,但巨大的爆炸聲和飛濺的碎石,卻給城牆上的可薩守軍帶來了極大的心理壓力。
他們不得不時刻保持警惕,不敢有絲毫懈怠,精神一直處於高度緊張的狀態。
除了炮擊,曲延超還下令士兵們在城牆外挖土堆山。數千名士兵拿著鐵鍬、鋤頭,日夜不停地忙碌著。泥土被一筐筐地運到指定的地點,堆積起來,形成了一個巨大的土山。
這個土山的位置經過精心挑選,正對著藍池城防守相對薄弱的西牆。士兵們雖然疲憊,但好在不用近身犯險,都卯足了勁幹活,土山的高度在一點點的增加。
曲延超站在遠處,看著不斷增高的土山,心中預估著,隻要這座土山的高度超過城牆,到時候再把從後方調來的野炮床弩和拋石機架在土山上,就能居高臨下地轟擊藍池城。
到了那個時候,城牆上的可薩守軍就再也無法抵擋聯軍的進攻了,破城隻是時間問題,這可以最大限度減少自身傷亡。
城牆上的可薩守軍也注意到了明軍的舉動,他們看著那座不斷增高的土山,心裏充滿了恐懼和焦慮。
可薩勃勃站在城頭,望著城外忙碌的明軍士兵,狠狠地一拳砸在垛口上,心裏清楚,留給他們的時間不多了。
但他也沒有辦法,城裏的糧食越來越少,士兵們的士氣也越來越低落,隻能眼睜睜地看著明軍的土山一天天增高。
城下的明軍依舊在有條不紊地進行著準備工作,炮車的轟鳴聲、士兵們的號子聲、鐵鍬挖土的聲音交織在一起,構成了一曲獨特的攻城序曲。
每個人都在等待著土山建成的那一天,等待著總攻的命令。
這日夜裏,圭聖軍的幾位將領圍坐在篝火旁,手裏摩挲著特製的弓弦,話題不知不覺就繞到了火藥上。
周赫往火堆裏添了塊幹柴,火星子劈啪濺起來,映得他臉上滿是興奮:
“巨鹿大戰時,那沒良心炮一響,滿清的八旗兵嚇得屁滾尿流,可惜就是射程太近。雉雞峽到是定向爆破,那連環炸藥用得真是痛快,可薩人的陣型瞬間就散了。”
他籲了籲,眼神瞟向藍池城緊閉的城門。
“依我看,不如調些火藥來,試試能不能把這城門炸開,省得在這兒耗著。”
陸惟君跟著點頭,大手在一塊牛皮革鏈上摩挲:
“可不是嘛,這城牆再結實,城門總歸是木頭做的,隻要火藥夠量,保管能炸出個缺口。到時候咱們一擁而上,比在這兒天天堆土山痛快多了。”
幾位將領紛紛附和,想起火藥在戰場上的威力,心裏都泛起一陣熱乎勁兒,那種不用短兵相接就能撕開防線的力量,比馬刀更讓人踏實。
譚威站在帳門口聽著,心中有些複雜。他知道這些將領是見識過熱武器的威力,才會對火藥如此依賴,這對於轉型時期的軍隊來說,是個好事。
但是譚威也有自己的顧慮,不是他不想速戰速決,而是怕打完聯軍就解散,自己拿什麽對付吳三桂和滿清。
待議論聲稍歇,他還是掀簾而入:
“想法不錯,但火藥不是地裏長出來的。”
他指著案上的地圖,戳著辟州、瓜州的位置。
“這兩處的火藥庫早就空了,上次雉雞峽用的,還是從營州軍械庫翻出來的陳貨。要調火藥,隻能去班州或者更遠的慶州,一來一回至少一個多月。”
他抬眼掠過眾人:
“咱們現在用的是困城計,耗得起。可薩人存糧不足,撐不了太久,沒必要費這個力氣,況且普通火藥還不行,得顆粒加工,這不是一天兩天能做好的。”
將領們臉上的興奮漸漸褪去,雖有些不甘,卻也明白譚威說得在理。火藥金貴,調運路上銷費糜比例太大,確實犯不上為了早幾天破城冒險。
議事的重心很快轉到了後勤上,譚威對著趙岩歎道:
“這圍城之戰,拚的不是刀槍,是糧草、是士氣、是源源不斷的補給。得選個可靠的人去瓜州,跟王署撫對接一下。”
趙岩摩挲著下巴上的胡茬,沉吟道:
“圭聖軍的軍需官裏,安盛是老資格,跟地方官打交道最有一套,可惜他現在在營州主持軍械庫,走不開。”
他頓了頓,又道。
“現任的張晗也不錯,管軍需這半年,賬目清清楚楚,從沒出過紕漏。”
譚威聞言,想起那個像殺豬販肉的書生秀才,一股子反差無語湧上心頭:
“張晗啊,我知道他,前幾日還跟我念叨,說不想一輩子埋首賬本,想回作戰部隊衝鋒陷陣。”
譚威敲了敲案幾。
“不如就讓他去當這個聯絡官,要是能把差事辦好,我就成全他的心願,調他去騎軍營。”
趙岩愣了愣,隨即點頭:
“這主意倒是兩全其美,既給了他曆練的機會,也能讓他踏踏實實辦差。”
聶超彬正應譚威召走進帳內,恰好聽到裏麵在商議給一個幕官張晗做聯軍聯絡官的事,下意識的擔憂出口:
“總督,屬下覺的派一個書生秀才去瓜州聯絡有些不妥?”
譚威見他神色嚴肅,便示意他說出擔憂:
“聶將軍覺的有何不妥?”
。。。
“張晗既然是秀才出身。”
聶超彬斟酌著措辭,語氣裏帶著幾分顧慮。
“讀書人向來清高,怕是打心底裏不屑於跟咱們這些行伍出身的人混在一起。他管軍需賬目是把好手,可聯絡官要跟地方官周旋,要跟驛站的驛丞打交道,還得應付路上的盤查,這些瑣碎事,跟撥算盤珠子完全是兩碼事。”
他上前一步,語氣更懇切了些:
“軍需事務辦得好,不代表能把聯絡事宜辦妥帖。地方官那些彎彎繞繞,讀書人未必吃得透,反倒不如軍中那些摸爬滾打出來的老兵油子,知道什麽時候該硬氣,什麽時候該活絡。”
聶超彬望著譚威,眼神裏滿是真誠。
“況且西北民風,各處官吏對柔弱的讀書人多半會輕視,如今戰事緊急,屬下勸您,還是換個軍中武壯之人,穩妥些。”
譚威沒有立刻回話,倒是幾個圭聖軍的校尉憋笑不已,隨後才有將領笑著說:
“聶將軍怕是誤會了,張參事是秀才不假,但是其人身高八尺有三,膀大腰圓,黑麵惡顏,遠看似黑熊,與文弱是真的不沾邊的。”
聶超彬一時語塞,反倒是譚威給他解了圍:
“張晗暫時走不了,我有任務給他,你們再看看還有什麽人選,對了,獨立軍的白秋景怎麽樣?”
。。。
“不可!”
徐悠一時失語,但其實並不是他發現了白秋景的女兒身,而是一種潛意識裏的護食。
譚威望著徐悠急得漲紅的臉,嘴角的笑意怎麽也壓不住,心裏卻在暗自發笑。
這徐悠也算精明過人,跟著白秋景共事這麽久,竟愣是沒看出那白副將是女子身。
也難怪,白秋景向來束發著男裝,說話行事都帶著股利落勁兒,比尋常男子還要幹練幾分。
譚威自己能識破,全仗著現代社會見多了女扮男裝的戲碼,腦子裏壓根沒有女子不能從軍的框框。
可徐悠不一樣,他打小受的就是女子無才便是德的教誨,眼裏的軍營從來都是男人的天下,怎麽也不會往那方麵想。
譚威對全軍的信息掌控很詳細,越想越覺得有趣,看徐悠的眼神便多了幾分戲謔。
徐悠被他看得渾身不自在,後頸的汗毛都豎了起來。他琢磨著譚威這笑裏藏著的深意,心裏咯噔一下,莫不是自己剛才反應太激烈,反倒讓譚威覺得白秋景是個人才,非挖走不可?
他懊惱地拍了下大腿,暗自悔恨,真是多嘴!剛才就該順著譚威的話應下來,回頭再想辦法周旋,這下可好,怕是更難留住人了。
譚威卻沒有定下誰是聯絡官,而是另外討論一些後勤的事了。
之後徐悠揣著一肚子心事回到獨立軍營地,剛轉過糧囤,就見白秋景正指揮著幾個士兵清點箭矢。
她半蹲在地上,麵前攤著張油紙,上麵用炭筆寫著密密麻麻的數字。陽光穿過稀疏的雲層,落在她微微泛紅的臉頰上,鼻尖沁出的汗珠被照得晶瑩剔透,像撒了把碎鑽。
風掀起她額前的碎發,露出光潔的額頭,脖頸在衣領裏若隱若現。徐悠看得有些發怔,心裏竟莫名冒出個念頭,要是能伸手替她把那汗珠擦了,該多好。
這念頭剛冒出來,徐悠就像被馬蜂蟄了似的,猛地往後退了半步,腳底下踢到個空箭筒,哐當一聲響。
白秋景聞聲抬頭,眼裏閃過一絲疑惑,但也未說什麽。
徐悠卻臉騰地紅了,慌忙轉過身去,捂著嘴劇烈地咳嗽起來,咳得腰都彎了下去。
他好不容易順過氣,聲音還有些發顫對著白秋景囑咐。
“你、你忙完了去我帳裏一趟。”
白秋景剛要問什麽事,就見徐悠頭也不回地大步流星跑了,那背影慌張得像是後麵有追兵。
她皺了皺眉,低頭看了看自己沾了炭灰的手,納悶地撓了撓頭,將軍今天怎麽怪怪的?
徐悠一口氣衝回自己的營帳,掀簾時差點被門簾絆倒。他反手把門簾係上,背靠著門簾大口喘氣,心髒砰砰地跳得像要從嗓子眼裏蹦出來。
